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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

更新時間:2010-01-01  作者:席絹
喜言是非

第三章

這是范喜言第二次惹上麻煩。

所謂的麻煩,便是指這種狀況

「你這個抓耙仔!看我家庭失和,你才高興是吧?世界上就是有你這種興風作浪的人,才會使得股市崩盤、米酒買不到、中華隊輸美國隊、天母球場跳電十五分鐘」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說您啊,怎么就不會反省反省自己?是你自個兒在這兒大聲嚷嚷要帶著小老婆到大陸上任新職的,我不過轉達給你夫人知道而已,怎么可怪到我身上來?」范喜言很愿意與這位男客講出個是非曲直,但無奈抓狂中的男人無此共識。

「碰」地巨響,男子用力槌擊柜臺桌面,把最后兩位客人也給嚇跑了。「我的家務事與你一點關系也沒有!你管我有幾個女人,你憑什么告密?好了,現在我老婆要和我離婚,我的工作丟了,你高興了吧?臭婊子,今天要是沒給你一個好看,我李營崇誓不為人!」卷起袖子,一副很威脅的樣子。

范喜言在心中暗自叫糟,下午三點時刻,店里只有她一人,如果這個盛怒中的男人對她動粗,她是免不去一頓皮肉痛的。她悄悄抓了根木棍在側,嘴上沒有絲毫悔改之意息,仍道:

「為什么你們這種做錯事的人都不會反省自己?既然訂下了婚姻這種契約,就該好好遵守不是嗎?怎么可以毀掉契約?既是如此,您夫人要求終止契約也是合理的吧?」

「羅嗦!」理屈的人向來崇尚由暴力討回一點占上風之得意感。伸手就要打過去一巴掌

范喜言呼吸一窒,忍不住閉上雙眼,同時揮出預藏的棍棒

「哇啊」尖號聲之凄厲,可媲美女高音。

咦?怎么不會痛?范喜言心中存疑。她相信她有打中那男人,但那男人粗大的拳頭也必會揮中她,理應是兩敗俱傷的結果才是吧?

先悄悄睜開左眼……啊?!兩眼同時瞠大。她看到了那男人的雙手早一步被人抓住,卻沒來得及阻止她棍棒敲打在衰男的手指上,噢!那一定非常、非常地痛。瞧,那衰男除了哀號流淚外,連一句咒罵也擠不出來。她趕忙丟開手中的桿面棍,期望自己就算看起來不像個受害者,也不要明顯是名施暴者。

「啊,謝謝你的仗義相助,小女子銘感五內。」她輕身一福,當下忘了此刻并非身處古代,眼中晶燦的光芒只閃爍在帥哥身上。

帥哥也就是楊敦日,將那可憐的男人扶坐在一張椅子上后,對她微微苦笑。現代的女性實在不能小覷,個個都自有一套保身的絕門功夫。看來他是多事逞英雄了,這種陣仗,她應付得來的,比較需要列入保護的恐怕是所有企圖施暴的男人。

「能不能給我一些冰塊?這位先生需要冰敷。」

「不用了吧?他該受點教訓的,也好教他知道別隨意對女性動拳腳。」范喜言對這種一錯再錯的男人完全施舍不出一丁點同情心。

「我想他已經很知道了。」楊敦日仍是堅持地道!「給他一點冰塊消腫鎮痛吧。」

不過,才說完,那尾衰男便已逃之夭夭而去,拼著殘喘的老命也要逃出煉獄,奔向生天。一溜煙就不見人了,動作之迅速的。

范喜言攤攤雙手,表明不是她不愿施善心,而是人家根本不領情。

「呃……」想到了救美的英雄其實有個更偉大的身分客人之后,她連忙撈來菜單,幫他帶位:「先生,這邊坐。一位嗎?」

楊敦日有些啼笑皆非,覺得這位女士變臉的速度快到像是曾經到四川拜師學藝過。幸而他的反應也不算太慢,坐下之后道:

「我等人,請先給我一杯摩卡。」

「摩卡就好了嗎?要不要再來一份鮪魚松餅?我的最新力作哦!」

肚子似乎有點空虛,他想了想點頭:

「那就來一份吧。」

「你不會失望的。」她很快進廚房施展身手去了。

以她略為豐腴的身段來說,動作實在稱得上迅速敏捷了。有了工作上的目的,楊敦日才對她有絲關注起來。當然,不能不說他其實非常好奇這位女子怎會常常遇到這種狀況。才見過她三次,就有兩次見人在她這邊撒野;這次更嚴重,那男人甚至企圖對她動粗。

旺盛的好奇心讓向來獨善其身、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楊敦日忍不住在她端食物過來時脫口問道:

「剛才那人……是你朋友嗎?」

「才不是!」她嫌惡地搖頭:「他在對面大樓上班,我才沒那么不幸當他的朋友。」

「那,是他吃霸王餐不付錢,所以與你起爭執了?」

「不是。我還沒遇到這種客人過。」

「既然沒有這種糾紛,你與他怎么會弄到動手的地步呢?」這下子他更加好奇了。

范喜言輕哼了下,雖然極不愿給人三姑六婆的印象,但還是直說了:

「他外頭有女人,我只不過在他夫人來店里消費時,順便提醒她注意一下而已。那個男人打算帶小老婆去大陸赴任,我看不過去。」

楊敦日傻眼。居然是為了這種事?!

「你不知道這種家務事管了只會沾來一身麻煩嗎?」

她下巴一揚,全然沒有悔改之意。

「我無法裝作視而不見,我沒法子當那些個知情不報,然后害得被背叛的妻子成為最后知道的可憐蟲。」

「就算成了可憐蟲,又干你何事呢?」他不懂她何來的理直氣壯。「如果是自己的親人也就罷了,但陌生人的家務事也管,你也真是太多事了。」怎么這個女孩看來年紀輕輕的,卻已染上歐巴桑才會有的多管閑事癥頭?

范喜言被責備得一楞。救命恩人罵她呢!她真的是錯誤的一方嗎?

「你認為我該坐視眼皮下看到的不公不義之事,別當那個舉發的第一人嗎?」

「當你還學不會拿捏分寸時,我建議你先這么做比較好。」楊敦日給了點忠告。「這并不表示我們必須坐視」正想再補充說明一些看法,但時間上已不允許。他等的人已經來了,而店里也擁進了其它客人,致使他們的閑聊不得不中斷。

「嗨,學長,抱歉我遲到了,你等很久了嗎?」窈窕纖弱的女子款步走來,一身的輕靈,瞥了眼范喜言,露出微笑,好驕傲地表現自己弱不禁風的身段。

「呃,不會。」楊敦日起身替她拉開椅子,沒有提起自己其實也才剛到。這位嬌貴的學妹與人有約時,向來「準時」遲到一個小時。聽說但凡是美女之流都得擺擺這種派頭,而男士們必須甘之如飴地生受。他這個人比較取巧,向來是約二點就二點五十分到,既不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又能滿足女性的虛榮心。

「我要一杯熏衣草、一份生菜沙拉。」弱質女子優雅地欽點菜色。

「馬上來。」范喜言板著臉走開。心情仍因他對她的批評而跌宕。他認為她是自找麻煩,而非伸張正義……難道不管在什么時代,她的所作所為全是毋庸置疑的錯事嗎?

「嘻!」待她走遠后,纖瘦女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么?」楊敦日收回看范喜言的眸光問著。

「她很胖對不對?如果她再瘦個十五公斤,一定比較好看。」

胖?會嗎?就他的眼光來看,這女服務生相當豐滿有致,豐腴的美感十足,哪里令人覺得胖了?不過,他很能體諒,畢竟在竹竿眼中,任何稍有曲線的物品全叫胖。

「學妹,你今天約我出來有什么重要的事嗎?」不想把話題繞在別人身材的批判上,他直接步入正題。

弱女子當下收起笑容,哀怨地垂下眸子,輕問:

「他……最近似乎很風光?」

「啊,原來你想找的是奇偉?為什么不明說呢?我可以找他一同來的。」楊敦日故意表現出吃驚的樣子。一點也不意外,最近奇偉大量曝光,昔日那票迷戀他的人又一一蹦了出來,搞得常大帥哥火大不已,昨天就跑到墾丁度假順便躲起來。

「他知道我找你,為什么就不自動一點跟來?」女子幽幽聲如泣如訴。

誰有那個美國時間啊?楊敦日自己也是被學妹狀似洽公的口吻給拐來的好不好?但他不能學常奇偉那樣任性地愛來就來、高興拂袖而去就拂袖個一干二凈,那一種「酷」行為是帥哥的專利,像他這種「鄰家胖大哥」最好別妄想嘗試,繼續溫吞地當個老好人就行啦。

「學妹,奇偉很忙,你是知道的。」他的安慰到此為止。吃完了松餅,他問道:「早上你在電話中提到你所經營的精品店需要兩個短期店員,不知道你所要求的條件是?」

弱女子揮揮手,有些不悅想談的話題被移轉掉。

「也沒什么,就兩個短期工讀,一個早班、一個晚班,為期三個月,忙到過完舊歷年就可以了。那不重要,我相信學長會替我安排好的。以前在學校時,你最疼我的嘛!」美女一向樂于接受他人的服務。

是喔,所以活該繼續被占便宜、予取予求下去。

「我會安排。你什么時候需要人手?」咧開敦厚的笑,仍是殷勤的好好先生樣。

「下星期五吧,你找三、五個人來讓我面試,啊!不然我去你們公司選好了,就這么說定了。」弱女子眼中閃過光芒,忘情地伸手抓住楊敦日。

楊敦日低頭看那雙雞爪,幸而她很快收回去,不然他都要被那冰冷的手掌凍傷了。瘦仃伶的人向來血液循環不好,一到秋冬時節,簡直是活動冰棍,怪凍人的。

「呃,呃,學長,你千萬別會錯意,我對你一直沒其它的意思。不是嫌你胖,你很好,真的很好,是我沒有福氣。你一定會找到最合適你的人的,雖然我一直知道你暗戀我,可是我卻是把你當大哥看的……」

這女人是在安慰人,還是在炫耀功績?

將食物端上桌,范喜言聽到了洗衣板女叨絮的演講詞,不免浮現這個疑問。嘴巴上說這沒什么重點的安慰詞令,眼中閃動的卻是被仰慕的自得,像是很滿意有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就算對方不是她要的也很開心。

那么……帥哥喜歡這個洗衣板女嗎?范喜言偷瞥過去一眼

就見帥哥唇角微微抽搐,像是忍住某種情緒,使得表情顯得凄楚無比……莫非真的……?

啊……沒天理,洗衣板有什么好喜歡的嘛!

范喜言垂下雙肩,失望地回廚房嘆息。

她從不以為自己丑,事實上她是個粉嫩豐腴的唐代美女,但顯然在這里是不吃香的。

而這,讓她有些失落了起來。

莫名地,就是失落。

「你喜歡上那個客人了。」王伶說得多么斬釘截鐵。

「才不是。我說過了,欣賞罷了。」

「逞強的人都會這么說來掩飾自己已然心動的事實。阿范,雖然說你是我們這一群里面唯一結過婚的,但別忘了你其實也不過才二十歲,在我們這票二十六歲的成熟女人眼中,你只是個少女,有情竇初開的權利。」

「什么情竇初開?不會的,我這為人婦的身分,自是知道分寸,豈容許自個出這種丑事?」她可以欣賞全天下的帥哥美男,卻不可以喜歡動心,那是不成的。

范晴這回倒是與王伶站在同一陣線:

「如果你這輩子都回不去了,你仍是要堅守已婚身分,錯過任何可能的良緣嗎?我可看不出來你有那么思念你那個古代的丈夫。」

范喜言正色道:

「這是原則問題。已婚的身分就是已婚,不能因為時空相隔就不認帳,我做不出這種事。」

「但你管得住你的心嗎?」王伶哼了聲。

「為什么不行?」她可以的。欣賞與喜歡不同嘛!「我向來痛恨不忠、出軌,也勇于揭發別人的私情,沒道理寬以待己,我絕不做出背叛的事。」

「所以這輩子獨身也沒關系了?」范晴有點笑不出來,沒想到這小妮子的大腦是用水泥灌成的。

「反正我養得活自己。」范喜言舉了舉手中的刺繡。她一手好繡工替她掙得了不少鈔票,都是康柔云這個金頭腦替她打點,繡品全拿到日本販售給那些唐文物收藏家,隨便一塊繡布都能換回令人咋舌的金額。才半年就讓她存到了七位數

字的金錢。

王伶與范晴同時聳聳肩,覺得古人就是古人,有些觀念就是不會變通,既然如此,又何須爭執下去?反正日后要是真有什么改變,事實勝于雄辯,不必多說啦。何況她們不認為自己講得過阿范。一個對自己信念如此執著的人,口才再便給的人也說不動她的。

范喜言想與她們談的并不是這個,而是「美」與「丑」的分別。

「我在想,不管時代如何改變,對美丑的定義都應是以相貌端正為基礎的吧?那為何,一個明明面黃肌瘦的女子,會自認為是大美人呢?就算「瘦」是現代人所追求的,可瘦并不表示是美呀。」

「這是迷思嘍。不景氣的世道,賺錢的行業不外乎減肥、塑身、治禿頭、隆乳、壯陽。人們覺得禿頭丑、平胸丑、肥胖丑……卻不表示當你不禿、不肥、不平胸之后就會成為俊男或美女了啊。但那又怎樣,每個人還是愿意花大把鈔票去砸出一個夢想。就像你們唐代,不見得人人都可以肥美得像傾國傾城的楊胖妞,但每個還不是極力增加自己的重量?今天你會訝異一根瘦竹竿對你露出睥睨的笑,但何不回想一下,以前你們不也是投以那些吃不胖的人輕忽的眼光?」

「我沒有。」她才不會做這種事呢!

「但其它人都有不是?」

這倒是。范喜言點頭。

王伶嘻笑地點點她:

「阿范,感覺很不好對不對?在你的世界是丑女的人卻在這兒以美女自居,當你是丑女看。有點刮傷了美人阿范那顆美麗的自尊心對不對啊?」

范喜言勉強同意心底是不開心的。

「其實我對別人的批評很能心平氣和,反正別人的評價于我無傷,可是……」范晴接口:

「可是在一個你欣賞的男人面前被認為長得丑,心情就差得不得了啦,是不?」

也許是吧。想駁,也駁不出個所以然。

「別說那個了。阿范,我們最想知道的是你怎么惹得客人要對你動粗呢?」

「那男人外遇,我不過提醒他妻子注意一下而已。我可沒要他妻子去請偵探跟蹤抓奸,但那男人把自己的錯都怪到我頭上來了。」

喔……

王伶與范晴相互交換個無奈的眼神。是呵,還會有什么呢?會招徠麻煩的事永遠只會是這一樁,為什么阿范永遠學不會什么叫明哲保身呢?她們都不知道該怎么對她說了。

「阿范,麻煩你好歹注意一下自身安全好嗎?」

「如果你控制不了自己的正義感,那至少要學會伸張正義之后,該如何全身而退吧!」

她們深深覺得事情不該繼續這么下去了。望向范喜言的眼神分外堅定。

今天是范喜言的休假日。其實她對休假并不感興趣,但王伶她們說根據什么勞基法的,非要她休息不可,于是她一個月有六天不知該何去何從。

以前她借住在范晴或王伶家,直到厭茶上軌道之后,她堅持自立,搬到厭茶的樓上居住,從儲藏室里清出五坪大的空間容身,當成小套房住也算自得其樂。

她討厭獨自一人,她不愛這種孤寂,更討厭孑然一身的落寞感,但這些都由不得她。事實上是,她就是處在這樣令她難受的氛圍中,纏纏繞繞得她幾欲窒息。可,這能與誰說呢?這兒,沒有相同際遇的天涯淪落人,她的惶恐不安只能自己嘗。

