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毛七被何家村的鄉民打了個臭死,石韋帶著手下一群錦衣校尉抱著膀子在旁邊看笑話,到最后看快要不行了才把他拖死狗似的拖到張公魚面前。
這家伙倒也曉得厲害,一口咬定并沒有教唆何二郎,是何二郎為求免死胡亂攀咬。
沒有旁證,他是現任的衛所軍官,張公魚也不能動刑拷打,只好賣蘄州衛指揮使一個面子,讓中左所的幾名軍漢把半死不活的金毛七抬走了。
隨后,張公魚讓州衙眾人押何二郎回衙門,對秦林又是好一番夸獎,連帶著把李時珍也高看幾眼,贊他“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妙手杏林,造福桑梓”。
趁著李時珍與張公魚客套,秦林找到了青黛,賊忒兮兮的道:“嗯,這個,好像某人曾經答應了……”
青黛紅著臉兒垂著頭,兩只小手把衣角絞來絞去,用眼角余光含羞帶怯的看看秦林。
正當腹黑男以為即將從師弟升級為秦哥哥的時候,青黛忽然眉頭一皺,小鼻子抽了幾下,湊到秦林身邊聞了聞,連忙把小手連扇了幾下。
“好臭,好臭啊!”青黛一溜煙的跑回了后院。
秦林怔了怔,悵然若失。
他并不是寡言少語內向木訥的性子,相反前世還常和交警隊、局機關那些警花們開玩笑口花花,惹得美女們尖叫著罵“流氓”。只可惜到了確定關系的時候,警花們卻一個比一個躲得遠——誰愿意和整天跟尸體打交道的家伙談戀愛?不怕晚上睡覺做惡夢?
舉起袖子聞了聞,確實腥臭難當,怪不得青黛轉身逃走,秦林只好搖頭苦笑不迭。
不料青黛去而復返,手中還拿著只小小的油布包兒,走到秦林身前,少女大大咧咧的道:“臭死啦,快拿香胰子去洗洗吧,免得別人笑話說我有個臭師弟。”
原來如此!秦林心頭極其暢快,臉上仍舊嬉皮笑臉的,“嘿嘿,青黛妹妹叫我什么呢?”
少女白了他一眼,把香胰子塞進他手中:“行了啦,秦大哥!”
秦林哈哈大笑,拿著香胰子去了浣洗房。
打開油紙包這家伙又發現了新的秘密:香胰子是用過的——這時候香胰子很貴,大約舊的沒用完青黛也不會去買新的吧,倉卒之際只好把自己用過的給了秦林。
秦林腦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少女沐浴的情景……邪惡啊邪惡!這家伙一邊洗澡,一邊流著口水壞笑。
與此同時,張公魚和石韋都沒有回各自的衙門,而是待在醫館正堂,和李時珍東拉西扯就是不告辭,一人一杯清茶沖了好幾遍開水,連茶味兒都沒了,兩位大人兀自不肯走。
“今天天氣不錯啊,哈哈哈……”張公魚看了眼石韋,故作悠閑的把扇子搖了幾下。
“是啊是啊,想當年隨大軍平僰人之亂,攻進九絲城的時候天氣就是這么好,哎呀一晃好幾年了……”石韋也說著沒營養的廢話,還時不時打量張公魚。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一觸,立刻又分開,顯然都心懷鬼胎。
難得兩位大人光臨,李建方陪著笑:“為了替弊醫館洗清冤屈,兩位大人不辭勞苦,實在可敬可佩!家父略治薄酒,兩位大人今晚務請賞光。”
兩個居心不良的家伙對視一眼,都打起了哈哈:“哎呀不巧,州衙里還有事情等著辦,改天,改天再叨擾吧。”
“本官還有北鎮撫司發來的緊要公文沒有回復,只好下次再領情了。”
李建方見這個樣子,心頭不免犯起了嘀咕:說起來你們一個比一個忙,卻賴在這兒不肯走,莫不是想弄點銀子?
把心頭疑問告訴了李時珍,老頭子只是笑而不答,再三再四的追問,他才捋著花白的胡須,不緊不慢的道:“只怕是為了秦世侄孫吧。”
果然,秦林洗漱完畢走到大堂上,兩位大人眼睛一亮,同時站起身來,頗懷敵意的對視一眼,又把邁出去的腳步收了回來。
“秦小友,本官今晚詩興大發,欲與你煮酒論詩,不知你有空嗎?”張公魚說完,十分期待的瞧著秦林。
石韋雙手把拳一抱:“秦兄弟,咱錦衣弟兄們都敬你是條漢子,春風樓擺了酒,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不像酸儒談論詩文,到最后肚子還餓的慌!”
錦衣衛和地方官署互不統屬,石韋雖與張公魚交情不錯,此時爭著請客就忍不住譏刺幾句。
李建方在旁邊看得詫異。心道什么時候秦某人變成香餑餑了?不過就憑這點,離荊王世子還有十萬八千里呢!
秦林只是微笑,拱拱手道:“既然兩位大人都是邀請晚生,何不兩邊并作一起,咱們又吃肉又喝酒又談論詩文,豈不是好?”
