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沈家的大門外,葉鈞猶豫了好一會,才按響了門鈴。
實際上,他跟沈家并不熟,僅僅是因為李楷的關系,與沈家的二少爺沈懷誠見過罷了,至于沈家其他人,根本連見都沒見過,更別說沈家的太上皇,莫瑩瑩的外公沈程輝。
很快,前方的院子里就走出來一個約莫五十歲上下的男人,他一臉英氣,穿著那種民國時期的管家服,走起路來虎虎生威。
還是個練家子,葉鈞暗暗的想道。
“請問?”這男人皺著眉上下打量了一眼葉鈞,要不是葉鈞身后停著一輛高達上百萬的豪車,他肯定會把葉鈞趕走。
“很抱歉,我沒有預約,但我想見一見沈老爺,我是瑩瑩的男朋友。”葉鈞平靜道。
“莫小姐?”這管家露出些許吃驚之色,然后目光炯炯的上下打量了一眼葉鈞,這才道:“葉先生,里邊請。”
“你認識我?”
葉鈞這次出行還是做足了偽裝,可沒想到僅僅一句話就被這管家給識破了真實的身份,看著這管家急急忙忙打開門的樣子,葉鈞也是大呼意外。
“葉先生,關于您的事,老爺都一清二楚,不過請放心,老爺并沒有聲張,知道您的,整個沈家就老爺跟我而已。”
這管家目露恭敬之色,一路將葉鈞引到某幢獨立的三層老閣樓時才停下,然后道:“葉先生,請稍等,我這就去通報老爺。”
“好。”
這管家進入閣樓后并沒有多久,就快步走了出來,躬身擺出副請的動作,道:“葉先生,老爺有請。”
管家并沒有跟著進來,在葉鈞進閣樓后,就把大門給關上了。
葉鈞打量著一樓的布局,發現墻壁上都掛滿了來自于歐美中古時期的油畫,許多還是出自名家之手,再結合四周的擺設,葉鈞第一時間就得出沈程輝是一個喜歡搜集名畫的人,絕不是附庸風雅。簡單點,就是對畫癡迷。
因為,如果只是附庸風雅,擺出副搜藏很多很多很廣的話,那么四周就應該有除畫之外的古董或者文藝品,可其他的擺設都是很正常的家居,除了掛在墻壁上的名畫之外,就再無有價值的擺設。
“你好。”
聽到一陣零碎的腳步聲,葉鈞轉過身去,只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正被一名女仆人攙扶出來。
“沈老爺。”
葉鈞恭敬的叫了聲,不過沈程輝并沒有太大的反應,就好像沒聽到似的,他只是擺擺手,示意攙扶他坐下來的女仆人離開。
等那女仆走后,沈程輝才戴上老花鏡,仔仔細細打量著前方站著的葉鈞,良久,才點頭道:“瑩瑩她爸昨晚上給我打電話,說你今天會來。”
暗道一聲原來如此,葉鈞露出淡淡的笑容。
“坐吧,別客氣,也別管我叫沈老爺,聽著怪生疏的。”
沈程輝笑了笑,壓壓手,示意葉鈞坐下。
他認真的看著葉鈞,道:“關于你跟瑩瑩的事,作為她的外公,我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只是,阿慧如果真不想讓瑩瑩跟你,我也沒辦法。”
“沈老爺…沈爺爺,真的沒辦法嗎?”可以說,沈程輝是葉鈞目前唯一能利用到的幫手,如果他這都行不通,估計真的很難去說服沈慧。
“葉鈞,我問你,如果選擇讓瑩瑩跟你,但你卻得放棄你其他的女人,你愿意嗎?”沈程輝扶了扶老花鏡。
“如果我真這么選,就不會來這請求您老的幫助了。”葉鈞苦笑道。
“也對。”沈程輝瞇著眼,把玩著手中的黑白兩個圓球,葉鈞也不打擾,安靜的坐在一旁。
期間女仆送了兩次茶水來,大概過了半小時,沈程輝才緩緩睜開眼睛,嘆道:“阿慧比較固執,這些年,因為一直生我的氣,所以過年都不回來。甚至我主動去找她,她都會找各種借口避開我,從某種角度來說,我算不上一個好的父親。”
“但您老卻是一個合格的父親。”葉鈞笑道。
沈程輝淡淡的笑了笑,對于葉鈞的這番夸贊不以為然,道:“葉鈞,我清楚你的來意,這么說吧,如果只是想讓我說服阿慧,讓她同意你跟瑩瑩來往,恐怕很抱歉,我幫不了你什么。”
“沈爺爺,放心,來這,我不是想請您幫這個忙。”
葉鈞搖了搖頭,他其實昨晚上就思考了整整一宿,他并不覺得找沈程輝求助就能解決問題,而莫父顯然更了解沈家跟沈慧的矛盾,遠比他這個外人更清楚,可既然還是指出這么一條路,就覺得不是表面含義這么簡單。
“那你來這,是做什么?”沈程輝好奇道。
“難道昨晚上伯父沒跟您老說嗎?”葉鈞故意露出一副很疑惑的樣子。
可他看到的卻是沈程輝滿臉困惑不解以及回憶的神態,這讓葉鈞心臟忽然一突,暗道該不會莫父真的什么提示都沒說吧?