縱使她已習慣了這邊的生活,但不代表她全然的適應并融入。好奇心總是有的,所以她搭過飛機、乘過游輪,大車、小車都坐過,這小小的臺灣也算環島旅行過一回,那已足夠滿足她對這個年代的所有好奇了。

而后,她便處在一種茫然之中,藉著工作來淡化自己與這世界格格不入的事實,不敢思索自己的未來將會如何。常常告訴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反正這里也不是個太差的地方,但未來會這么一直下去嗎?

她會在這里終老嗎?不知道。

她會回到唐代嗎?也不知道。

她的未來在哪里?哪兒又是她該去的地方?

不知道,全不知道。

她,范喜言,本是一個唐代平凡女子,再平凡不過的人也不可能來到這兒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沒著落的無助感讓她討厭休假,討厭流浪街頭的感覺。她對這兒已沒有太多好奇,只想知道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是為什么?

但,誰能告訴她呢?

不能告訴她,至少給她一份寄托吧。這般強迫她休假真是殘忍,教她只能在街頭晃蕩,像抹游魂。

雙足踩過枯黃的落葉,仰頭看行道樹,黃黃綠綠的繽紛,宣告著冬天即將來臨的訊息;上個月還是盛夏的天候,冷不防天便涼了下來,像直接跳過秋天也似。

臺灣實在不是個四季分明的地方,冬天不夠冷,夏天倒是夠熱,而春天與秋天又微小得像不存在。

她是怕冷的,以前冬日至,她總讓下人隨身抱著小火爐偎在身邊,烘手烘腳來驅逐冷意。但來到了這兒,反倒怕起盛夏的酷熱,只受不了那像是永無止境的夏天,這里,終究是不夠冷呀。習慣了這兒,不代表適應一切;穿著相同的服飾,不表示能涵養出一顆相同的心。

這樣的身不由己,到底是因為什么?

沒人能給她答案呀……

也許,她的人生,就要這樣迷迷糊糊地過完。

想抗議,找誰去呢?

總是怕日子清閑,因為那會讓她不由自主地沉墜入迷惘恐慌的深淵,她不想這樣的,不想的。

突然下起雨,一滴二滴,打在她頭上,她才由失神里回復些許。剛才還看到陽光的,這會兒竟變天了。站在十字路口,距可避雨的地方有四、五十公尺遠,她將大包包舉起放在頭上,一時間不知該往何處去,細雨成簾,四方突地空曠,像沒有邊際。

她為什么會在這兒?誰來告訴她?

何去何從?這將是她未來生命中的巨大問號。

四周的人跑了起來,皆為了避雨,而她只想知道自己的歸宿在何方?

「別擋路!胖女人。」有人撞了她一下,沒道歉,甚至還惡口相向。

一個猴子也似的男人。要是平常,她早追過去爭個道理,討回公道了。但現下,她沒有力氣,只覺闌珊。怔怔看著四周的人,像一幕幕的浮世繪。

有個撐傘的男子對一名俏麗的女子獻殷勤,解除她淋雨的活罪。手持花傘的幾名少女優閑地漫步雨中,很是詩意青春。行色匆匆的人潮偶爾也會擦撞到她,但沒人在在意,沒罵她擋路就很不錯了,誰教她是個不符合現代美女標準的胖女人呢?

她看了看自己豐腴白嫩的雙手。多美麗的一雙手,以前可是夫君常義風愛不釋手的柔荑,尤其冬天時,總要握著揉著,好不陶醉。反倒是她嫌他雙掌沒肉,全是骨頭不舒服,常不許他多握。

哪知隔了一個時空,哈么也顛倒啦。

不可思議。

勾起了唇,竟成苦笑。

又有人撞了她一下,這次力道較重,教她一時不防,沒法平衡自己,往前顛簸而去,就要撲入前面的水洼中摔成泥人

「小心!」一只強健的手有力地托住她,同時阻絕了雨絲的肆虐,讓她的天空有了遮擋。

是誰?

