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府前坪,湯鳳生的司機正在焦急地等候他的局長。
為湯鳳生開車的司機姓汪。大海的汪,名海洋,連起來叫汪海洋。一聽他名字就知道他祖上前輩是迷信之人。不用說,他的八字里缺水,于是給他取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名,汪海洋。
這汪海洋當司機一當就是十七年,并且當出了門道,發了一點點小財,最近是越發越大。
一個司機哪里發得了什么財呢?別人發不了,他發得了,他繼承了祖先的基因,所以和祖先一個秉性,有個字特突出,就是一個“貪“字!可以說,他貪得無厭。
王海洋給幾任財政局長開車,摸清了門路,有誰想見財政局長,他經常設一道門檻。沒一條煙、一瓶酒,他就會想方設法,讓別人見不到他們的局長。
今天,汪海洋一大早送湯鳳生局長來縣政府,說是去見李響縣長,可是,汪海洋奇怪的是,今天,湯局長似乎很不順,不光是臉色不好看,并且有些坐立不安,一會兒進去,一會兒又出來了,進進出出從上午到下午,中午只回局里吃了頓飯,又來守候。汪海洋聰明,他得出經驗,領導不高興時,你絕對別做聲,所以,他不問。下午,又是和上午一樣,湯鳳生,又是出來、進去,再出來,直到下班時刻,他才看見湯鳳生正式進去了。汪海洋當然不知道,他們局長今天一天都在看縣長有沒有空。
汪大海的車子很顯眼,停在政府坪里停了一天,總共引來了九個局長,一個主任,兩個院長,他們都過來看湯鳳生在不在里面。
“汪司令,悠閑呀。”水利局局長曹偉走過來,沒見到湯鳳生,就問汪海洋,“局長呢?”
“見縣長啦。”
“哦,幾時請你們局長喝兩杯?”曹局長早就想見湯鳳生了,新局長嘛,早些結識,早一份交情,今后預算撥款時就能得到照顧。他掏出一包極品紅鳥香煙丟給汪海洋,“司令幫我安排下?”
汪海洋拿起這包香煙,心想,一包,你就想打發我?沒門,“曹局,你不是不知道,咱新主人啊,脾氣有點古怪,不容易招呼,這事呀……”
沒等汪海洋講完,曹局長搶著說,“知道!哪個當財長局長的不牛叉?沒問題,你老兄有的是辦法。”曹局長招了招手,他的車子上下來一個人,屁顛顛過來了,是曹局長的司機,曹局長說,“車上有幾條煙,拿兩條極品紅鳥香煙給汪司令抽。”
曹局長的司機很快就從車上拿過來兩條極品紅鳥香煙,汪海洋說,“這么客氣?不好意思。曹局,我會盡快把我們局長送過來給你們宰殺。”說完,幾個人哈哈大笑。
走了曹局,不久又來了邱局,汪海洋又搞到了兩條極品紅鳥牌香煙。邱局才走,劉局又過來了,這家伙摳門,從他身上只搞到了三包散包鉆石紅鳥,價格不低,但是,到底是散包的,不夠意思。
這一天,收獲不小。汪海洋默默算了算,十三條極品紅鳥,四瓶五糧液,散包懶算得,這個丟一包,那個丟一包。
眼看時間不早了,李局長的司機趙建德還約了他,今晚到唐家坪吃土雞。趙建德和汪海洋很玩得好,他們吃土雞曾經吃到過海南。土雞,在他們嘴里的土雞,不用想,就是指的那回事,路邊餐館的外地女孩。
最近,唐家坪來了一批女孩,汪海洋他們這群司機心都癢癢的了,所以,湯鳳生還沒出來,他著急。
在李響的辦公室里,湯鳳生匯報了大約十分鐘,突然,他抬頭看了眼李響,媽呀,他哪里在聽!他的眼睛看在窗外,凝視不動,顯然,他的心思沒在這里。
李響的眼睛明顯告訴湯鳳生,他在想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湯鳳生停止了匯報,可又不敢問李響,又不敢打擾他,他只能眼瞪瞪地看著李響。
沉默著。
此刻,李響的思緒在幾十公里外的江都。湯鳳生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他尷尬得無地自容。
咋辦?就這樣耗下去?一個縣長,一個局長,今后回憶起來,不會難堪么?
