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三宋早瞄準了補償款,他們都是村委會的人,現在叫居委會,但居民都是農民。建鄴公司的拆遷費已經落實到各家各戶,但征地款沒有下撥。征地款的分配本就是由村民協商決定,但一筆這么大的款項,橫行霸道慣了的三宋,能不心懷鬼胎嗎?他們幾個商量,怎么從中撈一把。辦事處領導幾次要他們拿出分配方案來,他們遲遲不拿,后來糾集一部分人,討論了一個基本方案,準備把這筆錢留在村委會,或者一部分留在村委會,辦企業,或作為一種基金。正由于他們沒有及時拿出分配方案,政府也就順勢把這錢挪作他用了,現在要拿出來,確實拿不出。最近,三宋開始擔心,聽說村民自治,要重新選舉村委會,所以他們急于拿到這筆錢,問了政府幾次,回答的人吞吞吐吐,沒說出所以然來,后來,他們打聽,政府現在根本沒錢。他們擔心,擔心怕夜長夢多,因此,這次組織幾百居民阻工,想把錢追到手。
現在李響突然這么說,三宋以為誰泄露了秘密,所以緊張起來。其他人一聽,突然恍然大悟,原來有人在打鬼主意啊,他們想,幸虧被政府發現了。但是,由于話沒講透,大部分人只是半信半疑,猜不透全部。
李響趁火打劫,說:“我勸你們先回去,商量好了分配方案來。那么何時出方案,政府一刻也不會耽擱,就會把錢打到你們賬上來。回去吧,回去吧,別胡鬧了,這筆錢,誰還敢吃了不成?”
十八個人挪動了腳步,有人還不全信,他們看著李響還準備問更清楚些,但李響沒有給他們再啰嗦的機會,不停地說:“開玩笑,誰敢挪用這筆錢?這錢啊,我今天和龍佩賢縣長還聊著這事呢,錢躺在銀行里可惜了,你們還不把錢拿走,為銀行做貢獻了。你們趕緊回去商量吧,記著,每家每人都必須簽字唷,并且呀,都必須親自簽字,不能代簽,一個人也不能少,這是對你們負責,怕有些人居心不良,做個手腳。這做手腳啊,有的人很高明呢,法子都想出來了呢!嘿嘿,到時,少了東家的,缺了西家的,連你們自己少了也不一定清楚。走吧,走吧,別動不動就阻工。你們自己錯了,還氣勢洶洶的,我都差點被你們口水淹死了……”
李響嘮嘮叨叨的沒完沒了,左諒心里猛笑不已,李響的話里留下了很多的伏筆,譬如,幾千人討論一個方案,取得一致意見,哪有這么容易?更絕的是,李響說,每個人都必須親自簽字,這是很絕的話,你想,沒半年時間,要把名簽齊,也是不可能的,那些在外地打工的、經商的,據說還有出了國的,找到他們都需要很長的時間。再說,村委會的人,包括三宋,今天灰頭灰臉,又沒有了他們自己的利益了,今后,只要上面不催得緊,要把錢撥下來,他們哪有激情去和居民討論分配問題?所以,這錢,龍佩賢即使再拖一兩年,只怕是也沒問題的。
左諒心想,這李響和流氓差不太多,或者,這家伙比流氓還流氓。
人群開始散了。
人們在議論,他們突然了“明白真相”,氣憤,加惱怒。他們開始恨村委會的人,特別是三宋。
就在這時,對面街上,幾個年輕人在悄悄地議論。
“老大交代我們的事一定得辦好,阻工的這些人,必須狠狠地教訓他們一頓。”
“搞死他們幾個。”
“對。搞死他們,可不能讓他們散了就沒事了。”
“趁熱打鐵,今晚上就動手。”
“今晚?今晚也太急了吧?”
“老大說了,這些人啊,就是要搞狠些,讓他們膽寒。”
“那也不能今晚就動手啊。至少也得做個準備吧。”
“那你說什么時候比較合適?”
左涼微笑著和李響告別,他輕描淡寫地說了聲謝謝,也沒贊賞李響的處事能力,似乎,在他眼里這本事很稀松平常。
在場的人,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發現這事就這么容易被處理了,有的人還沒看懂,怎么?鬧事的人就這么散了。
劉瀚清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他突然站了起來,站在窗戶邊,朝南門那個方向看去,抽出一支煙,放進嘴里,點燃,猛吸了一口。
今天從出事起到現在,他就一直沒有離開過辦公室。這是大事,搞不好影響他的前途。他在現場布置了他自己的人,時刻關注那里的情況。
祁凡進來了,說:“書記,您知道了吧?”
