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交易
程雪歌以為皇昕銀行急匆匆的找他過來,只是為了將他的申請案退件,并開口要求解除之前的貸款合約,催他盡快將之前借貸的款項還清。所以他在出發之前,曾讓高秘書找來會計師一起開會,希望能研議出有力的條件來說服銀行改變決定。
經由這些時日的磨練,他不再輕易因為別人的拒絕而放棄。他不斷調整自己的心態,學著由商人的角度去看待每件事,而不是像以前那樣,臉皮薄自尊強的,只要別人搖頭,便覺得凡事不要勉強,因為勉強下去只會讓別人為難、讓自己顯得乞憐。何必呢?所以退縮得非常迅速,認為事不可為就算了,還有別條路可走,也不是非要如何如何不可等。
他對自己的處境一直沒有徹底的認知,在人人都對他的求援避之唯恐不及的情況下,他每一次的出擊都只會得到「拒絕」的唯一結果。如果他永遠都是這樣的態度,那么就算他跑斷了腿,求遍了全臺灣的人,也只會是一無所獲。當他完全了解自己的處境后,便立即改變做法。
別人拒絕他是理所當然,然而他不該輕易放棄,應該找出另一種方式再去與他人談,應該努力創造出有利于自己的談判條件,沖破他人拒絕的高墻才對。
所以今天他帶著與高秘書和會計師討論過后的新條件,拿著滿滿的資料,準備十足充分的來到皇昕銀行,相信至少可以說服方經理不要解除之前的貸款合約,進而看看有沒有機會說服他們同意新的貸款申請案。
本來高秘書不放心,想跟他一同來的,但皇昕銀行不知為什么卻只要他一個人前來就好,無須帶其它人。這個要求有點怪,不過心思只放在貸款案上的程雪歌并沒有特別去思考它,也沒發現今天皇昕銀行里的氣氛特別沉凝,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當表情略顯緊張的服務臺小姐往上通報程雪歌已經來到的消息后,就見從來只在辦公室等程雪歌拜見的方經理立即匆匆忙忙跑下來。
方經理跑得一身汗,彷佛剛從沙漠跑來似的,讓程雪歌好生詫異。明明是在冷氣房里,而且冷氣還調得很涼,怎么方經理竟是一身的汗?
「程先生,你來了!太好了!快請跟我上去!」不由分說,拉了程雪歌就往樓上跑。
怎么了呢?程雪歌一頭霧水,只能被動的跟著跑,猜測的說道:
「你還有別的事正忙著嗎?那沒關系,我可以等你先忙完……」
「不不,我就只忙你的事,你快跟我來!」
難道是貸款的事情有轉機了?程雪歌心里涌上一股希望,卻不敢太過樂觀,畢竟皇昕銀行沒理由突然看好「遠帆」的。對所有銀行來說,「遠帆」就只是一間待倒的破公司,一點價值也沒有的。
沒有其它多想的時間,他被火速送進方經理的辦公室;在進門前,方經理還在敞開的門口通報道:
「執行長,程雪歌人到了!」
門口立即迎出一個人,是女皇帶來的特助。她擋在門口,表情一如以往的平板無波,但是眼光在掃過程雪歌時,卻也是完全無法免俗的充塞著
驚艷--
好一個晶瑩剔透、俊麗非凡的美男子!
特助的錯愕很快就被訓練有素的表情掩住。她道:
「方經理,執行長要求單獨與程先生見面。」
「是是,當然!那、程先生,你請、你請。」方經理很快退到一邊,一手輕推著程雪歌的肩膀,催促他的步伐。
程雪歌雖一頭霧水,但也別無選擇,在特助與方經理的目送下,往門內走進去,腦中思索著他們口中的「執行長」,指的人是誰?為什么那位執行長會要求單獨跟他見面?