她睜大眼,努力眨開眼眶內的雨水……或淚水。是誰給了她突如其來的溫暖?在這冷漠的城市,誰還抱持著一顆溫暖的心?

「還好嗎?」希望不是一名喝醉的婦人,楊敦日問道。一時沒認出她便是那位厭茶的女服務生。

他向來不是良善的人,但還不至于見人落難而視若無睹。這樣漸大的雨勢,路人全找地方躲雨,就她這么位失魂落魄的女子任人碰碰撞撞也不知道要躲,若不是喝醉了,就是生病了,他至少要將她帶到一處躲雨的地方才算仁至義盡。

「是你……」她認出他,不無訝異。怎會呢?臺北竟是這樣的小。

「你…!」楊敦日在這樣狼狽的樣貌里,終于記起是她。「你是厭茶的店員?」

「我姓范,閨名喜言。」她站直身,有些局促地伸理自己,希望自己看起來別太像瘋婆子。但似乎徒勞無功,當他們走到一處騎樓時,她從商店的玻璃倒影里看到凄慘萬分的自己。噢……

她的心在哀嗚。好丑,好難看,像個黃臉婆,為什么她無法讓他看到她最美麗的一面呢?

閨名?現在還有人這么遣詞用字的嗎?楊敦日在心底打了個突。但因為兩人并不熟,他只能保持禮貌性的微笑,不加以探問。

「范小姐不舒服嗎?看起來臉色很差。」見她衣服已濕,深秋的天候最容易受寒,他脫下外套遞給她:「來,你披著,我們找間服飾店買套干爽的衣服換下你這身濕衣服。」

范喜言怔了下,無言地接過衣服,披上。很暖,胸口像偎了盆爐火,但,這是她能收下的溫暖嗎?她不敢想。

「我沒事,謝謝你。衣服……不必換了,我等會就回去了。」

「你別見外。敝姓楊,楊敦日,雖然我們不曾自我介紹過,但也不算陌生人了吧?」他露齒一笑,不是自命瀟灑那一種,而是純粹大哥哥式的無害笑容。

她看著他,喜歡他這般的和煦親切,但又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對勁。可,這關她什么事呢?所以沒多想,不敢多想,只想與他保持禮貌上的客套。這樣,比較好。

「前面有間服飾店,我們走一趟吧。」嘴巴上還在商量呢,但足下已動了起來,像是不以為別人會拒絕似的。

「我不用的,我都是……」她一點也穿不慣外邊的成衣,向來自己做衣服。

「別跟我客氣,我們至少算是朋友了不是?如果你擔心錢的問題,我可以」

「不是的,我有錢,買一兩套衣服還不成問題,只是我習慣自己裁衣制作喜愛的款式。」

「咦?」楊敦日好訝異,忍不住打量她。他對女性的服飾并無研究,只覺得她身上的衣服很合身,很合她的味道,并不會看起來臃腫。他們這種略胖的人,向來在穿著上不易找到適合的,她倒是搭配得不錯,竟是自己做的嗎?這個時代除了服裝設計師外,還有女人會自己做衣服?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而且,我討厭成衣。因為一旦上身與下身合了,腰身一定過大,這些做衣服的公司只用一種規格去放大縮小,真是不可思議。我從沒找到合我的衣服,索性自個兒買布來裁衣,所有問題才算解決了。」范喜言看了看他,忍不住道:「我瞧你挺慘的!似乎也找不到合你的衣服。」他把自己穿得像只燈籠。多怪!楊敦日習慣性的自嘲:

「唉,身材差嘛,怪衣服做啥?」已經走到服飾店,他道:「無論如何,現下,你還是換套衣服吧。」

范喜言楞了下,輕道:

「你似乎是個很霸氣的人。」她已經表示得很清楚了啊,他應該看得出來才是。

他笑,依然是大哥哥的面孔:

「我只是個不希望你感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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