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喬某眼拙,不知閣下是?”喬三爺瞇起了眼睛,握著酒杯的手青筋暴起,心下卻是暗自戒懼。
樓下有兩名重金聘請的點蒼派高手,三爺手底下最能打的十三太保也有九個坐在樓下,另外還有二十個為了三爺一句話就能拿命去拼的漢子,這在江湖上已不是能夠隨意踐踏的力量了。
可現在樓下已經沒有了聲息,而這個斯斯文文的年輕人,全身上下不沾一粒灰塵,整潔的長衫連一道皺褶都沒有,看起來就像剛從國子監或者翰林院出來似的,偏偏他就突破了三十一名亡命之徒的阻攔,出現在威名赫赫的喬三爺面前,臉上輕松自然的神情,簡直像剛剛郊游歸來一樣。
年輕人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并不算高大的身形卻給三爺和他的賓客們帶來一種淵停岳峙的壓迫感,“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因為你回答一個問題之后,就可以當我從來沒有到過這里。”
喬三爺冷笑:“如果我不回答呢?”
“那么你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年輕人快活的笑著,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因為死人不必知道太多。”
喬三爺急促的呼吸著,用力捏著酒杯。
胡舉人、張員外和毛掌柜都已嚇得魂飛魄散,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這世上還有人敢這么和南城三爺說話,下一刻,三爺應該會出手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了吧!
沒有,三爺沒有任何舉動,他一直坐在椅子上生悶氣,惡狠狠的盯著冒犯了自己威嚴的挑戰者,活像一頭年邁的獅王。
喬三爺能從籍籍無名之輩坐到南城三爺的位置,絕不是靠運氣,他是少林外家弟子,一身橫練功夫據說已有了九成火候,羅漢拳和般若掌也有開碑裂石之威,可不知怎的,他就是不敢站起來,不,他甚至連小手指都不敢動一下!
閱人無數的南城三爺,早已看出這位年輕人絕非虛言恫嚇,對方平淡的笑容蘊含著強大的自信,而眼敵藏著的那一絲一縷寒意,就讓雙拳打下一片天地的黑道霸主冷得連骨頭都被凍住。
年輕人笑瞇瞇的走到桌子旁邊。
“你、你要干什么?”離得最近的胡舉人站起來,跌跌撞撞的退開兩步。
年輕人看了看桌上,自己動手到了杯酒一飲而盡,又拿起塊鹵牛肉送入口中,手指頭往胡舉人簇新的綢衫上擦干凈油漬,最后嘿嘿壞笑著,把喬三爺身邊那個最風搔的姐兒摟在懷里,肆無忌憚的揉了揉她的胸部。
被這惡客如此藐視,喬三爺卻苦笑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已經過了打打殺殺的年紀,能坐到現在的位置,他也不是那種頭腦發熱就不顧一切的傻瓜,他能讀懂對方的意思——年輕人是以這種方法表示,如果膽敢不回答,喬三爺和他的三位賓客就全是死人!
比起席上這四位風搔入骨的娘們,三爺更喜歡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她們在床上總像小羊羔似的畏畏縮縮,那種柔弱無依的樣子,總是能瞬間點燃三爺的,讓他享受到征服的快樂。
但現在喬三爺發現,自己在這個可怕的年輕人面前,和那些脫光了的小姑娘沒有任何區別,他毫不懷疑這個家伙能把自己像只螞蟻似的輕輕捏死。
終于,喬三爺像一瞬間老了十歲,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好吧,你要問什么?”
緊張的氣氛一下子松弛下來,四名姐兒朝年輕人諂媚的笑著,剛才被他揉過胸部的那位,甚至悄悄把前襟往下拉了拉,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豐腴——無論什么時候,女人的媚笑都是她們最有力的武器。
不過年輕人笑著將她們推開,三名賓客也被趕了出去,整整一層樓只留下了喬三爺。
“現在你可以問了,”喬三爺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
年輕人笑著,瞇起眼睛鋒利如刀的目光在三爺臉上劃過:“前幾天賣南洋粘膠,叫別人去摳金幣的商客,他的底細、來歷和他現在在哪兒?”
那賣粘膠的商客,光天化曰之下把金幣擺在那里讓人摳,沒有被三教九流盯上才怪,公開弄了好幾天沒被光棍潑皮前去滋擾生事,背后自然有地頭蛇撐腰。
喬三爺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圓睜著眼睛怒道:“老子不能說,因為說了也是死!”