然后,記憶力向來頂尖的他很快想起來,身為全臺灣最大金控集團的皇昕銀行,其執行長的名稱只屬于一個人所有,而那個位置自四年前便被一個女子所獨占,從此沒再換過人。
回臺灣一個月以來,程雪歌除了去醫院陪父親、去公司坐鎮并接受各方債主的催討聲浪、出門四處去求援外,他同時也努力的做著功課,用力吸收了解臺灣商界的各種信息;這些信息當然包括了對臺灣頂尖家族、公司行號、知名經理人有所認識。
當他抬頭看到一名容貌嬌美、氣質冷艷的女子時,同時也想起了這名女子的姓名與身分--
她叫趙冠麗,皇昕集團第一順位繼承人,一個相當有能力的執行長,性格冷酷專斷,人人都叫她女皇。
程雪歌正要開口問候她,但她早已先他開口,且那口氣竟是隱隱帶著顫抖,像是被什么所驚嚇,但高揚的聲調卻讓他為之戒備起來。
「程雪歌!真的是你!」皇昕的女皇,美麗的趙冠麗,臉上閃著激動,久久無法平復。這也致使她只能說出這些話,沒能講更多。
「請問,我們認識嗎?」程雪歌不知道自己已經皺起眉頭,詢問的口吻冷淡而謹慎。
「我們當然認識!我們還一起合照過呀!你忘了嗎?」趙冠麗向他走近,同時還從隨身提著的名牌限量包里掏出皮夾,走到程雪歌面前時,正好把皮夾攤開在他面前,好讓他可以看清楚。
趙冠麗的名牌皮夾透明夾層里放了數張照片,照片的邊角都泛黃了,可見其年代的久遠。照片里有一男一女,女的是少女時期的趙冠麗,男的,則是剛從兒童期轉入少年時期的程雪歌。
這是什么?哪來的照片?
程雪歌一時恍然,想不起來她怎么會有這些照片,更想不起自己幾時與她合照過。
「你忘了嗎?我是趙冠麗呀!十年前,我們幫莊家拍過放衣品牌的平面。那時我們都是被精挑細選出來的模特兒,你忘了嗎?」趙冠麗緊緊盯著他俊美的面孔看,心中深深贊嘆著怎么會有男子的皮膚好成這樣!這么多年了,居然依舊長得這般美麗,膚質細致若精瓷。歲月帶給他的是更加出色的光采,而不是粗糙與敗壞。怎么會有人得天獨厚成這樣?
太美了,他真的太美了,正恰巧是她心中認定的完美典范,縱使天下有其它類型的美男子,都沒能像他這一型,讓她完全失去理智,一徑地傾心。
她要他!就是要他!既然他終究又出現在她面前,那就表示他是屬于她的,是她趙冠麗的!不管用什么手段,她就是要得到他,一定要!
「你想起來了嗎?」她站得很近,近到她的呼吸已經吹拂在程雪歌身上。
程雪歌退了兩步,把距離拉開,回答道:
「我記起這件事了。」但不記得她,不記得當年跟他一起拍的那些女人是誰、又長得如何。唯一的記憶是那時自己有多么不情愿「出賣色相」,但是那時因為「放衣」的主事者強力要求,非他不可;還有他母親說希望看一下兒子被打扮得很帥的樣子,所以他只好去了。現在想想,母親不見得真的希望看到他被打扮的樣子,而是因為那時莊家是「遠帆」的大客戶,得罪不得。但父親不會接受這種事,可母親會的,為了能讓父親的事業順利。這就是商業現實。
「所以我們算是老朋友了。」趙冠麗滿意的對他展露笑容,這笑,是獨他能享受到的特別禮遇,別人求也求不到。「來,我們敘敘舊。這些年你人在哪里?不在國內是吧?」如果他在臺灣,她絕對有把握早就把他挖出來。
「是。我人在國外。」程雪歌壓下心里的厭煩焦躁感。她這種像要把他吞下去的眼光,他是一點也不陌生的。
那眼光,是覬覦,是侵略。他的長相自小就讓他飽受困擾,被女性騷擾的事件,從來就沒有少過。在以前,他可以避開,可以拒絕,可以轉身而去,然而現在不行,因為他有求于她家的銀行,今天是為了談貸款的正事而來,所以他必須忍耐,不能任性的拂袖而去。
「在國外哪里?你現在還是學生嗎?」
「趙小姐,我今天是來談公事的,我們可以進入正題開始談了嗎?」
趙冠麗見他表情冷淡,無視于她的熱絡,更是沒把正眼放在她身上,心中霎時涌上一股氣,忍不住冷哼道:
「你以為,如果沒把我的問題回答完,我會讓你在公事上好過?」
沒看過有人公私事不分,還能這么理所當然又盛氣凌人成這樣的!程雪歌畢竟年輕氣盛,而且趙冠麗犯的正是他最忌諱的事--垂涎于他的美貌。所以他一時氣憤的沖口回她道:
「妳想知道我的什么?什么都想知道嗎?包括我那個已經論及婚嫁的女朋友,妳也好奇嗎?也要問清楚她的所有事嗎?」
趙冠麗一頓,臉色沉了下來,但也只是那么一下子,很快就又笑起來,笑得很冷酷,讓程雪歌背脊不由自主的冷涼起來,隱隱后悔著不該對這種充滿侵略性的女人談起清舞的事。這種女人,很危險,像是沒有什么事做不出來。
「不,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你那個女朋友的事,因為她很快就會在你的生命中消失。一個微不足道的人,我為什么要知道?」
「妳憑什么這么說?」程雪歌不理會心口泛涌的涼意,質問她。
「憑,你將會是我趟冠麗的丈夫。」她笑,見他驚得退到門邊,但那又怎么樣呢?縱使他退得再遠,也退不到天邊去;就算他馬上逃離這里,難道就能逃掉「遠帆」還欠著皇昕銀行貸款的事實?