“嗯?講完了?”李響突然醒過來,驚問。
“講完了。”湯鳳生回答。
“都講了些什么?”
我的個媽呀,難道你把我講的都做耳邊風了,你要我再匯報一遍?
幸虧湯鳳生還算是個機智的人,幸虧他見過不少世面,他說:“縣長,我請你吃晚飯吧,順便匯報匯報工作。”
“嗯,什么時候了?哎呀,早下班了。下班、下班,飯就不吃了,我已經約好人了。湯局長,你有事嗎?沒事?沒事我們以后再聊吧。”所有的話都由李響一個人說了,把湯鳳生說得尷尬的不得了。
哎,誰叫自己有眼無珠呢?誰叫自己相信史濟安,說什么李響只不過是個過渡性的人物,用不著關注他的感受?誰叫自己傻乎乎的要做忠誠的人,不能對不起對自己有恩的人呢?
哎,一切都遲,今天這情形,明擺著,李響是有仇必報,無毒不丈夫的架勢。哎,梅州歷史上最短命的財政局長即將橫空去世,梅州最倒霉的財政局長,將閃亮下臺。
湯鳳生游魂似地走出了李響辦公室,坐上了自己的本田車。
“往哪開?”汪海洋問。
“往哪呢?”湯鳳生也跟著說一句,他沒了魂魄。
汪海洋沒問第二遍,先開動車子再說。出了政府把門,往左?往右?左邊是開往湯鳳生的家,右邊是回財政局的方向。汪海洋沒加思索,往右轉,朝財政局的方向開去。
快到財政局的門口,湯鳳生突然問,“現在幾點了?”
“六點半。”
“六點半就來上班?太早了。”
汪海洋驚疑地看著湯鳳生,以為自己聽錯了。
“咦,六點多就這么亮啦?天亮得真早啊。咦,我這么早上班干嘛?”湯鳳生在跟汪海洋說話。
可是,汪海洋真不敢跟湯鳳生說了,這不是開玩笑,湯鳳生一臉的正經,絕對沒有開玩笑,他把現在當早晨了。
湯鳳生受打擊了,這是不爭的事實。湯鳳生眼睛直直的,“呵呵,”自個兒笑著,“呵呵……”笑得汪海洋毛骨悚然。
汪海洋不說話,據說不能跟夢游的人說話,一說就會嚇走別人的魂魄。湯鳳生沒有精神病底子,說不定是太勞累了,睡著了,夢游。
到了財政局,沒下班的人不多了,只有李清副局長的車子還在。汪海洋擔心車子開門會驚醒湯鳳生的美夢,所以,他悄悄地把車停在財政局的水泥坪上。汪海洋一動不動,眼睛看著湯鳳生。
他還在那里“呵呵”樂著。
“局長!”汪海洋總不可能總在這里不動,特別是和一個不停地“呵呵”笑著的人在一個窄小的空間里,久了,自己會嚇出病來,所以,坐了幾分鐘后,他試著喊,“局長。湯局長。”
“哦,到了?”湯鳳生似乎夢中驚醒,拿起包,開門下車,徑直往食堂走去。
食堂沒開晚餐,早下班關門了,湯鳳生似乎沒有看見門是關著的,一直就這么走過去。
“砰!”撞著門上。
“媽的!你敢打我?”湯鳳生大怒,對著門就是幾拳,“砰!砰!砰!”聲音震天響。
沒下班的人都從窗戶伸出腦袋來看。
李清副局長正在加班,他門正對著食堂,看得清楚,湯鳳生局長正在大門,這架勢,有點怪異,他是在和門對打!
很快,六七個人把湯鳳生按倒了。
“快,快打10,局長有病。”李清說。
“李局,應該打精神病院的電話,我看……”辦公室小柳想,這是精神病呀,打10是接到人民醫院的,他們沒精神科。
可是,對了的東西往往就錯了,平常和藹可親的李副局長,今天卻面目猙獰,“胡說!湯局長得了腎結石!什么精神病!”
