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無臉人頭嚇了一大跳的韓飛廉,趕緊把人頭遞給另一名校尉,接著就忍不住嘔吐起來,而那名校尉把人頭遞給秦林之后,也跟著大吐特吐。
秦林若無其事的接過人頭,把它擺到拼湊尸體的頭部位置,事實上他見過多了,這個只能算小兒科罷了,被烈火燒焦的、水泡了半個月呈巨人觀的尸體,都比這個無臉人頭帶勁兒多啦!不怕韓飛廉是戰場尸山血海里走過的,看見了照樣把苦膽都吐出來。
為了避免受害者的身份曝光,分尸案的兇手往往會對死尸的容貌和身體的顯著特征予以破壞,后世南直隸一起著名的碎尸案,兇手就把被害者的腦袋煮了一遍,導致其面容被徹底破壞,給偵破帶來了相當大的困擾。
所以秦林發現死者的整個面部都被剝離,倒也沒有特別吃驚。
血淋淋的人頭和截斷的軀干四肢擱在地上,拼湊誠仁形,可以看出此人皮膚較白不像常年在田野勞作、曬得黝黑的農夫,也不是風餐露宿的漁民,身材有點胖,可以推斷生活條件不錯。
只不過斷裂的尸體,若干斷面處滲出黏稠的液體,臭味吸引了聞風而動的綠頭蒼蠅,沒有臉的人頭肌肉卻保留著,鮮血淋漓,看上去比完全白骨化的骷髏更恐怖十倍……這可怕的一幕令眾多捕快和錦衣衛都不忍目睹,遠遠的扭過頭去,只有秦林、陸遠志兩個蹲在旁邊不緊不慢的翻找,甚至用小木棍撬開那顆人頭的嘴,查看它的牙齒。
數十年后官至錦衣衛指揮同知掌北鎮撫司事的韓飛廉,對著故交回憶當年這一幕時仍然面有駭然之色,對左右曰:“秦公肝膽,真鐵石所鑄也!”
當然此時的韓飛廉仍是面色煞白,怔怔的看著秦林在尸塊中間仔細翻找,那種專注的樣子和畫師潑墨、書圣揮筆、將軍點兵時別無二致。
他在找什么呢?
有時候罪犯會破壞死者的容貌,但也許軀體上會留下有用的線索,像大片的胎記、顯眼的黑痣、傷疤等等都是有助于尋找尸體來源,確認死者身份的有力線索。
秦林平心靜氣的找了一陣子,倒是發現死者左手幾根手指上有陳舊的刀割傷,右手掌心有繭巴形狀好像是常握某種圓形棍狀物形成的,但這些都太常見了,什么木匠、篾匠、磚瓦匠人、織工都有可能符合條件。
此外,腿彎兒后面有處不大不小的黑痣,膝蓋有新鮮的疤痕可能是跌傷的,尸體腳底下有幾處雞眼,嘴里缺了一顆大牙,右手腕寸口處有顆肉痣――如果找到尸親,這些倒是可以成為比對、認定死者身份的項目,但如果要以此為依據,向全城發布消息說要找一個“缺了一顆牙、腳底有雞眼、腿彎兒有黑痣”的人,線索還顯得太單薄了,如果死者是外地商客,那就更虛無飄渺了。
難道要做顱相復原?
根據死者的顱骨形狀,再結合其身體胖瘦和人種學上的地域特征,可以把死者的面貌復原出來,呈現在刑偵人員的眼前,并以面容為查找依據,找到死者的真實身份。
但顱相復原可不是能用鉛筆刷刷幾下畫出來的,要么是計算機三維建模,要么就用粘土貼在顱骨上代替肌肉和皮膚,慢慢把原來的容貌呈現出來。
秦林當然只能使用第二種辦法,可這樣消耗的時間就太多了,即使他竭盡全力至少也要五六個工作曰才能完成,假如這起案件真和白蓮教有某種神秘的聯系,拖到那時候后果恐怕早已不堪設想了!
抗倭英雄鄧子龍將會遭遇難測的危險,湘西局勢越發潰爛,而沒有盡到職責的錦衣衛蘄州百戶所必將承擔罪責,也許秦林這個剛提拔的總旗,再過幾天就要和石韋一塊被革職查辦……怎么辦,怎么辦?秦林愁眉苦臉的抓著頭發,把腳底下的石塊踢來踢去,繞著擺放尸體的地方轉圈子,不停的踱步。
陸遠志還是第一次見到秦林這么心急上火呢,胖子還不知道顱相復原的技術,在他看來尸體這個樣子怕是很難在段時間查清他的真實身份了。
秦林突然停下來,看著尸體手腕上那顆并不顯眼的肉痣,愣怔了片刻之后往自己手腕上相同位置一摸,然后拍了拍腦門,自言自語道:“賭了,媽的,這次只能賭一把!”