所以,她會得到他。
所以,程雪歌只能到她身邊來。
他會成為她的人。
「雪歌,怎么這個時候打電話來呢?」嬌柔的女聲帶著笑,也帶著詫異。
「清舞,不好意思,我知道妳正在忙。」電話這頭,程雪歌的表情非常凝重,但這份凝重并沒有透過電話線傳過去。他不想讓她擔心,不想讓她知道他現在的處境除了雪上加霜外,還多了個因他外貌而惹來的大麻煩。
「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伯父他……」然而女孩還是嗅聞出了一絲絲不尋常,直覺往最糟的情況猜測去。
程雪歌沒有馬上回答,欲言又止了幾秒,決定……就讓女友這么以為好了,畢竟這確實是目前最讓他感到難過的事情了。父親的病沒有所謂的好不好,只剩一個拖字,能多活一天,都算是向老天爺透支來的,誰也無能為力。
「我爸爸他……最近睡得很多,清醒得很少……只要他清醒時,絕口不肯跟我談公司的事,我想,他對我的執著是不諒解的……他不要我走上這條辛苦的路。」
「雪歌,我……其實也不希望你從商。你太溫和了,學不來爾虞我詐那一套,我好怕你會受傷。」
「不要這樣說,清舞。我需要妳的,我一定會辦到的。我會成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我會讓遠帆重新站起來,而且不只是站起來,更要讓它成為業界的翹楚!」
那頭的溫柔女聲沒有應和,只是沉默以對,無法說出的話。
「清舞?」
「從沒見你這樣固執過。」她嘆氣。
「妳反對嗎?我希望妳不要反對我,好嗎?妳知道遠帆對我爸的意義的。」他也跟著嘆氣了,將這些日子以來的坎坷不順都盡付一嘆。伸手輕輕耙過他那頭跟嬰兒胎毛一樣柔軟的中長發;他的發質很直很軟,就算噴了整罐發膠也無法任意塑型,永遠都是服貼于他的頭皮上,于是他只好留長,將之捆束于腦后,以不妨礙自己的清爽舒適為主。
「雪歌,我就是知道公司對伯父的意義,才沒反對。可你也知道,我不喜歡你從商,我知道你也是不喜歡的。」
是的,他不喜歡;二十五年來,一直是不喜歡。而今的現在,他不知道自己討厭商業的看法有沒有動搖,他沒有時間去細想,一連串的惡耗與打擊迎面而來,無論自己喜不喜歡,他是脫不開身了;而且他也不甘心,不甘心就此被滿坑滿谷的困難打垮。
他這樣復雜的心情,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給唐清舞了解,也不認為一向排斥商人的清舞會愿意了解。于是不再在這話題上談,他說了正事:
「清舞,別管那些事了。妳什么時候來臺灣?我已經跟我爸提過妳,他很高興,迫不及待想見妳一面。」
「再兩天就可以了,我的論文口試安排在后天,口試完我馬上飛臺灣,我已經訂了后天晚上的機票……雪歌,伯父、伯父他……會喜歡我嗎?我應該穿什么衣服比較好?還有,我要準備什么禮物過去?」說到這個話題,唐清舞害羞不已,開始結結巴巴起來。
程雪歌笑了。
「小姐,妳怎么穿都美好不好。別忘了,妳是校園里票選第一名的東方美人呢!妳也別帶什么禮物過來,妳人來最重要。」
