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農舍,一位顫巍巍的花甲老人,天還沒亮,就搗好一盆米糠,然后倚著條拐杖,在院子里喂雞又喂鴨。之后,就會端出條板凳,坐在院子內看著雞鴨活潑亂跳。這似乎已經成了花甲老人的習慣,有時候,也會目光渾濁望向不遠處的高樓建筑,偶爾會用幾句枯澀難懂的農家話嘟嘟囔囔罵上幾句,但更多的,卻是苦著臉,叼著一支點燃的煙桿子。
這里是王家村,居住的村民,大多姓王,這個村子似乎清末年間,就已經存在,據說挖過地道,打過鬼子。原本,這么歷史悠久的村子,應該富饒繁榮,可事實上,卻是一年不如一年,許多年輕人,都相繼搬離村子。留下來的,都是些對村子有感情的老人家,不能說搬走的人忘本,自從一座現代化的機場拔地而起,就會時不時傳來刺耳的轟鳴,既打擾人休息,又會擾得人心煩意亂,無心勞作。
原本,這倒還能忍著,畢竟飛機傳來的聲音,也是有規律的,起碼還不至于大半夜騷擾村民的正常作息。可是,由于排放的廢氣、熱氣實在太大,造成附近種植的果樹年年減產,村長已經為這事不止一次與機場有關部門交涉,可等來的,都是些敷衍了事。
這也迫使許多青壯年輕人不得不背井離鄉,南下打工。原本和氣融融的村子,也漸漸人丁凋零,全無以往那番人來人往的熱鬧氣象。
“王大爺!”
“嘿,東子,又給媳婦送飯呀?”
一個土生土長的農青,背著個包包,騎著輛單車,路過花甲老人的院前,熱情的喊了聲。
“對,王大爺,我先去給媳婦送飯,等回來,給您挑兩擔水。”東子騎著車,笑瞇瞇道。
王大爺忽然站起來,顫巍巍揮手:“東子,回來,跟你說個事。”
“好嘞。”
東子趕緊靠在路邊,將單車放好,然后推開院門,扶著王大爺坐下:“王大爺,啥事?”
“是這樣的,剛老孟過來說,村里來了個人,說是收地,你能不能去瞅瞅?看路子對不對,我腿腳不方便,你回來跟我說說。”
“收地?好,王大爺您別急,我這就去看看。”
東子小心翼翼將王大爺扶回房,然后推著單車,也顧不上給媳婦送飯,就朝著老孟家奔去。老孟叫孟德亮,是這村的村長,八十年代末,農村也要服從國家的改革,鎮上安排什么人做村長,都得依著。所以,孟德亮就成了王家村的首位外姓村長。
好在孟德亮盡職盡責,一直為發展王家村嘔心瀝血,可是隨著北雍機場在附近拔地而起,剛有起色的王家村就開始朝下坡路走。經過幾年果園不斷減產,迫不得已,孟德亮只能動員王家村村民賣地,否則常年閑著這么大片地,幾十戶人家起碼半數揭不開鍋。
“東子,你也來了?”
村長辦公室外,聚集著不少看熱鬧的人,東子瞄了眼停放在外的出租車,還有一位比較拘謹的中年人,看樣子是出租車的司機,便不再多看:“阿珍,怎么回事?是不是有大老板來咱們村買地?”
“大老板?嘿,我倒還希望是,可就一個屁大點的娃娃,四處跟村里人打聽這地的事。老孟這人也糊涂,連我都能瞧出那娃娃沒錢,還一個勁又遞水又捧果的招待,依我看,準是來村里騙吃喝的,八成沒戲。”叫阿珍的小姑娘還沒開腔,旁邊一個背著鋤頭的老大爺就一陣嗤笑。
“東哥,王二伯說得沒錯,看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
小姑娘怯生生瞄了眼東子肩上的包包,道:“東哥,沒給嫂子送飯嗎?”
“嘿,忘了,剛路過村口,就聽王大爺談起這地的事,一時急的,把給你嫂子送飯這事,都給忘了。”東子憨厚笑道。
“這樣吧,東哥,你留在這,我去給嫂子送飯。”
“好嘞。”
東子忙取下包包,連帶著車鑰匙,一起遞給小姑娘。見小姑娘怯生生離開,東子壯著膽,走到抽著煙,一臉拘謹的司機身旁,道:“師傅,跟你來的小哥,聽說是來咱村收地的?”
