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木匠父子站在裝飾一新的鉛筆鋪子里,只覺得如同做夢:兩個生活貧寒的木匠即將成為這么大一座店鋪的掌柜和工匠頭兒,哪怕在半月之前,也是想都不敢想啊!
制作筆桿的機器其實很簡單,以木工刨子為基礎,一個能車出圓柱形筆桿的工具,一個能刻出凹槽的工具,就能實現大規模加工。
而用石墨和粘土燒制筆芯的費用也極其低廉,因為這些常見礦物的價格本來就不高。
昨晚上柳家父子帶著學徒們忙活三個時辰,就做出了一千支鉛筆,現在全部靜靜的躺在柜臺上,等著客人光顧購買。
這些鉛筆的尾端,還應秦林的要求打上了“衛”(衛的繁體字)字戳記,柳家父子可沒鬧明白這是個什么意思,給貨物打上戳記的也有,不是“張家老酒”就是“江南月水粉”,并沒有單獨打個衛字的做法呀,難道說這鉛筆是錦衣衛專銷的?斷無此理!
問秦長官,他笑而不答,柳家父子也就不再追問。
可關于鋪子的經營,他倆就憂心忡忡了:
這鉛筆并不能與毛筆相提并論,無論官府文書、文人詩詞唱和、私塾學童開蒙還是科舉考試,都肯定不允許使用鉛筆,這樣一來鉛筆也就只有工匠畫造船圖樣、建筑圖樣,裁縫畫衣服樣子,店鋪掌柜拿來粗記個流水賬等等場合用得上,缺少騷人墨客和達官貴人捧場,它的銷路又能有多少?
柳華算過賬,蘄州加上沿長江水道往上游、下游沿線賣,一年鉛筆能有十萬支的銷量就差不多了,每支賺八個銅子,一年的賺頭也不超過八百兩銀子——在一家店鋪來說這已是很了不起的收入了。
但秦林竟買了這么大一座院子,六間臨街的鋪面做鉛筆鋪,三十多間房屋作為工場,一口氣兒讓他們招募了二十多名學徒,搞出這么大的規模!
柳華扳著手指頭算細帳:二十多名學徒,連吃飯、薪水在內每人每月至少二兩銀子,一個月就是將近五十兩,一年就是六百兩,這還沒算自己父子倆呢!東家一年到頭了,還能落下幾個錢?
“辰時正開門放炮,是騾子是馬就看這一下了,”柳老爹念叨著,對未來有些不自信,倒不是怕賺不了錢,而是擔心賺的錢全填進人工費里面,東家秦林落不到手,對不起人家嘛。
板門上傳來扣扣的敲擊聲,柳華開門一看,秦林正笑容可掬的站在門外,身后跟著四位花骨朵似的美少女。
甲乙丙丁四女今天沒有穿魚鱗鋼甲、配帶長劍了,裝束打扮各不相同,個個美麗大方,差點沒讓柳華晃花了眼。
秦林再取出一只紙卷,攤開給柳家父子看了看,如此如彼的說了一番,兩人馬上大喜:今后的鉛筆生意,只怕是要大賣特賣嘍!
劈里啪啦的鞭炮聲中,雙木記鉛筆鋪開門營業了,被鞭炮的聲音所吸引,蘄州城中過來看新店開張的閑人不少。
鞭炮的硝煙漸漸散去,眼尖的人立刻驚呼起來:只見鉛筆鋪門前,四位或美艷或清麗的美女一水兒排開,一位美女穿著華麗的宮裝像某座府邸的郡主縣主,有人鵝黃色的裙子環佩叮當猶如大家閨秀,第三位美女穿著翠綠色的衣衫自是小家碧玉的裝扮,最后一位年紀小的一襲白色輕羅裙做波斯胡姬的打扮,尤為可愛。
這是做什么?鉛筆鋪子還請美女壓陣?說起來蘄州城除了東城的花街柳巷哪兒能見到這么多美女,可這幾位的氣質又遠不是青樓女子可以相比的。
正在詫異,有人注意到了美女身邊擺著的木架子,上面架著紙,黑呀白的不知畫著些什么。
人們便湊近了看,這一下不得了,齊齊叫一聲好——原來木架子上支著的是畫兒,這畫兒與眾不同,只用黑色的線條勾勒渲染就把人物描繪得惟妙惟肖,四幅畫兒、四名美女,竟是栩栩如生、仿佛畫中人呼之欲出!
即便是唐伯虎的仕女圖,也沒有這般與真人一模一樣,沒有分毫差別的呀!畢竟國畫重神韻,也許藝術價值極高,但要論相似度就不及素描了,素描可以接近甚至超過相片的效果。
“這、這是怎么畫出來的?”一位老學究驚訝的問女兵甲,幾十年講天理人欲等閑不和女子說話,這會兒也顧不得了。
猩猩紅的蜀錦沒有裁成戰袍,而是做成了宮裝,女兵甲只覺得渾身不得勁兒,又被秦林強拉來當什么“模特”,心頭好不自在,被這老者問起便沒好氣的道:“鉛筆畫的唄,這店鋪就是賣鉛筆的。”
老學究什么也不說,一頭鉆進店里,嚷嚷道:“那鉛筆多少錢一支?我要買一支!”