「呀,討厭,叫你別再提那件丟臉事了,你還提!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在大家不知道你是男的之前,你才是第一名好不好!」要糗大家一起來糗。其實她本來是第二名的。
兩人說說笑笑地,將那些沉重話題都丟開,只純粹的慰藉相思,不再去談那些毫無交集的事情。
在相思暫饜的最后,在掛上電話之前,程雪歌低低對她呢喃:
「清舞,妳快點來臺灣吧,我很想妳……」
程志昂發現自己罹患肝癌時,已是進入末期,所以他放棄化療,只以藥物延緩病情與控制疼痛,一天一天的走向衰弱,邁向死亡,誰也無計可施。程雪歌晚上都睡在醫院陪父親,除了不肯聽從父親的話放棄「遠帆」外,父子倆在其它方面沒有任何意見相左的地方,他們父子努力把握著還能相處的時間,雖然程志昂能夠清醒的時間愈來愈少。
父親病倒之后,會來醫院探訪的人雖寥寥無幾,但每隔三兩天,總還是有一些人會來到醫院與父親談天解悶。這天傍晚,甩開一堆令他焦頭爛額的事情,程雪歌買了飯盒來到醫院,準備與父親共進晚餐。一踏進病房,不是沒想到可能會有訪客的,只是今天這個訪客卻是他想也想不到的人。
這個人,她,上回在高叔叔工廠見過一面的人--姚子望,身分是「姚氏」的千金小姐,去年被商業雜志評選為臺灣未來十大女強人之一,聲稱她是最有希望成為「姚氏」下一任接班人的人。
多么風光的女性,是一顆閃耀在金字塔尖端的璀燦明星,可望而不可即,斷不可能紆尊降貴來他們這類小家小戶的人種。
可是她出現了,為什么?也是為了添更多災難來的嗎?當程雪歌想到這里時,不免多心的戒備起來。不能怪他以小人之心揣度她的來意,因為這些日子以來,他快被皇昕那位女皇惹得怒火沖天。如果以前他的籌資之路可以用「無比困難」形容之,那么這些日子以來,在那個女人的干預之下,他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絕望的滋味,他才真正深刻理解到「仗勢欺人」是什么意思!
她運用皇昕在商界的影響力,讓每個人縮回原本可能伸向他的援手,讓那些原本有意承接買下「遠帆」的人全部收手不再談起;其它銀行就算庫房里積了一堆現金愁著無人來借,也不會出借給「遠帆」,就算「遠帆」開出的貸款擔保條件再優渥也一樣。
當趙冠麗想整一個人時,是不會讓他有任何活路走的。她好整以暇的坐在辦公室里,擺明了就是要等他來求、來低頭。除非程雪歌答應她的條件,不然「遠帆」將不只是倒閉的下場而已;程家會破產,有人得坐牢。她有權,她有勢,她這輩子不會嘗到低頭的屈辱滋味,但樂于看到別人低頭;她要勝利,完全的勝利,沒有打過折扣的勝利。
如果說趙冠麗的欺壓行為有帶給程雪歌什么影響的話,那就是--他自此發誓,一定要比別人爬得更高,一定要爬到再沒有人可以用權勢欺壓他的那個高度。
為了達到那個目標,他必須有大量的金錢,讓金錢構筑出城池,再把城池堆聚成權勢,那么他就能在商界呼風喚雨。不一定要讓天下人俯首,但絕對不讓自己落入被人壓迫到不得不俯首的境地!
他要熱烈的追求權勢,讓權力去熏心、去把心腐蝕!