糊涂而又聰明的小柳趕緊撥了10的電話,不到十分鐘,湯鳳生局長就被接到人民醫院去了。
李響和湯鳳生分手后,得知江都市的會議取消了,原因是領導之間的分歧太大,暫時緩一緩。
李響的心情平緩的很,反正,下一步的棋已經想好,沒有什么大的懸念,所以心情就容易平和起來。
剛才湯鳳生在這里匯報匯了些什么,李響根本就沒聽進去。李響突然記起今天是樊鐵銘請客,還有劉馬志院長。
李響就給文青打了一個電話,說自己不回家吃晚飯,還說,你吃晚飯去岳母娘家把李曦接回來,好久不見女兒了。文青說,都來家里了呢。
李響歉意地說,我就不回來陪爸媽一起吃飯了,等會早點回。
到了梅州大酒店,樊鐵銘在門口等,見李響來了,趕緊迎接上來,“哎呀,李哥您太忙了哈,才回來也沒機會休整,就日理萬機,忙不贏。哎,這劉馬志也是的,他竟然還沒到,你看,太不夠意思了,難道還要縣長等他?”
“沒事,都是老熟人了,院長嘛,有時候有病人要搶救,沒個時間的。”李響往樓上走,幾個熟人上來打招呼。
“他那水平,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不把病人害死就不錯。”樊鐵銘不是損他,在樊鐵銘眼里,劉馬志的水平確實只是虛張聲勢。他話才說完,手機響了。
“什么,你一時半會還來不了?湯鳳生得急病,在搶救?好吧,你忙你的吧,我跟李哥說一聲。”
樊鐵銘接完電話,見李響在和一個女人握手,說笑,不好上前打擾,等他們打完招呼,樊鐵銘才說,“李哥,劉麻子真在搶救一個病人,一會兒還脫不了身。我們先吃吧。湯鳳生年紀不大吧,不知什么病,在搶救。”
“什么!”李響驚問,“你說誰?”
“湯鳳生湯局長啊。”
“不可能!才從我辦公出來,好好的,哪里有什么病?”
“咦,劉麻子明明說是湯鳳生啊。”
“再問問。”
樊鐵銘又撥通了劉馬志的電話,確定了湯鳳生病了。
“什么病?”李響問。
“神經錯亂。正在檢查。好像是受到什么大的刺激吧。”劉馬志說。
李響愣了。
三分鐘后,李響對樊鐵銘說,“走,跟我去人民醫院。”
樊鐵銘準備了一桌好菜,他還有一份重禮準備送給李響,現在突然要走,太突然了一些。
沒法子,李響說了要走,那還得隨他意思,他對服務員說了幾句,他是這里的常客,所以好講話,那一桌菜先放著,反正樊鐵銘有錢。
路上,樊鐵銘說,“李哥,本來我給您看一份圖紙。”
“什么圖紙?”
“別墅的設計圖。”
“在哪里?”
“溧水左岸。”
“噢,你家伙有錢那,又置別墅,住得完么?”李響坐在副駕駛室,側過頭來看樊鐵銘。
“李哥,你記得上次我來京城說的么,這套別墅,我是送給嫂子和李曦的,你看看設計。”樊鐵銘淡淡地說。
李響吃了一驚,半晌才說,“別開玩笑。”
“不開玩笑。我樊鐵銘有一個優點,對人忠,你看我這些年,害過誰沒有?上次,趙毅他們,就是打死我,我沒吐半個字。李哥,這房子我不送給你,說實在的,我樊鐵銘也沒得你真正實惠,沒走過后門。所以,我送東西給你,不是行賄,今后,我也不會在你面前行賄,你信不?”
他頓了頓,又說:“我敬你為人,敬你是條難得見到的好漢,難得見到的奇才,但我不忍心嫂子和李曦跟你受苦,所以,我送套房子給她們,放心,絕對絕對不會出問題,我會處理得妥妥當當,一絲破綻都沒有。”
李響平靜地說,“我不會要你的房子。別說了,要做朋友,你就好好開車。要是湯鳳生有什么三長兩短,我良心上會過意不去。”
樊鐵銘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說話,徑直往人民醫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