不對呀,葉鈞捏著下顎,一副思考的樣子,他很清楚莫父不是那種腦子發傻的人,作為港城立法會的立法委員,也算得上一名能思善考的政客,城府有多深葉鈞不懂,但卻清楚莫父絕不會膚淺無知。
那么這么說,莫父讓他來沈家,必然會有深一層的意思,可到底是什么,葉鈞卻想不明白。
沈程輝看了眼葉鈞,同樣露出深思之色,此刻他也想明白了一點,跟葉鈞的想法一樣,這個女婿既然打啞謎,讓葉鈞來他這里取經找良策,卻又不點明,若非是有不能說的難言之隱,就是打啞謎,打算考考這個還沒入門的女婿。
想通了這一點,沈程輝倒是輕松許多了,因為他能把握住方向來。如今,唯一能幫葉鈞的人,在沈家是沒有的,但如果能幫葉鈞的不是人而是什么東西的話,或許,可能會有,但如果是莫父都要避開的東西,那就只有一樣。
沈程輝眼睛微微瞇起,這一刻,目光中迸射出一縷睿智的光芒,可惜葉鈞沒有發現,若是看到,必然會升起熟悉的感覺,稍稍一想,就知道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源自于先前在沈慧身上看到過。
“小伙子,雖然瑩瑩的爸爸沒有說,不過我覺得可能我了解他的心思了。”
沈程輝緩緩站起身來,葉鈞第一時間迎上去扶住老人。
“跟我上樓去吧,唉,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東西還在不在。”沈程輝這一瞬間露出一種落寞感,葉鈞能清晰感受到老人傳遞過來的一種老來寂寞與后悔。
兩人慢慢走到三樓,在沈程輝的指示下,葉鈞推開了一扇門,只見房間內都積滿了灰塵,估計最少有七八年沒打掃了,葉鈞也很意外會在沈家看到這么一幕,按理說,以沈家的人力物力,是不會缺人打掃的。
“不需要奇怪,是我吩咐下人們別進這房間的。”
沈程輝淡淡的笑了笑,然后指著房間里的書桌,道:“書桌的抽屜里有一本日記,你幫我取出來。”
葉鈞點點頭,然后走進房間里,打開抽屜的時候,都能看到一大堆灰塵跌落在地。
抽屜內部并不雜亂,卻有不少地方都發了霉,唯一還顯得干凈的就只是一部厚厚的日記本,這部日記本是用金屬外殼包裹的,還用一把小金鎖牢牢鎖著合上的缺口。
葉鈞舉起這部日記本朝不遠處的沈程輝晃了晃,在得到對方略顯追憶跟感慨的點頭后,葉鈞才抓著這部日記本走了出來。
“鑰匙在我房間里,走吧。”
葉鈞攙扶著沈程輝下到二樓,沈程輝并沒有讓葉鈞陪同進他的房間,過了好一會他才出現,手中握著一把有些生銹的鑰匙。
“給,看還能不能用,不能用的話,就把鎖撬斷吧。”沈程輝將鑰匙遞給葉鈞。
“能用,不需要那么麻煩。”葉鈞淡淡的笑了笑,接過鑰匙后輕輕一轉,小金鎖就被打開了。
他先是把日記小心翼翼給取出來,然后并沒有打開,而是交到沈程輝手中。
沈程輝看了眼葉鈞,然后道:“日記你看著辦,我給你一點提示,這日記里面,有阿慧跟很多男人的故事,雖然我不知道瑩瑩的爸爸到底想告訴你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偌大的沈家,唯一能幫得了你的,估計也就是這部日記本了。”
沈程輝頓了頓,道:“對了,這是阿慧的日記,她離家之前,每天都有寫日記的習慣,雖然我不知道現在她還有沒有這種習慣,不過她這部日記,除了她自己之外,沈家上上下下包括我跟她的母親,都沒看過她日記里面的內容。”
葉鈞忽然猶豫起來,不解道:“沈爺爺,難道您老的意思,是讓我看?這不太好吧?”