他再也回不到他所認識的那個清心淡泊的自己了,回不去了……
「妳來做什……」突然沖口問,但才發了個聲,便知道自己不該是這種質問的口氣,就算心里對她有惡感;然而,他已警告過自己--永遠!永遠不要在人前把自己最真實的情緒表現出來。于是他很快的改成平和口吻:「請問姚小姐為了什么事來到這里?」
姚子望從程雪歌走進病房里來,就一直不動聲色的注意著他的神情舉止。她注意他的目的與別個女人不同,不是為了貪看他的俊美皮相,更不是為了垂涎。只是打量著他,像在打量著一件商品,思索著「奇貨可居」的可能性。
「你好。我與令尊已經談完事,他已經睡下了,我正要走。」對他微微點頭,只是打了個招呼,就像是長輩對待小輩的態度,不會與他談任何正事。
「妳……我爸……」程雪歌一時不知該為她的輕待做出什么反應,就如同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落居下風,明明他正嚴陣以待中呀!不,不行!「我父親現在病著,他的事目前都交給我代理。姚小姐不以為該直接跟我談妳的來意嗎?」他站出一步,擋住她離開的方向。
姚子望被他一擋,只好停住步子。她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然后再把眼光掃向病床上那個已經疲倦得睡去的老人家,輕聲道:
「我的來意,令尊會告訴你。」
程雪歌擔心的也看了父親一眼,見他老人家在疼痛里睡去,氣息奄奄然的似有若無,活得如此辛苦,偏還為著他與公司的事在擔憂……想到這女人不知道有沒有對父親說了什么不該說的事,讓父親更加擔心,他臉色一沉,想也沒想,粗魯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扯到病房門外,質問道:
「妳有什么目的?妳對他說了什么?你們談了什么?」
「放開。」姚子望聲音一沉,沒有掙扎,只命令他放手。
「妳!」程雪歌心口有把怒火在燒,她這種天生高高在上的姿態,讓他感到無比刺眼,當下把她與趙冠麗的影像重疊;雖然放開了她,但憤怒的情緒還是在咬牙的聲音里迸裂。「妳的目的也跟趙冠麗一樣嗎?也是想得到我嗎?妳以為找我父親談就有用嗎?我就會屈服嗎?告訴妳,沒有用的!我可以出賣靈魂、出賣一切,就是不會出賣我的皮相肉體!妳等著!有一天,我一定會把曾在妳們身上遭受到的屈辱加倍還給妳們!妳們等著!」
明明是發誓要學會深沉的,明明告誡自己萬不可以再在人前展露失控的情緒,但,他沒有辦法。這些日子以來的累積,讓他再也忍不住爆發火氣。誰叫她也是千金小姐!誰叫她要出現!出現在非親非故的父親病房中,一定也是來設計他的吧?!一定是!他出言罵她,一點也沒冤了她!
「等了,就有用嗎?只是等著,就能實現你偉大的理想嗎?」
「我不在乎妳們這些人怎么嘲笑!」程雪歌努力要克制回情緒。
「我為什么要浪費時間的特地跑來這里嘲笑你?你是什么斤兩?」姚子望神色依舊不冷不熱的平淡,抬眼直視他,看進他困獸般的眼,也看進他因生氣而顯得白里透紅、晶潤非常的美麗臉孔……差點因此恍神,還好她定力夠,很快拉回全副心神。她對美男子一向不感興趣,也沒有占有的想法,即使程雪歌美得超乎她所能想象,也動搖不了她冷情的心。
她不要情,只要力量。
「妳憑什么瞧不起我?!」程雪歌差點又讓情緒暴定,幸好他壓住了。
憑什么?姚子望有點驚訝的笑了,不敢相信這個回到臺灣一個多月以來,吃盡無數苦頭的年輕男子,居然還有辦法問出這么天真的話。這個年輕人,真值得她寄予厚望嗎?她會不會挑錯人了?
可,就算挑錯了,她還有別的選擇嗎?她沒有。
所以,程雪歌必須是「奇貨可居」、必須是塊能用的料,他必須是!
「明天下午五點,我與令尊有約,如果你想知道我們的談話內容,我允許你來旁聽。」
「妳允許?!」程雪歌前氣未平,后氣又起,氣到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如果他有一點點暴力傾向的話,姚子望早被他出手揍得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妳、妳這個女人,妳……」
「我叫姚子望,你記住了。」不管他的氣急敗壞,姚子望繞過他,進入正好打開的電梯中,離去了。
「姚、子、望!」程雪歌沒有回頭,只在腦中、在心中、在嘴中惡狠狠的烙出這三個字。
在此刻,這輩子從沒恨過人的程雪歌,決定恨盡全天下的千金小姐!
而本來應該是最令他深痛惡絕的趙冠麗,其影像居然還沒有姚子望來得鮮明、來得深鐫。
趙冠麗非常的教人討厭,而姚子望,是可惡!沒人比她更可惡!
