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紋章……十分眼熟呢。”奧利維拉眼睛盯著那個血龍圖案,眉頭緊皺,似乎在思索著什么。“對了,我想起來了……哦,你這個圖案也叫血龍?”
“是的。”艾修魯法特回答。“你剛才說什么?‘也’?”
“我看過一個類似的圖案哦。老實的說,這種圖案并不多見,所以留有印象罷了。對了,你是哪里人?”
“一介流浪傭兵,無國無家。”艾修魯法特輕描淡寫的推脫過去。他站起來,去夢魘馬身上摘下盾牌,把它拿到桌子上。“博士,你在哪里看過和我的紋章類似的東西嗎?”
“應該說,是很像的紋章。”奧利維拉當然不懂艾修魯法特此刻心里想著什么,更沒有注意到艾修魯法特臉上那種不太正常的急切表情。“不過在細節方面還有一點差別的。比如說,這里,龍的耳朵不一樣……這里,龍爪的位置不一樣……”
他隨意的在盾牌上指點著。艾修魯法特看上去似乎只是略帶好奇的聽他的講解,但是事實上他的內心隨著奧利維拉的話掀起了巨大的波瀾。在他內心的深處,在某個被黑暗墻壁所隔絕所以無法接觸的位置,一股股波浪正沖擊著那無法逾越的堅壁。
那股不知由何而來的熟悉感再一次讓他感到戰栗。
“那……那是誰的紋章?”如果奧利維拉不是沉浸于回憶的話,他一定會發現此刻艾修魯法特的失態。
“事實上那不是一個人的紋章。”奧利維拉回答。“應該說,那是一支部隊的紋章。你知道瑞恩王國有一個傳統,如果是一支立下特殊功績的部隊,那就有權利擁有自己獨有的旗幟,并且以這支旗幟來命名。不過雖然說那是旗幟,但是和紋章也差不多,所有的成員都會以這個圖案而自豪。我剛才所說的血龍圖案正是這么一支騎士部隊的旗幟……我記得那不是一支大部隊,而是一支小部隊,一支中隊,成員四五十個人吧。”
“我能問問……進一步的細節嗎?那支部隊現在怎么樣了?”艾修魯法特盡力讓自己保持平靜,或者說看上去比較平靜。他端起自己的酒杯,機械的喝了一大口,卻無法抑制自己手腕的顫抖。他的本能和直覺,或者說他殘存的記憶告訴了他真相。奧利維拉所說的這支以血龍為旗幟的部隊,和他身為人類的過去一定有著直接的關系。
“一場悲劇。”也許是酒精的作用,也許是深有所感,奧利維拉都有點唉聲嘆氣起來。“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你問那支部隊的情況,那么我能告訴你,血龍中隊被扣上了背叛和擅自行動的罪名,成員也幾乎全部死光。他們的過去記錄被抹消,他們的旗幟也在王國的典籍中被撤除。世界上已經沒有血龍部隊了。”
一股猛烈的沖動涌上了艾修魯法特的心頭,難以言喻的憤怒和悲傷突然占據了他的腦海。他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捏成拳頭。如果他剛才沒有讓手離開酒杯的話,剛才肯定不知不覺中已經把杯子捏碎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終于讓自己平靜下來。幸好剛才這股幾乎滿溢而出的情感并未保持多久,就像出現一樣突然的消失了。
“博士,好像你知道其中過程?能具體的告訴我,這是一場什么樣的悲劇嗎?”
“年輕人,”奧利維拉眼睛盯著桌子上的盾牌,端詳著這個血龍圖案,眼睛因為回憶往事而陷入迷離。“你真的問對人了,也許我是這個世界上少數真正知道這事背后秘密的人之一。你知道血龍中隊為什么會被冠上那種罪名嗎?或者說,表面上的理由是什么?”
“抱歉,我一無所知。”艾修魯法特回答。他確實沒有聽說。事實上這也很正常,對于一個國家來說,一支部隊的撤銷并不是什么特別的大事(特別僅僅是一個中隊),就算這事當年轟動一時,現在也早已經被人們遺忘,就算街頭巷尾的流言里也不會提及。
“表面上的罪名有三個。”奧利維拉伸出三根指頭。“第一,違反命令私自行動。老實說,這個罪名很小。第二,在非駐區肆意活動,挑起事端。這個壓根不算什么罪名。第三,就是公然的背叛,對國王刀劍相向!”
他看著艾修魯法特,“通常來說,以這個罪名來撤銷一支部隊,并不是什么過分的事情。而這種罪名也不可能瞎編亂造,你是不是也是這么覺得呢?”
艾修魯法特點了點頭。
“但是,所謂的背叛,是建立在‘對方的信任’的基礎上的。假如兩個朋友之間為了利益,其中一個背叛了另外一個,那么后者對前者的報復,就不能被稱為‘背叛’。上級和下級之間也是一樣。假如上級首先出賣了部下的信任,他就沒有資格指責部下的‘背叛’,至少我是這么認為的。”
“博士……你的意思是……并不是血龍中隊背叛了國王,而是國王出賣了血龍中隊?”
