原來呂楚行今天是上門來相親的……
那說明楚太太已經做過努力了,否則只有一個當然的人選,只需抬過當填房就是,何故多此一舉來相親。
楚五娘毫無疑問也瞧見了那堆東西,楚蕓都能聽見她的呼吸聲都急迫了。
呂大夫人手里拿著茶碗,嘴里與楚太太說笑著,目光卻似有若無地在楚五娘與楚蕓的身上掃來掃去。
她雖然面帶微笑,說話悅耳中聽,可是歸根結底的態度卻不像是上門來求親的,倒像是挑買一件中意的貨物,帶著一種居高臨下之感,這是顯而易見的,不過是瞧一下任挑的兩個庶女罷了。
“聽你母親說小娘子平日里喜愛謄寫佛經。”呂大夫人稍一猶豫,終是把目光投到了楚蕓的身上。
楚十娘是呂老爺親自看中的三郎媳婦,呂大夫人情理之中自然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她的聲上。
楚蕓接過了竹玉遞過來的茶碗,放在膝上道:“平日閑來無事抄寫一二篇。”
呂大夫人嘴角邊的月牙形笑印更深了,對楚太太笑道:“這定當是個心慈的好孩子了。”
楚太太瞧了一眼楚蕓,道:“她哪里懂這些,只是身子骨不好,需靜養,才在房里頭抄些佛經打發時間。”
呂大夫人不以為然地笑道:“謄抄百遍,其義自現,這可是咱們老祖宗說的,要不然咱們在閨閣里對這女訓怎么抄了一遍又一遍呢她說話進退都妥貼溫言細語叫人心里舒服,連帶著叫人對陌生的呂府也心生好感似的。
可是嫁過呂府的楚蕓卻是太清楚這個在外面叫人如沐春風的呂大夫人真實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楚五娘見話題始終在楚蕓身上打轉,已然心中著急,聽到這里連忙笑道:“我便常抄這些女訓的。”
呂大夫人哦了一聲,含笑瞧著楚五娘,道:“現在小娘子像你這般懂得自省的可是不多。”
竹錦在她的背后掐了一下,楚五娘又補了一句:“母親教導我們可嚴厲著呢!”
楚太太微笑道:“五娘刺繡廚藝做得都不錯,我讓你拿一幅繡面過來,可拿來了?”
楚五娘聽到這里便起身喚過竹錦,取過了一幅魚穿蓮絲繡扇面遞了過去。
呂大夫人接了過來,嘴里連連稱贊,但楚蕓瞧她的眼里淡淡地掃過一絲不以為然,她過去聰明急智,只知人阿諛為奉承,卻不懂有人是舌尖燦花卻內里暗藏著歹毒,現在她比過去更會瞧捕捉那些人好聽的話背后一閃而過的真實。
呂大夫人又抬起了頭,微笑道:“不知道十娘可有帶繡品過來?”
楚太太的臉色有一些不好看了,她已經一二再再二三的表示不愿將楚十娘配于呂楚行,可是呂大夫人依然置之惘顧,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那個粗使丫頭只言明叫楚蕓去荷園,卻沒有通知她要取任何東西,這是擺明了楚太太的態度了,楚五娘的眼里不免露出了得意之色,笑道:“十娘的身子骨不好,怕是很久沒動針了。”
楚蕓沒理會她,只低下頭略略掀起衣裙,微笑道:“呂大夫人我的繡品已經穿在腳上了。”
呂大夫人一垂眼簾,面色不由自主地變了一變,手里握著茶碗的手立時便收緊了楚蕓悠悠地笑道:“我平時最愛穿梅花鞋,梅花也是繡得最好,所以這算得上我繡得最好的繡品了,大夫人可喜歡?”