程雪歌用力捶了下墻,滿心介意著姚子望對他的瞧不起,說他不具斤兩……
「父親,您找我?」姚子望來到「姚氏」總部的頂樓拜見父親。
「我聽投資部的吳經理說,妳提案承接一間快倒閉的小中介公司的資產與負債,將它收購過來?」
「父親為了這種小事找我上來?」姚子望輕笑出來,臉上帶著驚訝表情。自從她被「下放」到四樓的業務三部之后,她處理的公事、經手的案子都局限在對大人物而言微不足道的中小企業,再也進不了決策的核心,碰不了大案子,與之前的工作內容可說是天差地遠。
「妳是故意的嗎?」姚萬傳瞇起眼,不讓女兒打馬虎眼浪費他寶貴的時間。「我聽到一個傳聞,趙家那個任性妄為的女繼承人發瘋的在倒追一個男人,發誓要把那個男人抓來當丈夫。妳是知道這件事的吧?」
「是聽說過。」她眼神閃爍不定,力圖鎮定。
「那妳就是故意的了。妳故意與皇昕作對,好造成我姚氏與趙家交惡對吧?妳打算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來報復我對妳的下放,妳以為我會吃妳這一套?」
「父親,我并沒有……」姚子望臉色一白,急切的要解釋。「我評估過了,遠帆名下有幾塊地非常有未來性,如果我們承接下來,以后一定可以為姚氏帶來大把的利潤;而且您對皇昕的專斷也早就不耐煩了,正好可以趁此給他們……」
「妳給我住口!」姚萬傳冷喝。「妳那點心思我還不了解嗎?別再狡辯!哼,女人,就算能力再強,也會因為意氣用事而笨成一頭豬!這幾年妳給我好好待在業務三部反省!等到妳腦袋終于清醒了,我會把妳調回決策中心,其它鬼鬼祟祟的心思,妳少給我動!還有,遠帆這件事,妳不許再提,下去!」
姚子望臉色忿忿,卻不敢多言,在欲言又止了幾秒后,終于拂袖而去。
下午五點,姚子望來到醫院,而程雪歌早已經站在父親床邊,虎視眈眈的看著她。
其實他一整天都在醫院,因為最近常陷入昏睡的父親,今天一早不知為何精神特別好,胃口也奇好,父子倆愉快的談天,讓程雪歌就算外頭有無數的事等他去處理,他也舍不得離去。因為他心中沒來由的惴惴,總覺得父親突然好成這樣,非常的不尋常,只是他沒膽子多想,害怕去多想
「姚小姐,妳來了。」程志昂半躺在床上,微笑的對姚子望打招呼。
「程先生,您今天看起來精神相當好。」姚子望打量著程志昂的氣色,心口一沉,臉上卻還是掛著笑。
「可能是這些日子來睡太久了,今天才會一直都舍不得睡吧。」程志昂搖搖頭,不想浪費時間在寒暄上,因他自知時間已剩不多了。「來,妳快請坐。」
姚子望靜靜點頭,在床前的椅子坐下,從公文包里抽出一疊厚厚的文件,非常有效率的開始說明--
「我的計畫是這樣的,將目前遠帆所擁有的資產化整為零……是的,市場上的風聲是姚氏有意接收貴公司,于是皇昕銀行的關愛眼光全部轉移到姚氏身上,畢竟姚氏是有那個能力與皇昕抗衡的……您猜的沒錯,可以趁這個混亂的當口,將土地栘轉,那么我幫你們準備好的資金也可以動用了……」
「等等!爸,您打算把公司賣給姚子望是嗎?」一直安靜旁聽的程雪歌聽到后來,終于知道這女人在打什么主意。她要買下「遠帆」!他震驚得跳起來。
「只是入股。」姚子望微勾起唇角。
「妳剛才提到妳要占九成股份,這還叫入股嗎?!」
「你依然是遠帆的老板。」
「我為什么要當一個傀儡老板?!」程雪歌低叫。
「恕我失禮的問你一句:以你現在的能力,你有辦法去擔當一份比傀儡老板更稱職的角色嗎?」
「妳!」程雪歌滿臉通紅,輕易被她激得怒火中燒,幾乎要跳過床來掐死她。
「雪歌。」程志昂輕輕一喚。
「爸,您不相信我可以……我一定可以的……我……」低頭望著父親,程雪歌心中又酸又痛,知道自己很沒用,所以父親不愿把這個重擔交給他。然而知道自己沒用是一回事,當真被那么看待了,還是心痛欲絕。
