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舒寧寧自從到了這里之后,心情輕松了很多,徐少飛也第一次從那個大理石墓碑之上看到了那個在舒寧寧心里如今已經成為一個疙瘩,揮之不去的男人照片。
是一個模樣很平凡,穿著一身軍裝的男人,笑容很和煦,是那種不太善于言辭的模樣,但是目光卻極為明亮。
“他是我的教官,我的射擊、格斗都是跟他學的,97年全軍射擊大賽的冠軍,自己22歲就自己創造了一種體術,現在已經成了第二軍區的必修課,很厲害……”
舒寧寧撫摸了一下照片上的灰塵,頭一次笑的如此燦爛,徐少飛心里有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兒,有些酸酸的說道:“是挺厲害。”
舒寧寧或許察覺到了徐少飛語氣的變化,微微側頭向著徐少飛笑了笑,然后才說道:“那時候我是個笨丫頭,你絕對想不到我當初多么累贅,他這個代教官跟著我傻乎乎的訓練,經常是在大太陽底下一站就是四五個小時,五公里負重,他帶我跑,他是那么多教官里,唯一一個不會罵人的,像是根木頭似的,只知道傻乎乎的練,當時幾乎我的全部戰友都喜歡他,只不過他好像對我這個笨蛋很照顧,慢慢的大家就經常開玩笑,把我們兩個拉在一起……”
舒寧寧攏了攏發絲,這個充滿女人味的動作讓徐少飛讓徐少飛的目光有些出神,舒寧寧唇角兒洋溢著暖暖的笑容,然后把手中的康乃馨放在墓碑前,慢條斯理的擺放祭品,最后拿出一個不銹鋼小盆,一點也不嫌棄地上的泥土,就那么坐下來,然后掏出一個zippo,點燃冥幣和元寶,湖邊,風有些大,徐少飛蹲在舒寧寧的身側,然后也燃了幾沓冥幣扔進火盆里,猶豫了一下,然后指了指墳墓:“他在里面么?”
舒寧寧輕輕搖了搖頭,或許是因為地點的原因,她今天倒是不再那么沉默寡言了,笑了笑然后才道:“一枚炮彈,什么都沒剩……”
軍人或許對死亡看得很開,所以說到這個男人的死因,舒寧寧并不是那么忌諱,徐少飛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讓徐大少泡妞把妹或許還成,安慰女人也不太難,難得是安慰像是舒寧寧這種心智成熟理智的女人,因為徐大少清楚,即便他活了兩輩子,但是在處世哲學上,舒寧寧分分秒就能把自己教育的啞口無言。
一車的冥幣紙錢,還有那兩個扎的紙人燒掉之后,舒寧寧這才凝視著墓碑良久,深深舒了口氣。
以往她總是覺得心里壓力很大,這次在死亡線上爬過一回,舒寧寧心里莫名的輕松了很多,好像很多東西都放下了,渾身輕飄飄的,提不起勁道來。
子彈只要再靠近心臟不到一公分舒寧寧就香消玉殞了,可以說這次任務,舒寧寧能活著回來,實在是個奇跡,上次在衡南,徐少飛就聽得出舒寧寧話里的訣別,只不過礙于前世的記憶,徐大少認為這次任務仍然是舒寧寧會平安歸來,卻不知自己的原因導致歷史走向已經出現了一個岔道,這次舒寧寧完全是撿回了一條命。
一個差點兒殉情的女人,毫不猶豫的在死亡線上走上一遭,心態倒是輕松了很多,最起碼已經沒有了因為道德壓力所導致的束縛。
要知道那個墓碑上叫做許洋的男人,用他的生命去總結了他的人生,而舒寧寧也因為這段感情,背負上了巨大的壓力,她要去戰斗,甚至用生命做驗證,他們兩個人的感情,至死不渝。
而軍隊里那些大頭兵們也在不知不覺中把舒寧寧完全架上了神壇,一個無論各項軍事科目甚至戰場戰績都足以完全俯視那幫大頭兵的漂亮女人,被神話之后,舒寧寧想下來,卻發現自己已經下不來了。
她只能自我麻木,越發沉默、越發的不合群,每次任務,都必定有她的一份。
但是誰都忽略了,她僅僅是個二十七八的女人,一個剛剛享受愛情滋味,男友就已經戰死沙場的小女人而已。
或許只有在這座墓碑面前的,才是真實的舒寧寧,因為她不用帶著面具做人,不用帶著眾人賦予她的‘神女’面具,僅僅是舒寧寧,一個曾經笨的無力的小女人而已。
徐少飛沉默著,看著舒寧寧張開雙臂貪婪的呼吸著潮濕的空氣,眸子當中不再有冷意,不再有距離,整個人放松下來,甚至連時時刻刻都筆直的肩膀都放松下來的傻妞。
女神卸下了偽裝。
仿佛靈犀之間,徐少飛就清楚了舒寧寧此時的心態,微微有些好笑的搖了搖頭,然后站起身來,張開雙臂,同舒寧寧一樣,閉著眼睛,任由陽光傾灑在身上,呼吸著這個人跡罕至的叢林湖邊那腥咸的空氣,輕松愜意。
舒寧寧的心態,也是徐少飛一直很擔心的事情,只不過看起來,這個傻妞好像自己已經漸漸解開了心結,但是徐少飛不敢肯定,若是離開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回到那個一成不變的軍營,舒寧寧會不會重新帶起面具,做那個高高在上的女神。
良久之后,徐少飛才收起胳膊,微微扭頭,看著張著雙臂沐浴著陽光的舒寧寧笑道:“喂,我們兩個跑到他面前曬幸福是不是太無恥了?”
舒寧寧扭頭,那雙靈動深邃仿佛能看透內心的眸子望著徐少飛,輕輕蹙了蹙眉頭:“不要拿他開玩笑……”
徐少飛碰了一鼻子灰,聳了聳肩,轉身離開。
舒寧寧看著徐大少徑直走到湖塘邊,脫下褲子和鞋子,只穿著一條短褲,撅著屁股瞅著湖里,半晌突然一個魚躍,一頭扎進了湖里,片刻之后,呼啦一聲冒出水面,雙手卻是緊緊攥著一條極為肥美的鯉魚。
嘴角兒輕輕抽了抽,舒寧寧輕輕搖了搖頭,最后從車中摸出一瓶酒來打開灑在墳墓之上,喃喃道:“明年再來看你吧……”
頓了頓,舒寧寧扭頭看了一眼重新鉆進湖里的徐大少,笑容微微有些苦澀。
“還有明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