“知道了。”
劉瀚清淡淡地說。他轉身,看著祁凡,說:“這錢,再挪下去會死人的。他龍佩賢膽子好大。”
“是。不過,現在財政確實緊張。”
祁凡沒有完全附和劉瀚清的話。因為,財政緊張是事實,劉瀚清自己也清楚,現在的基礎項目鋪得很開,處處都要用錢,龍佩賢作為縣長,他也難為無米之炊。
“嗯,也不能挪用補償款啊。”
劉瀚清這話真沒底氣,在這事上打擊龍佩賢,他知道不明智。他捫心自問,假如是他,別說這錢,人急了,銀行都搶。最近,城區的改造,工業園的建設,溧水污染的治理,農村水利建設的投入,再加上教育這塊,錢,真不夠用。
“李響這小子跟得好緊啊。”祁凡突然說。
劉瀚清抬頭看祁凡,“嗯?別這樣說吧。”
“書記,確實是這樣啊,議論很多呢。”祁凡是劉瀚清的堅定支持者了,在他身邊工作久了,沒法子抗拒劉瀚清的人格魅力。
“好吧,日久知人心啊。”劉瀚清說著,坐進他的真皮椅里,又點了一支煙,“你也來支?”
“謝謝,我不抽。書記,你怎么也抽煙了?”
“沒事,玩玩。李響在麻石鄉都干了些啥?”
“見了杜曉梅那婆娘,參觀了三縣街的建設,還議論了村路建設的問題。龍佩賢可能會提議在麻石鄉大力興修村級道路建設的事。”祁凡報告。
劉瀚清安插了人在龍佩賢身邊,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脫劉瀚清的眼睛。
“你的看法呢?”劉瀚清問。
“否決了。”
“有理由嗎?”
“有哇,哪來錢?今天,就是錢惹的禍嘛,現在哪有錢修村級公路?這不是做夢嗎?”祁凡有些義憤填膺。
“也許,他有辦法吧。”劉瀚清冷冷地說。
“他有啥辦法?還不是把錢左挪右挪,挪出名堂出來,又派人救火。咦,我倒是想,李響這小子倒真還有兩下子呢。”
劉瀚清冷笑,說:“還不是耍無賴!”
就在劉瀚清和祁凡在議論李響的時候,龍佩賢懸起的心終于落地了,他也是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
本來,他認為這是一個死結,沒法解開的,正愁這錢怎么籌集。對于他來說,一下子籌集一個億的資金,很困難,時間緊的話,真還沒辦法。就在他感到無措的時候,突然有人打電話進來,說鬧事的人開始散了。龍佩賢還不放心,正準備打個電話問其他人,應急辦主任打電話進來說,事情完美地處理了。
難以置信。龍佩賢需要評估“完美”兩字的含金量。
很快,又有人給他報告了全過程。聽完之后,他長長地吁了口氣,這小子真有兩下子哈。
龍佩賢通知丁啟軍,來下辦公室。
不久,丁啟軍就來了。他雖沒有選為副縣長,但龍佩賢答應了他,半年之后,一定把他弄進縣委常委。這話不是空口打哇哇,他有這個能力,并且,位子都已經預定好了,統戰部張,或者宣傳部長,這兩個位子都只需要上面任命就行,不需要選舉。
丁啟軍進來,龍佩賢就說,別再記恨李響啦,他今天又為你擺平了一件大事。我叫你來,問你兩件事,一是那補償款還得盡快騰出來,再鬧一次就麻煩了。第二件事,我會提個提議,在麻石鄉興修村級道路,你記著,這是我提議的,你別反對,有人提起錢的問題,你含糊著答應。
丁啟軍想都不需要想,縣長大人說了,那就執行唄,反正,有錢沒錢不關他事,再過幾個月,他就不管財政的閑事了,他坐在常委的位子上,也可以指手畫腳,說著說那了。他被人指責了多少年!媳婦終于要熬成婆了,美好的明天就就在眼前。
所以,龍佩賢一說完,他就好好好,表示堅決執行領導的指示。但是,要他不記恨李響,這是不可能的,他明著不會怎么樣,暗地里使使絆子,那是肯定的,特別是幾個月后,他進常委了,那么,他就成了李響的領導了,到那時,作難作難李響,那是計劃之中的事。
但是,今天龍佩賢特意提出來要他們合作,那就表示今后他們是一個戰壕里的戰友。不過,丁啟軍嘴里答應著,心里想,要做戰友,那是不可能的,有機會我要把你往死里整。