呂大夫人盯著那雙梅花鞋,握著椅柄的手幾乎都顯出了骨節白,楚太太一連叫了她幾聲都沒聽見。
“呂大夫人......您可是哪里不舒服?”楚太太略帶疑問地道。
從來面面俱到的呂大夫人此時的確臉色蒼白,她勉強笑道:“昨天吹了點風,今日又出來了些時候是有一些乏了。”她說著抬頭道:“三郎進來吧。”
呂楚行方才一直站在園子里像是給滿室的女眷留下單獨說話的機會,以免談及一些私密的東西自己在場會叫她們尷尬單這份體貼就足以打動一個普通女子的心了。
楚五娘是滿面紅暈,楚蕓只是眼簾微垂。
呂楚行進來只當是親事已議定呂大夫人叫他進來不過是完成最后一步,相中的小娘子贈釵,不相中的小娘子壓驚。
他瞥了一眼楚蕓,屋內的光線不明,但是呂楚行卻偏偏覺得她整個人仿若有一層淡淡的光暈,似玉,極潤而有澤的感覺。
呂楚行向二位楚蕓與楚五娘欠了一下身,算是行禮,然后伸手拿過衣料與釵,卻被呂大夫人一把壓住,他不禁微微一愣。呂夫人起身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見兩位小娘子,這一見就打心眼里喜歡,匆匆也沒備下什么好東西!”她拿過了釵子跟衣料笑道:“你們瞧瞧,可喜歡哪樣?不喜歡也沒關系,下次我另外挑份好的送你們。”
呂楚行是錯愣不已,楚十娘是父親瞧中的,今天過來瞧一眼楚五娘說好不過是為了給楚太太一個面子,這相親的信物怎么又突然變成了呂大夫人初次相見的禮物。
楚五娘是欣喜若狂,急走了兩步,便將那根釵子抓在手里,正色道:“長者賜,豈敢辭!五娘謝過大夫人了。
呂大夫人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楚蕓也輕輕起身,順理成章地拿過了那份衣料,這可是一段好料子呢,不拿白不拿,自己可不是受了一點驚,楚蕓欠身道:“十娘謝過大夫人厚禮。”
形勢急轉之下,楚太太也沒看明白,她也不知怎么呂大夫人就中途改了主意,不過剛好趁心意,于是揮了揮身道:“你們兩個都下去。”
楚蕓便欠身,然后飄然從呂楚行微帶錯愣的目光里走出了正廳的門。
出得門來,楚五娘嘆了口氣道:“十娘,你也看到了,有些風頭是出不得的......如今呂府想改變主意,母親非要我頂上,我也是無奈而為之,權當是報孝爹爹母親的養育之恩,希望你能吸取這個教訓。”
楚蕓瞧了楚五娘一會兒,才盈盈給她彎腰行了一禮,然后起身道:“以后,就有勞五姐了。”說完她便帶著竹香頭也不回地走了。
楚五娘瞧著她的背影,癟了一下嘴道:“她這話算是什么意思?不服氣?這得找個機會敲打敲打她,將來呂郎是她的姐夫,可容不得他再胡亂想?!”
竹錦對自家的小娘子也有一點無語,只道:“五娘子如今得了一門好親事,怎么能不招人嫉恨,只是……呂府的親事要過了文定才算是成了,現如今不過是相親,還早著呢!”
事情都還沒有一個確實的眉目,她實在有些怕楚五娘得意過頭。
楚蕓抬手摘了一支早發的綠萼梅,嗅著那股怡人芳香,這深秋的天空好像一下子開朗了起來。
竹香則在一旁憂慮地道:“小娘子,這呂公子不是過來相親的嗎?我瞧著那呂大夫人像是也挺在意小娘子的,怎么一下子就變卦了呢?”
“你聽過繡花鞋的故事么?”楚蕓微笑道。
竹香搖了搖頭,道:“我哪有這個機會跑瓦子棚里去聽說書。”
楚蕓眼望它處地道:“說是一個富人家里有一個小妾纏了一雙纖細的好足,她又酷愛穿梅花鞋,因此深得家中老爺的喜愛,常以一樹碧玉細腰瘦,二朵紅梅枝頭顫來贊美寵妾。這家的大婦終于有一天忍不住了,她找了一個那家老爺出門的機會,差遣家丁將那寵妾活活勒死在房中的梁上……”
竹香聽了背脊一涼,楚蕓又道:“那家大婦先是叫那寵妾穿上梅花鞋,然后才讓人將她勒死,那寵妾死前雙腳亂動,大婦指著她的腳跟其它圍觀的妾侍道:瞧見沒……這才叫紅梅枝頭亂顫!哪知道,寵妾死后……大婦經常在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鞋子旁邊多了一只梅花紅鞋……”
她轉眼見竹香嚇得臉色發白,便噗嗤笑了一聲道:“不過是個瓦子棚里的鬼故事罷了,把你嚇成這樣?”
竹香揪著的心才放松了一下來,道:“原來是鬼故事,小娘子,怨不得你講的這個故事忒嚇人。”
楚蕓微微一笑道:“若不是鬼故事……怎么會這么可怕呢?”
大宅門里頭,可不就是多得是鬼故事嗎?
竹香跟在楚蕓的后面,還是覺得渾身毛毛的,盡管小娘子說了這中是一則鬼故事,可她卻隱隱覺得沒那么簡單,竹香甚至覺得那個故事可能跟呂大夫人突然改變主意也有那么一點兒關系。
她想著打了個機伶,連忙追上了楚蕓。
楚蕓卻沿著那抄手走廊慢慢地朝前走著,那些沉在心湖里面的往事總是一點又一點地浮上來,即使是重生的楚蕓,也只會知道楚七娘能知道的那一部分,只有謎面,沒有謎底。
所以有的時候,楚蕓也會如同竹香找聯想一樣,她也會不由自主地想楚七娘在這則鬼故事里有沒有角色呢?
她們走了一段路,楚蕓突然停下腳步掉轉過身來,竹香頓住了腳步,道:“小娘子,你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