“這是唯一能解決的辦法,至于能不能從這部日記里面找出有用的信息來,就只能靠你了。”
沈程輝說完擺擺手,道:“我有些累了,要休息一下。如果不急著走的話,就留在這吃頓飯。”
“不打擾了。”葉鈞恭敬道。
“好吧,我希望下次,能見到你跟瑩瑩一塊來,都好長時間沒見到她了。”沈程輝顫巍巍的掩上房門,站在門外的葉鈞在確定沈程輝上床后,才離開沈家。
如今,他坐在汽車上翻看著沈慧留下的這部日記,高效率的閱讀速度保證了葉鈞既不需要花太多的時間,又能牢牢記住日記里面的關鍵要素,這要歸功于天賦狡身跟博聞強記。
“原來如此。”
葉鈞仰著頭,靠在車椅子上,看了看天色,還不算太晚,不過黑云壓境,眼看著就是暴風驟雨來臨前的前奏,確實讓人壓抑。
通過這部日記,葉鈞已經隱隱感覺到沈程輝那時候說的那番話的意思,確實,答案就在這部日記里面,可真要付諸于行動,太過困難。
葉鈞能清晰感覺到,當年沈慧在寫下這篇日記的時候,那種憤恨與不甘的心情,尤其是后面,甚至是心如死灰。甚至閱讀中好幾次,葉鈞都很入戲的被代入進去,要不是沈慧現如今還活著,他都要捏著一把汗,猜測日記的主人到了下一篇會不會已經割腕自殺了。
“拿著這本日記去她家嗎?”葉鈞猶豫了一下,打消掉這種心思。閱讀別人的日記本身就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更遑論拿著別人寫的日記去跟對方辨理,這簡直是傻帽的行為。
可是,事情到了這一步,葉鈞又不甘心,他很清楚這部日記的重要性絕不僅僅只是讀懂沈慧當年的心情,并用這種充斥著酸甜苦辣咸的經歷去反駁辯護那么簡單,因為這里面還涉及到一個人,一個昔日讓沈慧甘愿舍棄沈家千金小姐的身份,也要與之在一起的男人,這個男人,也是整件事的關鍵。
這個男人葉鈞也認識,可他壓根不好跟對方開這口,所以,他猶豫不絕。
叮咚…
“你來了?”
葉鈞開著車來到莫家,并不是要找沈慧,而是履行跟莫瑩瑩的承諾,今天來接她而已。
“瑩瑩跟她爸出去了。”開門的是沈慧,她淡淡的看了眼葉鈞,顯然知道葉鈞的來意。
“那我先走了,不打攪伯母了。”葉鈞干笑道,然后轉身就打算離開。
“等等!”
沈慧忽然發出一聲激動的尖叫,語氣隱隱有著難以抑制顫抖。
“伯母,怎么了?”葉鈞疑惑的轉過身去,忽然瞥見沈慧正掩著嘴吃驚的看著他的右手,下意識望了眼,頓時叫糟。
原來,他手提包忘記拉上拉鏈,好死不死那部日記露出半截來,以沈慧的眼力勁,一眼就能看出那部日記是不是她的。畢竟,這部日記本的材質相當特殊,而且這個年代幾乎不可能再有這種東西生產了。
“你…你去過沈家?”沈慧顫抖著手,不可思議的看著葉鈞。
可很快,她似乎想到什么,臉上顯現出一抹憤怒,指著那部日記,冷聲道:“你都看過了?”
葉鈞想了數秒,才點點頭,道:“是的,伯母,出于好奇,我看了,對不起。”
“把日記還給我!”沈慧怒視著葉鈞。
葉鈞暗暗苦笑,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波折來,早知道就不把日記隨身攜帶了,他本意原本是想把這部日記交到莫瑩瑩手里,讓莫瑩瑩看的,沒想到卻弄巧成拙了。
接過日記的沈慧正打算狠狠關上門,卻因為葉鈞一句話,整個動作徹底停下了。
“伯母,您認識夏伯伯?”葉鈞若有所思道。
“夏?誰?”沈慧臉色微變,但還是佯裝鎮定。
“夏春鵬,夏家如今的家主,我跟他的女兒夏師師,是好朋友。”
見沈慧臉上呈現出一種不悅,葉鈞干笑道:“當然,是真正的普通朋友,這件事也不算秘密,原本夏爺爺打算讓我跟夏家聯姻,夏師師也答應了,不過提出一個條件,就是除她之外,不允許我跟其他女人再來往。”
“你拒絕了?”沈慧將手垂下。
“是的,不過我現在跟夏小姐一直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夏小姐幫過我很多,但我們倆都默契的選擇做朋友,不會輕易跨過。”
葉鈞點點頭。
忽然,沈慧搖了搖頭,她暗示自己別要再胡思亂想,年輕的事情就讓它煙消云散吧,所以,當下她冷冷的道:“好了,我要休息了。”
沈慧正想要關上門,但葉鈞卻及時抬起手擋住,在沈慧不解,同時蘊藏著微怒的目光下,葉鈞平靜道:“伯母,您也有過年輕時,不是嗎?”
