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毛梢上都生火,我抑制著顫抖的身體,從材料上抬起了眼睛:走進視線的,是一位滿頭披著銀發,面龐卻很豐厚,皺紋也是一臉卻很細密的老太太,吵吵著已經邁過門檻,在我對面,小壽椅后面的藤椅上,“騰”地坐下,隨后高翹起了二郎腿:“要過年吶!老娘就那兒一點撫恤金(注釋1),于你大局長,算是小事,于老娘,可是命根子,你娃子,是怎樣打算的!”
“葉姨!”說時遲那時更慢,暗示自己多少遍,我終于冷靜下來,摩挲著沖了一杯開水,撐著桌子角站起來,我雙手遞了茶給她;借機把剛發現的小壽椅后面,墻的前面,擺放的茶幾它的兩邊,又分擺著兩把大藤椅呢!看了一眼,我再把藤椅上的葉姨端詳一遍,老太太十五年不見,除開頭發全白,其他并沒什么大的變化:眼睛似乎略小……更窄了一點;老年鉤鼻歪生的跡象很明顯了,色斑有了啊!“娃啊!你葉伯,就這么撇下我走了;桂子的公司也不景氣關門啦你是知道的;桂花,這幾年,也磕碰的很,工作眼見得是不能了;年輕輕的,吃著老本呢。你來當局長,你還真的,得把老娘,當成半個丈母娘,照顧著點啊!”說過,滴下幾滴清淚。
橫身起了雞皮疙瘩翻手為云,俯手為雨,唯一目的,就是對自己,有點蠅頭小利……這是葉姨的一貫行頭!你看,她還表現的那么自然。
其實,讓人橫身起雞皮疙瘩的怪事,多著呢!首先讓人不解的,該是葉姨的個人姓氏!這個葉姨,用著自己的父姓(注釋2)有什么不好?生生的,讓人把她叫著“葉”姨。記得考進高中后的第一次家長會,她和桂花,正好和我鄰坐,她一口一個“我葉局長我葉局長,”(事后桂花解釋,是她母親說話速度快‘我們葉局長’,我聽成了‘我葉局長’)叫我好生納悶,也不知,她是在說老局長葉文和啊?還是在說自己。
我和桂花,高中以后,因為同臺演過對唱《沙家浜》“再來探望你這革命的老媽媽!”而紅透了校園,關系自然一下子就親密了……其實,也就是放假之后,校園的場上,偶然的散散步,聊會兒天唄!一次,我們又在這,什么機會,就談起她的父母;桂花先是極其自豪,再來就有炫耀的口吻了:“我的爸爸,南下干部,師部糧食專管員,正營級呢!”以后,其他的同學,就不知道,哪里也知道了,她的紅軍父親,更叼鉆的,居然也知道了,小了她父親19歲的她的母親;一些穎事稍早的同學,嫉妒的內容,漸漸也就成型,閑話也出來了:“我們小縣,混上這樣的官兒,不算小了;可是,老夫少妻,怕是多有好事呢?”還有一些,足可叫人膛目的瞎話(注釋3)早先,還說得桂花,哭過幾回;再后來,說者聽者,都覺得那話爛,說者漸漸就少了興趣,可桂花,就有些葉姨的口吻了:“咋啦?不嫁成熟的紅軍,還跟你泥腿子放牛娃不成?我娘才不干呢!”我的話,是想中和雙方的差異:“恐怕大的太多,也有些不便;”桂花答得也很友善了:“他們那代當兵的,男人太多啊!這不是美中不足嗎?還有文化上的缺陷呢!這不!四十多歲了!我爸那檔的,武的扣不動一次扳機,文的理不下一本賬簿,有限的女紅軍,怕是眼都不斜他一次呢!哪里討得到老婆;”
“轉業到地方后,情況就不是那樣啦!我爸可是老紅軍啊!‘縣委書記?你不就是40年被俘虜過來的小bi兵蛋子么?你他媽換了三個老婆啦!你再不給老子安排,槍老子不會拿,這椅子,老子可是拎得動的!’哈哈,就這招,縣委書記請過組織部長,把小了他將近二十歲的,大地主家的小姐鄭穎,誰都不敢要呢……”桂花瞪大眼睛瞧著我:“你知道,鄭穎是誰嗎?我媽呀!”
當我是呆子,理不清,話的絲路:“原來葉姨的父姓是‘鄭’”!
如果說,與桂花高中,同學了三年,有什么收獲?那就是:我們,一邊讀著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最一般原理,一邊知道了更多的葉局長,一邊知道了非凡的葉姨,和各種評議迴異的女兒桂花,和極其另類的兒子桂子,和這樣經歷的老干部家庭集體的“光輝生活像”,這些“客觀事實”與教科書上的塑造,怎么如此相悖呢?我曾經與我的政治老師華俊,又是一位農村的、黑黑的、大哥哥樣的天天早晨,夫妻兩相伴,華老師總要舉著一個我們估摸,約有六十多斤重的,缺了邊的石鼓怪模怪樣的晨煉舉重的漢子,進行過激烈的辯論,理論上產生過嚴重的分歧;結果當然可想而知:我被我的政治老師封閉在他的寢宮里,施予了惡毒地單個教練:“這是最個別的特殊!你為什么就不懂嗎你?你要再這般花崗巖腦殼,再不徹底洗腦,其它單科成績再好,也不是學哲學的料;學不好哲學,你難成大器也。”
苦口婆心,教導方法超群,教導目的準確且超前,我不得不低頭,接受這個“最個別的特殊;”
這事兒,不知順了哪兒條渠道?也傳到了桂花耳中;不久,我們班上,以桂花為首的一小半女同學,不約而同地成了華老師華師母練舉重的啦啦隊,而且,越過班級活動,代表學校演出什么的,華老師京胡伴奏,我和桂花對唱“再來探望你這革命的老媽媽!”儼然是華老師顯而易見的死黨級徒子徒女……打住打住我是被牽連著成這身份的啊!
十幾年后,這幾個人,竟又被什么緣牽著,走到一起,演繹了一場驚世俗,泣鬼神的事業和摯誼……可惜這之間,還有很多故事要先它講述,真的只能請您“且聽下卷分解了!”
我瞅著葉姨,忽然靈機一動:“葉姨,桂子哥好嗎?”
“唉!你提他干什么?”
注釋1:撫恤金:國家政策,遺屬的撫恤金本來是隨著公職人員的調動走的,但權貴們不知用什么政策,來了個人走薪不走的策略,即人到新單位上班,工資福利卻留在較好報酬的單位,在基層被老百姓視為極其可惡的腐敗;2:子隨父姓或母姓在地方都很正常,但妻隨夫姓的,在當地卻極為罕見;3:瞎話:無根據的臆測。
(主要情節作者親歷,次要細節服從虛擬,如遇雷同,恭請大度禮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