“十個銅子,哎,錢收了,筆給您,走好!”柳華興致勃勃的做了第一筆生意。
女兵乙和丙比較賣力,一個演示用小刀削鉛筆,一個拿著筆隨便在紙上寫寫畫畫,引得無數人來看——鉛筆本就稀奇,美女也很值得一看。
最小的女兵丁穿著波斯胡姬,頭發上還胡亂插著些胡人的發飾,她非常熱情的招徠顧客,還時不時應顧客的要求擺出和畫兒上一模一樣的姿勢,每當此時總能引發一陣陣的贊嘆,也不知是贊她貌美還是贊畫兒逼真,或者兼而有之。
“哼,幾件衣服就把你們收買了,”女兵甲憤憤不平的抱怨著。
女兵乙聽見之后委屈的道:“誰稀罕?咱們都習慣穿戰袍嘛!要不是青黛小姐吩咐,我們才不跟姓秦的來這兒呢!”
女兵甲十分無奈:“那你們也用不著這么賣力……”
散戶來的不少,但畢竟是第一次購買,銷量并不大。
指揮使衙門的幾名親兵橫沖直撞的過來,把圍觀的閑人推得東倒西歪,四名親兵抬著肩輿,病殃殃的王煥躺在上面。
“糟糕,莫不是這小色鬼看上四位美女了?”百姓們暗自替鉛筆鋪子擔心,他們還不知道這鋪子是秦林的產業呢。
不想王煥跳下肩輿,極其客氣的朝四位美女拱拱手,就有親兵扯著大嗓門吼道:“指揮使司訂鉛筆五百支!奉指揮使大人軍令,今后軍情贊畫、糧草科記,凡不入檔案記留的文牒,全都改用鉛筆!”
原來是照顧生意的,百姓們松了口氣,無聊的閑人倒是略略有些失望,他們更想看到當街強搶民女的好戲。
王煥走進鋪子里,秦林請他到后堂喝茶,閑談幾句就發覺這并不是純粹靠人情拉來的生意。
蘄州衛承擔長江漕運,要建造修補船舶,畫船只圖樣鉛筆顯然比毛筆合適;而為數不多的戰兵,在野外行軍打仗什么的,用鉛筆記下路徑、畫畫地形,也遠比毛筆方便快捷。
“這只是第一筆生意,”王煥態度非常客氣:“家父說了,今后要長期購買,并且向湖廣都指揮使司衙門推薦,最好今后行軍打仗都改用鉛筆。”
不一時,州衙的胡司吏也奉命前來,站在鋪子門外搖搖拱手:“奉大老爺之命前來采買鉛筆,今后六房書辦科繳賦稅,除了留檔存記的文書,一律改用鉛筆!”
圍觀的閑人們驚得眼珠子都摔地上了,都在猜測這家的老板是誰啊,指揮使司和知州衙門,蘄州的一文一武都這么賣他面子。
不料一山更有一山高,幾名荊王府承奉司的宦官,提著王府的燈籠走了來,為首的張小陽提著嗓子,尖聲尖氣的道:“奉千歲爺諭旨,采買一千支鉛筆入王府使用,另要五千支上等鉛筆,以便進貢京師!”
天吶,這小小鉛筆竟成了貢品!
別說來看熱鬧的閑人了,就連柳家父子都目瞪口呆,柳老爹打了自己一記耳光,柳華掐了把大腿,這才確信沒有做夢。
“東家,東家不得了啦,”柳華驚喜交集的叫道:“咱們鋪子要發大財啦!”
秦林云淡風清的啜飲著茶水:“湖筆徽墨是貢品,咱這鉛筆就不能進貢了?再者,王爺們就喜歡弄點新鮮玩意兒進貢,好搏個彩頭,選中咱們的鉛筆并不稀奇。”
胡司吏心頭暗道:也只有你秦長官才有這么大面子,把州衙、指揮使司和荊王府都弄來,替你這家小小鉛筆鋪子捧場吧!
這時候甲乙丙丁又出了新花招,齊齊嬌聲道:“一個月之后咱們鋪子將舉辦鉛筆畫比賽,獲勝者可得紋銀一百兩的彩頭,今后每年都要舉辦。”
那還等什么?文人士子立刻蜂擁而入,爭先恐后的購買鉛筆,剛做出來的一千支,很快就銷售一空。
蹄聲響起,好幾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從長街上飛奔而來。
柳家父子既興奮,又懊悔:這撥還是買鉛筆的話,可沒那么多了,唉~早知如此就該昨夜通曉加工啊!
幸好石韋并不是來買鉛筆的,他從馬上跳下來,縱聲大笑著走進店鋪,一見秦林就拱手道:“恭喜秦兄弟高升!”
“升小旗了?”秦林一喜。
“黃連祖那廝通過他姐姐調走了,你立功的稟帖同時打到千戶所,你猜怎么著?”石韋大笑著拍秦林的肩膀,幾乎把他身子骨拍散架了:“所以嘛,秦總旗,今天你可得請客,咱們不醉不歸!”
錦衣衛總旗?莫說秦林大大的吃了一驚,在座的王煥、胡司吏、張小陽等人都感覺下巴有脫臼的跡象。
錦衣衛的總旗,權勢幾乎頂得上一位知縣,而且總旗還是不折不扣的正七品朝廷命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