他先讓崔捕頭率捕快們全城大索,查問最近幾天有沒有失蹤的中年男子,再讓韓飛廉跑一趟,從他的住所把解剖工具取來。
又要剖尸?陸遠志和留下的錦衣衛弟兄們全都弄不明白,有人看著秦林之前的表現,甚至擔心他心急之下狂躁失常,或者到這亂墳崗子來擺弄碎尸撞了邪中了祟,竊竊私語說要不要找個端公來跳一場。
“我沒瘋,等會兒你們就明白了,”秦林又蹲在了尸體旁邊,專注的查看起來。
陸遠志替朋友捏著把汗,是的,錦衣衛弟兄們的話有道理,要查尸體的來源只能看他的體表特征,哪兒有顆大黑痣,門牙缺了兩顆,或者胳膊上有塊胎記,這些都可以作為尋找尸源的線索;可秦林要剖尸,這尸體肚子里面還不是一個心子、兩片肺,綠的苦膽黃的胃?你可以查問“有沒有看見過一個左邊胳膊帶黑色胎記的中年男人”,可你能去問人家“認不認識一個心臟生在左邊,有一個胃、兩片肺、腸子三丈長的中年男人”嗎?鐵定被當成失心瘋啊!
而且秦林那種興奮與焦灼相交織的精神狀態,也加深了人們的判斷,陸遠志知道他連續兩天沒好好生生睡一覺了,昨天又是在外面通宵工作,這種情況下很容易……胖子開始尋思要不要請青黛或者龐先生,來給秦林扎一記銀針,好叫他清醒清醒了。
韓飛廉果然不愧為飛毛腿,跑得真叫個快,他沒有騎馬走大街,而是跑著穿小巷子走近路,一柱香的時間不到,就把秦林裝解剖工具的生牛皮包取來了。
幾個錦衣校尉都朝他遞眼色:“韓大哥,秦總旗怕是中了魔怔,你干嘛這么快把工具取來?說不定剖尸時他精神一緊張,干脆發起失心瘋呢!”
韓飛廉猶豫了一下,他也覺得這時候剖尸完全無助于破案,秦林實是異想天開。
但秦林已經聽到了腳步聲,抬起頭來,眼中布滿了血絲,聲音在疲憊中帶著幾分興奮:“事不宜遲,快把包給我!”
韓飛廉遲疑道:“秦總旗?”
秦林勃然大怒,眼中厲色一閃。
韓飛廉也是見慣了生死的,此刻卻不禁心頭一寒,沒奈何只好把解剖工具包遞了過去。
“胖子,給我打下手!”秦林不由分說就把陸遠志也拖下了水。
可憐的胖子只能無可奈何的蹲下,替秦林打下手,幫著他解剖尸體。
秦林飛快的把尸體胸腹皮膚劃開,然后拿起小鋸子,讓陸遠志按住死尸軀干,呼啦呼啦的拉著鋸子,把一根根肋骨盡數鋸斷。
尸體血液雖然早已流干,胸腔腹腔中臟器依然五顏六色,看上去直教人作嘔;而秦林以近乎瘋狂的速度拉著鋸子,鋸齒來回挫動,帶著肉渣呼呼直飛,看上去要多可怕有多可怕,堂堂錦衣衛秦總旗就像個食尸鬼似的蹲在尸體旁邊,咬牙切齒的神情猙獰……并且他鋸開肋骨之后,就一把掏出死尸的心臟,用刀割開來看,看過之后放到旁邊,又換了肺細瞧……糟糕,秦林瘋了――這是所有人的想法。
只有秦林知道自己沒瘋,他是在和時間賽跑,鄧子龍大軍抵達蘄州的同時,就發現了一具極有可能被武林高手殺害的尸體,這兩者之間就沒有任何聯系嗎?會不會白蓮教的陰謀就由這具死尸揭開序幕呢?
當務之急就是查出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而一切常規的手段都顯得太慢,秦林只能采取非常手段,賭一把運氣了。
心,看不出什么毛病,放到一邊,肺,沒有問題,也放到一邊……出于尊重死者的職業習慣,秦林解剖時向來把臟器擺放得整整齊齊。
可在旁觀者眼中,他像是要把尸體肚子掏空一樣,而且把內臟擺放得整整齊齊這種行為,也越發顯得詭異。
幾個錦衣校尉互相使了個眼色,悄悄靠了過去,準備把剛上任就發了失心瘋的秦總旗撲倒,抓回去,讓他美美的睡一覺,也許病就好了。
就在此時,秦林舉著死者的苦膽仰天長笑:“哈哈哈,老子運氣不錯!”
呃~蛇膽可以泡酒喝,這人膽……韓飛廉以下所有的錦衣校尉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秦林站起身來,目光炯炯有神,哪兒有一點兒發瘋的跡象?
他右手捏著劃破的苦膽,左手掌心里有幾顆小石子,神采奕奕的下令:
“韓飛廉,通知崔捕頭,所有的捕快和咱們錦衣弟兄們,分頭去查問全城的醫館,問認不認識一個有膽結石,哦不,是膽位絞痛、大汗淋漓,肝膽濕熱郁結,橫逆中土,或者濕熱內蘊、積久成石的中年男姓病人,這個病人的右手腕寸口位置有顆肉痣,看起來不顯眼,但醫生切脈時會發現,可能現在記憶中還有印象。”
韓飛廉、陸遠志和其他的錦衣校尉全都用難以名狀的眼神看著秦林,明白了,秦林剛才的行為他們全都明白了。
竟有這等智謀堪比鬼神的人!
韓飛廉心悅誠服的半跪著一抱拳:“標下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