年輕人輕輕笑起來,將一雙手攤開,似在觀察著掌紋。
這雙手保養得很好,骨肉勻稱、手指修長,沒有任何老繭和疤痕,靈敏而有力,如果握著刀切開人的喉嚨,一定十分穩定,不會有絲毫的偏差。
“如果不回答我的問題,你現在就得死,而且你的幫會頭目,你那個開記院逼良為娼的小老婆,以及準備繼承你事業的大兒子……凡是手上沾有鮮血的人,都會死。”
年輕人非常平淡的宣布著死刑判決,恍如來自地獄的閻羅。
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喬三爺的瞳孔一下子縮緊,有那么個瞬間他很想暴起發難,但這個念頭只在腦海中閃過一瞬間就在對方的威壓之下灰飛煙滅,繼而遍體冷汗盡出。
“好、好,你狠!”喬三爺頹然坐下,在這個惡魔面前,他的精神已完全崩潰。
片刻之后,從喬三爺嘴里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年輕人起身告辭。
“留、留步,”變得憔悴蒼老的喬三爺,帶著怨憤和敬畏交織的心情,忍不住問道:“閣下究竟是誰?是東廠哪位掌刑大檔頭,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長官,還是魏國公府,不,京營里面不會有閣下這種人,你是廠衛之中的高手!”
走到樓梯口的年輕人停了停步子,“你如果聰明的話,就明白知道太多不是好事……你還想知道我的名字嗎?”
喬三爺堅決的點點頭。
“我叫紅領巾。”年輕人瀟灑的下樓離去,深藏功與名。
底樓,喬三爺手下那些耀武揚威的什么十三太保全都抱著頭蹲在墻角,連個屁也不敢亂放,因為上百位兇神惡煞的錦衣校尉,手持明晃晃的繡春刀守在旁邊——和國家機器的力量相比,什么黑道幫會的戰斗力都是渣啊!
“秦哥,怎么樣了?”陸胖子看見秦林從二樓走下來,趕緊迎上去問。
韓飛廉和游拐子也擠過來,傳說中南城三爺可不好對付,咱們長官一個人上去不知道從他嘴里掏出硬貨沒有?
秦林笑了笑,將手一揮:“三爺很夠意思,弟兄們跟我走!”
大群錦衣校尉魚貫而出。
站在樓梯口的三爺擦了把額上冷汗,暗道這番栽得不冤枉,原來那年輕人就是南京城有名的秦閻王,不過為什么他要自稱什么紅領巾?
南城一處偏僻的民居,因為不在正道,所以人跡罕至,濃稠的黑夜里,院子旁邊孤零零的一株枯樹上,貓頭鷹的眼睛像兩盞明晃晃的油燈。
沒有人知道這處看起來破敗的院落,其實內藏玄機,就在大門緊閉的堂屋里面,一場拷打正在進行。
渾身血跡的李火旺被牢牢的捆在柱子上面,嘴里堵著一團破布,他的衣服已經破碎不堪,露出的身體遍布著累累鞭痕,那些赤紅的鞭痕縱橫交錯,有些地方已流出了鮮血。
可憐的軍匠被綁架到這里已經超過一天了,他還咬牙堅持著沒有松口,不過還能堅持多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面色陰鷙如同梟鳥的瘦長漢子,將手中皮鞭來回繃得鼻子,像猛獸審視獵物那樣打量著李火旺,“如果答應替咱們效力,打造鳥槍,就給你金銀財寶,讓你們一家吃穿不愁,哼哼,不要辜負了圣教的恩典,要是答應了,你就點點頭。”
李火旺虛弱無力的看了對方一眼,卻緩慢而堅決的搖了搖頭。
“這人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另一位矮胖漢惡狠狠的啐了一口,“崔師兄,要不,咱們先把他送到上面去?讓圣教的高手慢慢泡制,不怕他不答應!”
瘦長漢子有些兒遲疑,那樣的話,他們的功勞就小了不少,終究是逼李火旺答應造鳥槍再往上送的功勞更大呀。
“媽的不識好歹,無生老母降罪,你全家都要死于非命!”瘦長漢子兇狠的咒罵著,掄起皮鞭朝著李火旺又一次狠狠抽落。
常年打鐵練出來的健壯軀體,在皮鞭抽擊之下像觸電似的抽搐,本來紅腫的傷口被打得皮開肉綻,而已經稍微愈合、在流著黃水的傷處,則又一次滲出了鮮血。
“誰來救救我。難道要死在這里嗎?”李火旺痛苦的呻吟著,為了妻女,他絕對不敢反叛,所以他萬分后悔自己的輕信……忽然半空中傳來撲棱棱的聲音,胖瘦兩人吃了一驚,同時抬頭朝外面看去,原來是那只停在枯樹上的貓頭鷹撲扇著翅膀飛走。
“呸,賊廝鳥,嚇了大爺一跳!”崔師兄沒好氣的罵了句,又把鞭子遞給矮胖子:“刁師弟,你來看著這不識時務的老東西,我去找點鹽巴,給他加點料。”
矮胖子聞言殘忍的笑了起來,往傷口上撒鹽,受刑者會像熱鍋上的魚那樣彈跳,實在有趣極啦。
不料院子里有人連聲嘆息:“嘖嘖嘖,撒鹽這么落伍的手段,真是沒有創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