“這么說也不妥。我們的國王陛下當時還是個孩子呢,什么都不知道。我記得當時主政的首相是萊托吧,萊托公爵,國王陛下的表叔?還是堂兄?”奧利維拉回答。“當然,現在國王早就自己主政了。”
他掏出自己的煙斗,重新點上,深深的吸了一大口。
“我可以聽聽具體的過程嗎?”艾修魯法特問。
“這也是我一家之言罷了……當然,現在說這事,不管怎么說也已經無關緊要了。畢竟已經過去了這么長時間,早已經沒有人在乎背后的真相,當事人也都死光了……不過,年輕人,你好像對這件事情非常的在意呢。”
“好奇心使然,我真的很想知道這件事情。”艾修魯法特勉強的笑了一下。“而且我有理由相信您。像您這樣睿智博達的學者,如果不是很有把握,是不會說這樣的話的。”
“那么我就說了。據我所知,事情大致是這樣的:自從教會在西瓦尼亞建設挖掘場,搜集大量勞動力,開展挖掘工作后,各國都對這件事情很感興趣。盡管教會一直宣稱這是宗教性質的工作,但是卻在挖掘場本身的管理方面非常嚴格,完全斷絕了外界的接觸。所以各國(或者說各股勢力)都不相信,因此都在努力試圖探聽真相。而其中以瑞恩王國尤甚。因為西瓦尼亞本身就是瑞恩人開發的新國土(雖然說其中的維亞被交給了提比略。但畢竟那對于提比略人而言只是一塊飛地,也就用來冊封一位伯爵而已),為了了解挖掘場的真相,當時執政的萊托就決定派遣一支精干可靠的力量去調查詳情。于是血龍中隊就被選中了。”
“當然,這種間諜工作要是被公開,肯定就是一場外交風波。所以整個活動是秘密的。血龍中隊接受了這個任務——毫無疑問,他們并沒有被告知萬一出現意外,他們就會被高層直接當做棄子拋棄。”
“接下來其他事情就自然而然的發生了。血龍中隊來到西瓦尼亞后,為了保持整體行動的秘密,沒有選擇自己的領土,而是選擇了維亞作為行動基地。他們的活動卓有成效,從教會那里弄到了不少機密,結果弄得教會惱羞成怒了。為了斷絕各方勢力的好奇心,同時為了殺雞儆猴,在一些背后的利益交易之后,教會和瑞恩高層達成了協議——以我的推斷,大概是教會滿足了萊托私人的利益——總之,教會一方掌握的血龍中隊的詳細情況。然后在某一天,教會一方偷襲了血龍中隊。”
“可想而知,這種情況下會發生什么。不過血龍中隊居然抵擋下這次突襲,并且大部分成員都成功撤走。教會緊緊追擊,而血龍中隊因為不能暴露身份,所以他們一路都無法得到支援和保護。甚至有些不知真相的瑞恩軍隊也在攻擊他們。這場追擊的最后結果,就是血龍中隊幾乎全滅。他們的隊長被俘虜,然后就被冠以異端的罪名,好像是在維亞?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被公開的處以火刑。”
“被活活燒死了?!”艾修魯法特問。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說話的聲音變得嘶啞,全身上下微微發抖。
“火刑么,當然是這樣。”奧利維拉回答,他感覺到艾修魯法特有些不太對勁,但是卻沒有太介意。畢竟他在說的是一件早已過去,如今再也無人關心的政治話題罷了。“也許是教會用嚴刑拷打從其他被俘虜的成員嘴里逼問出情報,也許是壓根他們早就知道詳情,反正教會借著這個機會對瑞恩人發難。而瑞恩方面當然矢口否認,而且一口咬定這和高層無關,是血龍中隊私自行動。為了證明這一點,他們宣布被燒死的隊長犯下違反命令私自行動等等罪行,直接剝奪了他的地位和財產。至于其他的人,死的也白死,被俘虜的也不管了。這些俘虜要么被火刑處決,要么就是死在監獄里了。”
“不過這事還沒有到此為止。接下來還發生了一件事,那就是血龍中隊最后一個成員,唯一逃出教會追擊的一個年輕人(具體名字我忘記了),在一個公開場合找上了我們的小國王。當然,小國王對這種事情一無所知(或者他知道,只不過覺得無足輕重),反而呵斥那個年輕人無禮。于是呢,像所有的悲劇一樣,最后的結果就是那個年輕人終于承受不了這種種的迫害和背叛,在暴怒中用劍傷了小國王。如此一來,血龍中隊的背叛罪名被坐實了,再也沒有翻身的可能。當然,就算沒有發生這種事情,他們也翻不了身。噢……年輕人,你怎么了?”
在他面前,艾修魯法特正低著頭,雙手緊緊的握著拳。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來,那是一種情緒激動到幾乎無法抑制的姿勢。
艾修魯法特似乎沒聽見他的話,繼續保持著這種姿勢,全身在劇烈的顫動著。
“年輕人……年輕人?艾修魯法特!”奧利維拉有些震驚的說道。“你怎么啦?人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