現場,變得冷清了,但李響還沒有走,處理完事情后,他沒有讓左涼立即就走,他把他留下來。
因為剛才左諒的話還在李響耳邊回響,李響今天著實嚇了一跳,他聽左涼的口氣,他們是準備對幾個為頭的人實行恐嚇,或者直接了當地使用暴力解決。這種情況,很可怕,李響絕對不能讓他們發生這種事。
李響說,左諒,你們不能亂來,在梅州,我不會讓你們使用暴力的。
左涼一聽李響說這話,立即不高興了,說,李縣長,你別把我們想得這么下三濫好不好,我們才不會用這種手段呢。我是說,萬一你們缺錢,要應急,我們可以臨時調配一些資金給你們應急,絕對沒有你所說的使用暴力的想法。
李響心里說,鬼才信你這話,你們弄斷人家一條腿,一條胳膊,甚至一條人命,只怕是稀松平常的事。這種情況,我李響沒見過,至少也聽過,別說你們財大氣粗的大企業,就是一些指甲大小的公司,經常都有這種事發生。
但李響見人家說到這份上了,也不好再說什么,他只好說,沒這想法就好,我就擔心出什么事故,到時大家臉上都過不去。
左涼說,這是你們梅州習慣吧?我們建鄴集團才不會干這下流的事呢。
梅州是有這習慣,要不,為什么劉瀚清打了黑臉和姜魁?他們過去十幾年就經常用這一手,誰和他們過不去,他們就制造一些恐怖事件,嚇得了就嚇,嚇不了就干脆暴力了。
李響又問傅娟回總部了沒有。左涼說,回去了,那次請你吃夜宵之后就會總部了。李響又試著問,你們傅總怎么這么年輕啊。這話邏輯上有問題,怎么這么年輕,誰都曾經年輕過啊,難道還有誰生下來就老了不成?李響問這話,當然不是這意思,誰都聽得懂,傅娟這么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副總,肯定有背景,李響是問她的背景。但是,左涼絕對不比李響蠢,他說,對呀,傅總今年二十六歲,應該年輕啊。一聽就知道,左諒嘴里,什么也問不出,李響放棄了,他們對傅娟的背景忌諱頗深,看得出來,對這個問題,誰都繞開走。
李響出門,手機響了,一看,心跳加速。
是汪溪漾這妞打來的。
好久不見她了。不,其實也沒多久,人大會開完后,他們還見過兩次面,不過,李響覺得有三天沒見,就算比較久了。
她約他見個面,有事想聊聊。
想我了?李響心里怦怦直跳,他齷齪地想起了那一次抱著她身子柔軟的感受。他問,在哪里?冰河路。上次見面那地方?李響心臟跳得更狂了。老地方啥意思,意味著什么,李響有種向往。到哪里聊?就在車子里?
車子里聊?
幸虧李響今天是自己開車。他要司機先送他到縣委政府大院,取了自己的車子,他加快油門,直奔濱河路。
天氣有點涼了,汪溪漾她穿著一件妮子大衣,莊重得像個公主,站在河邊朝這邊望。李響把車停在路邊,她認出了李響的車子,趕緊下來,她沒有坐前排,開了后門坐在后排,她呵著氣,暖暖手,嘴里說,外面真冷。
李響立即就聞到了一股幽香,沁人心脾的香味。他沒問,直接就往前開,一直到郊區的一條新馬路上,靠邊停下。這里的車輛就少多了,偶爾一兩部車經過,刺眼的燈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睛。
“這里行嗎?”李響回過頭問。
“行。其實,沒必要到這么遠來,不……我也沒太多事說。”汪溪漾說話似乎有些緊張,她的眼睛向前面瞟。李響順著她看的方向看去,原來,那邊也有一部車子,孤零零地靠邊停著。
不用猜,誰都知道那車停在那里是干嘛的。
李響心跳加快,又尷尬不已,心想,汪溪漾不會把我想象成是那種不正經的人吧?
把人家拉到這里來了,還能是什么正人君子不成?
李響趕緊解釋說:“我以為你有什么重要的事說呢。這里安靜點,比較好說話,不過,好像太安靜了些,你說吧,我們說幾句就走。”李響自己都覺得這種掩飾太勉強了,不說也許還好,這么一解釋,反倒顯得自己做賊心虛,心懷叵測,更加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