張公魚和石韋點點頭,兩人一左一右夾著秦林,唯恐他跑了似的。
見這一幕,李建方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著急上火的指著秦林背影對李時珍抱怨道:“他、他這是怎么回事?也不幫著把張父母、石大人留下來,咱們廚房都把酒席準備好了。他眼里還有師父、師祖嗎?”
李時珍微微笑道:“恐怕是兩位大人想招攬我這個徒孫吧。”
李建方想了想,這才恍然大悟,“哦,是要招去當仵作嗎?哼哼,仵作雖然在衙門做事,到底是個賤役,還不如咱們醫館弟子有出息呢……”
李時珍把胡子一吹,白了三兒子一眼,沒好氣的道:“有眼無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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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樓的老板很奇怪,今天是什么風把知州大老爺和錦衣衛百戶都給吹來了?尤其使人不解的是,兩位大人竟像小廝一樣,把一個布衣青年讓在中間。
難道這位是京師來的大人物?
老板連慣常的客套話都不敢說了,低眉順眼的把一行人讓到二樓最寬敞的雅間,末了還加意囑咐跑堂的格外小心,千萬別觸怒了那位小爺。
州衙方面除了張公魚,牛大力、張吏目、崔捕頭、刑房胡司吏在下首作陪,錦衣衛方面則有石韋手底下那個瘦長臉的總旗,名叫陳四海。
旁人倒也罷了,胡司吏極其熱情,上次岔灣村命案秦林拒絕了刑房司吏職位,豈不是保住胡司吏飯碗的大恩人嗎?席上他那副感激涕零的樣子,簡直就把秦林當作再生父母一般。
張公魚不是找秦林談詩論文,石韋也不是單單要請他喝酒吃肉,酒過三巡就漸漸進入了正題。
石韋為人粗豪,到現在也不想兜圈子了,直截了當的提出邀請:“秦兄弟,咱們錦衣衛里面要么是世襲的軍戶,要么就是前線一刀一槍熬出來,受大官保舉入的衛籍,多的是大老粗,少的就是你這樣能文能武的干才,若是秦兄弟能到咱錦衣衛任職,老哥這里按‘投充’的例子來辦,舍下老臉到經歷司求個校尉出身還是沒有問題的。
若是秦兄弟想應科舉,也沒關系,可以在蘄州衛學附學讀書,將來一樣可以考狀元。”(貓注:有軍籍人員不得考學的說法,但貓查到論文明代雙籍進士的分布、流向與明代移民史、明代軍籍進士的地理分布特點及其形成的原因都說軍籍可以科舉,特此說明)
石韋下的本錢不可謂不大,進入錦衣衛系統任職有替補、僉充、投充三種主要方式,替補是世襲錦衣軍戶子承父業,僉充本指官府在民戶中選擇良家子,但明中期之后已改為大臣保舉有功之人,唯一適合秦林的則是投充,即在民間自愿成為錦衣衛的人員中選擇錄用。
錦衣衛人員分正軍和軍余,其中正軍資格淺的稱力士,資歷深的稱校尉,而通過投充進入錦衣衛系統的人一般是從軍余干起,立功方能成為正軍,不過只是力士,繼續服役十年之久,才能升為校尉。
秦林一進錦衣衛就從校尉做起,這已是非常優異的待遇了。
石韋既是愛才,又為形勢所迫:自荊湘白蓮教騷動以來,他敏銳的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若不趁早做好準備,也許會有極大的變故發生。像秦林這樣的人才,錦衣衛系統十分渴求。
張公魚則把石韋瞪了一眼:好個石大人,你敢下血本,我張大老爺就不肯嗎?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秦小友,還請多考慮考慮,”張公魚把酒咋了一口,慢慢道:“本官的刑名師爺已經年高準備回鄉,刑名師爺一席對秦小友是虛位以待啊!”
嘶~眾人倒抽一口涼氣,錦衣校尉雖然吃香,刑名師爺更不得了,一年有上千兩銀子的進項呢!
張公魚得意揚揚的拋出了第二枚重磅炸彈:“而且本官的座師申時行申公,現任吏部侍郎、東閣大學士,將來秦小友若是鄉試中舉,赴京會試的時候,也可以向申公討教討教八股行文的筆法。”
話音剛落,在座諸人已把秦林羨慕得無以復加,張公魚這話擺明了就是說要在科舉這條路上替秦林幫忙,有他這個知州大老爺疏通,學道取個秀才還不馬馬虎虎?只要憑自己本事考上舉人,赴京會試又有申時行這位大靠山,只要筆下工夫稍微過得去,拿個進士還不容易嗎?
殊不知秦林恰恰為這條犯難!
他先朝張公魚拱了拱手:“張父母美意,晚生心領了。”
繼而站起來抱拳朝石韋道:“固所愿,不敢請爾。石大人,今后還須您多提攜指教!”
石韋本來已經灰心喪氣了,聽到這句話不禁喜從中來,大拇哥一挑:“秦兄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