“你想說什么?”沈慧皺著眉。
“您也有過年輕,也有過這般充滿酸甜苦辣咸的往昔,我問您,可曾站在瑩瑩的立場上替她想過?如果事到如今您依然耿耿于懷,那就證明昔日沈家的決定是錯誤的,那為何還要一錯再錯?”葉鈞凝視著沈慧。
沈慧冷冷的看著葉鈞,道:“你為什么覺得我還在耿耿于懷?”
“就憑您依然不回沈家,不見沈爺爺,還不讓瑩瑩回去。”葉鈞淡淡的道。
“葉鈞,你到底想說什么?自始自終,我好像都給過你機會,只是你不把握。”沈慧冷冷的道。
“伯母,我承認,我自身的問題很大,但這并不能成為我放棄瑩瑩的理由。在我看來,這些都是一種束縛的條件,如果我們把這些條件歸咎到一個大類里,不去對它進行分歧,只談結果,如何?”
“什么意思?”
沈慧臉色有些微變,顯然,她似乎聽懂了葉鈞的意思。
“我只想問,伯母,您跟瑩瑩,誰比較堅強?”
葉鈞這句話,像是戳中沈慧的死穴一般,讓她整個人怔在原地。
“伯母,您如果不強行干預我跟瑩瑩,而瑩瑩長期生活在天海市,那么我依然能跟她在一起。可若是您強行干預,不允許她再去天海,甚至不允許她離開這個家,那么,您覺得,她會如何?您能保證每天二十四小時看著她嗎?”
葉鈞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道:“盡管我知道伯母不允許我跟瑩瑩來往的理由,同時也清楚自己在某些問題上真的做得很過分,但是,我始終跟瑩瑩相愛過,這一點是不容許抹殺的,而且我對瑩瑩的情意深入骨髓,不可能僅憑伯母的三兩句話就會退卻,那是懦夫的行為,也只會證明以前的山盟海誓完全是虛偽的做作。”
“葉鈞,我不得不高看你幾分,你說的很多,但是,你眼下卻是在威脅我。”沈慧依然冷著張臉,但卻顯得中氣不足。
“不,我并不是在威脅伯母,我只是在講述一個鐵一般的事實,我承認,日記我看過了,自始自終,如果我不是事先就知道日記的主人,也就是伯母您依然活著,恐怕看著日記上的字,我會在想,她還能堅持下去嗎?她會不會在下一頁紙,畫上象征著死亡的句號?”
葉鈞直視著沈慧,一字一頓道:“勿懷著僥幸的心,瑩瑩,沒您想得那么堅強。”
這時候,莫瑩瑩跟莫父已經回來了,他們吃驚的看著已經掩面的沈慧,還有葉鈞。
“葉鈞。”盡管莫瑩瑩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她清楚葉鈞的為人,第一時間跑到葉鈞身邊,挽著他的手,不松開。
她倔強的與沈慧對視著,用行動來表明自己的立場。
沈慧喃喃自語,用只有她自己才能聽到的語氣說了好一會,才定了定神,凝視著這個滿臉倔強的女兒。
“瑩瑩,如果我不讓你跟他在一起,你會恨我嗎?”沈慧想要伸出手,去撫摸莫瑩瑩的頭發,但莫瑩瑩卻退了半步,避開了沈慧的手。
沈慧怔在原地,手舉在半空沒有放下,似乎沒想到莫瑩瑩會做出這種舉動。
“他告訴過我,身體發膚,授之父母,父母不能恨。”
莫瑩瑩想了好久,才望了眼葉鈞,然后道:“我不會像您當年那樣,一直不去外公家,而且我還知道,幸福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只要認定的,就不能輕言放棄。”
說完,莫瑩瑩忽然紅著眼,看著沈慧,喊道:“媽,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真的不在乎他有多少女人,您不要再干涉我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