「雪歌,你聽我說。」將兒子的手拉過來,兒子半蹲跪在他床邊,難過的看著他,程志昂無比愛憐的輕撫兒子的頭。「雪歌,這些日子以來,我靜靜的看你奔走,到處跌跌撞撞,吃了好多苦頭,我看了心里真是難過。以為你會因為了解到事情有多么困難后放棄挽救遠帆的。可是你沒有,重重的困難反而激起了你骨子里的不服輸。爸爸從來不知道性情溫和的你,會有這樣強韌的面貌。如果你已經下定決心要往商業這條路走,那么一直放你這樣跌跌撞撞下去是不行的。做生意不是努力就可以了,你還必須學會手段與方法。這些天來,我一直想著要怎么幫你入門,想著要給你找個好師父,然而以我現在這處境,想幫你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幸好昨天姚小姐來醫院找我,跟我談了這件事。」
「您要賣掉遠帆……」程雪歌聲音微哽。
「拿遠帆來當作你向姚小姐學經商的學費,我還覺得太劃算了。」
「什么?!」
程志昂還想說話的,但身體的疼痛讓他開始喘息起來。為了不讓兒子擔心,他強自發聲,對姚子望道:
「姚小姐……接下來,就請妳說明吧。」
姚子望點頭,沒理會程雪歌的瞪視。
「是的,如同令尊所言,這是一樁交易。我幫遠帆找來資金,讓它暫時不倒;我幫程先生教育他的兒子如何當一個成功的商人,助他把遠帆振興起來;我接下這個燙手山芋,理所當然得到遠帆九成的持股。如果你不服氣,那就請在最快的時間內,把公司經營起來,賺大錢把我手中的股份買回去。」
「這種交易對妳有什么好處?」這女人心中在想什么?
「好處嗎?當然有。」她笑。
「什么好處?」
姚子望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程雪歌,以氣死人的聲調道:
「等你知道了,就代表你出師了。從現在起,請開始努力吧。」
再度成功的把美男子氣到爆血管,不過姚子望自認不是故意的,所以把他晾在一邊,將秘密合約攤在程志昂面前。
「程先生,這份合約里所條列的,正是我們昨天談的內容,你看看,若無問題,請簽章吧。」
程志昂指示兒子將他的印鑒取來,在簽名蓋章的同時,深深的對姚子望道:
「姚小姐,一切都交給妳了。」
「我不會讓你失望。」姚子望堅定的說道。
「我兒子也麻煩妳了。」
她正要點頭,卻突然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怪怪的,于是態度保留的只是微笑,不語。
程志昂也是在說完了后,才覺得自己好象用錯字眼了。對一個年輕女性說這種話是不得體的,她又不是兒子的女朋友,真是孟浪了。于是他佯咳幾聲,結束這話題:
「好,事情就這么定下了。雪歌,你把這份合約拿回去看,記住里面的所有內容,尤其要記住--不要讓外人知道姚小姐是遠帆的幕后金主與最大股東。」
程雪歌只是緊抓著合約,不知道該怎么應答。
病房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姚子望收好公文包,起身道:
「我也該走了。程先生,你早點休息,明天我會再過來。」
「好的,姚小姐,妳慢走。啊,對了,如果明天妳來,也許會遇見我家雪歌的女朋友呢,她明天要來臺灣了,我們大家認識認識吧。」
「有機會的話。」姚子望禮貌的笑笑,離開了。
邊走心里邊荒謬的想著:這程先生怎么一副托孤的模樣?不會想要她除了當他兒子商業上的指導者外,以后連他兒子結婚了,還要她去當主婚人吧?
拜托!雖然她是很精明能干沒錯,但到底也只比程雪歌大一歲而已,就算她愿意托大的當他家長,也得看那個愛生氣的小子同不同意吧?
真是……想太多了。
明天來醫院后,一定要這么告訴他。
沒有明天。
當日深夜十一點半左右,程志昂在兒子垂淚的低喊里,溘然長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