這司機忙取出根煙,遞給東子,東子擺手,說不會,但還是接過煙,夾在耳背上。
司機深吸一口,吐出個眼圈:“其實這小哥挺有趣,剛上車沒多久,就跟我打聽地的事。后來就叫我送他來村子里,也沒想到他是來收地的。至于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不過出手蠻大方的,原本打算給我三百塊車錢,還幫洗車,我沒多要,只收了兩百。”
東子聞言,沒多想,只是緊緊盯著村長辦公室那道身影,若有所思。
“小哥,你真對咱們村那片地感興趣?我老孟雖然只是個村長,但也懂行情,每畝地,可不便宜。”
孟德亮坐在椅子上,笑瞇瞇看著眼前的葉鈞。初始聽說有人到村子里收地,也頗為興奮,可瞧見只是個還穿著校服的學生,這興趣就少了一半。不過聽著葉鈞說得一套接一套,不像個簡單的學生,就招待著,反正平日里村子沒事干,他這村長都快成了擺設,就陪著葉鈞聊聊家常。
可是,越聊下去,越是心驚。孟德亮也是有文化的人,不管怎么說,也是黨校畢業的黨員,聽聞葉鈞談到買地賣地的一大堆段子,許多就連他都要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才敢接話,頓時少了最初的輕視,多了些慎重。
“孟伯,錢的事,我有辦法,您不妨先信著我,反正也沒什么風險,就算我騙了您,也騙不走您這地,對不對?等白紙黑字后,肯定是一手交錢,一手交地,您也別怕,到時候我會請有關部門進行清算跟核實,才完成交接。”
葉鈞豈會不知孟德亮的心思,不過來之前,早已想到辦法。現在手頭上確實沒錢,但卻有著一位財神,葉鈞正愁怎么用利益拴住財神,沒想到這么快就時來運轉。
“小哥,恕我多嘴問一句,你買這地,有啥用?”
葉鈞當然不會告訴孟德亮,半年后,這幾百畝地起碼價格得翻兩番,笑瞇瞇道:“種不了莊家,可以建房,靠著機場,若能搞棟酒店,也不錯。”
孟德亮倒吸一口涼氣,這可是筆大買賣,不由狐疑的瞄了眼葉鈞,顯然不認為葉鈞有說這話的魄力。不過,也沒打算直言,權當吹吹牛,道:“那么小哥,你打算買幾畝地?”
“孟伯,不妨先透個價,若是高了,就少買。少了,就多買。手頭上就那么點錢,買不了多少。”
葉鈞打了個哈哈,孟德亮聽著也是個味,倘若葉鈞開口閉口就是有多少要多少,只會讓他閉門謝客:“這樣,我跟村里面的村民商量過,靠近機場那一半,按3000一畝。至于靠近村子的另一半,得賣4000一畝。我也請人量過,一共有500多畝地,小哥,你能要幾畝?”
孟德亮剛報價,葉鈞就算了出來,倘若500畝地全搞到手,最少也要170萬。可是,這價格,葉鈞相信,還有著商量的空間,相信只要砍一砍,依著這幫村民急著脫手的性子,起碼能砍出40萬的空間!
當然,上一世,葉鈞依稀記得葉揚升提過,政府跟村民的協商,一直卡在每畝地一萬這個檔位。也就是說,就算到時候賣不出一萬這種天價,起碼八千九千,倒也不難。想到這里,葉鈞心中狂喜,還真是揮揮手,就是翻幾番的暴利,難怪90年代搞地皮買賣的,到了千禧年后,都成了一方巨富,甚至還有少數人成了全國馳名的地產大亨。
“孟伯,我是誠心想買這地,所以請您信我一次,咱就打開天窗說亮話,500畝地,我全要,但這價,還得壓一壓。”
葉鈞笑瞇瞇取出一張名片,上面清清楚楚寫著華陽集團董事長,還有董素寧這些刺眼的字:“這是我媽,您可以認為我沒錢,但我確實有買地的資格。孟伯,相信只有三成幾率達成這筆買賣,您都會把握住吧?”
孟德亮小心翼翼接過名片,雖說對葉鈞的身份多少還有些懷疑,但這名片看起來不假,倒也值得一信:“好,我老孟今天就破例,相信一次現在的年輕人,沖著小哥這股魄力,開個價。”
“130萬。”
“不行!依著我跟村民商量好的價,算起來,也要180多萬。”孟德亮想也沒想,就搖頭拒絕。
“孟伯,這只是你們希望的價格,可有人愿意買嗎?”
“這…”
葉鈞下意識提起了上一世那種商戰爭鋒的咄咄逼人,孟德亮不由一愣,臉色開始陰晴不定起來。畢竟這個價,完全是村里面的人商量好的,這其中自然攙著不少水份,起碼沒人會覺得自己的地不值錢。半晌,孟德亮似是經過一番天人交戰,鄭重道:“我晚上會跟村民商量一下,可能需要一些時間。”
“好,孟伯,希望過幾天我再來,咱們就能商談買賣及交割事宜。”
葉鈞說完,跟孟德亮客套幾句后,也不顧孟德亮的挽留,便在不少村民的注視下,上了出租車。
當出租車駛出王家村后,司機才松了口氣,苦笑道:“小哥,剛才可緊張死我了。對了,現在咱們去哪?”
“回去吧,師傅,麻煩送我回江陵一中。”
葉鈞看了看表,滿臉笑意,沒想到此行竟如此順利,不缺天時地利的情況下,唯一要做的,就是琢磨著怎么才能將人和弄到手,也就是說,得想個法子,把財神‘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