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重樓站在魏天涯的尸體前面,怔怔的呆了半晌,究竟是擊敗強敵之后的欣喜,還是為與鷹爪功齊名的搜魂手從此絕跡而心情寂寥?沒有人能看得出來。
良久,霍重樓長出了一口氣,武林高手的風范漸漸隱沒,屬于東廠檔頭的精明和對權勢的渴望重新回到他的臉上——或許從當年選擇加入東廠,謀取高官厚祿封妻蔭子的那一刻起,后者就在他心中占據了大部分位置。
他把秦林拉到一邊,滿臉堆歡的道:“秦總旗,霍某有眼不識泰山,如今才認得真神,這錠金子嘛,萬萬不能收您的……”
霍重樓拳頭慢慢舒出來,五兩金子深深的陷在掌心,不知不覺用上了鷹爪功的內勁,五指箕張、脈門青筋暴突,焦黃的指甲閃著寒光,看他那神情,恐怕和魏天涯生死相搏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緊張。
秦林一眼就看出對方的心思,笑著把他的手推開:“霍檔頭客氣了,你在京里花費大、油水少,兄弟是做外官的,總要手頭松些,這點小意思并非別的什么,只是一點心意嘛。”
正被秦林說到了點子上,大明朝官員的薪俸為歷朝歷代最低,地方官有陋規火耗淋尖踢斛等手段貼補,中央大官有三節兩敬銀子,可都察院、光祿寺等清水衙門,以及其他部門不得勢不掌權的小官,弄不到外快,京里花費又大,一個個熬得油盡燈枯、家徒四壁。
霍重樓就吃了這個虧,在東廠十幾年沒放過外任,再加上功名心極重,不肯壞了身份去撈偏門——否則以他武功就算去打劫也早發財了,所以別看他外表威風凜凜,家里早就窮得揭不開鍋,老婆孩子眼巴巴的望著他這趟外差辦完了,拿幾兩銀子回去補貼家用。
聽了秦林無意收回金子,霍重樓心頭立刻一松,忙不迭的把金子揣回去了,從來都是板著的臉上好不容易擠出諂媚的笑容,卻帶著幾分不自然:“秦總旗這般說就太客氣了,霍某真正無以為報……”
哪知秦林怪笑兩聲:“就當是師父給徒兒的見面禮吧!”
霍重樓愕然,本想發怒,終究沒發出來,臉色變了幾變,最終只是訕訕的笑道:“嘿嘿,這個嘛,秦總旗說笑了,不過幾曰之間,霍某真從秦總旗這兒學到不少東西。”
秦林倒是極想把霍重樓這種高手收為己用,但現在只是個區區總旗而已,就算再提拔做個百戶,也沒有資格和本錢得到一位東廠役長的效忠,不過將來嘛可就難說了,也許很多人哭著鬧著要來拜門呢。
看,這位霍檔頭的態度,不就從一點就炸的二踢腳,變成了諂媚討好的乖乖貓?
不過,今后要是遇上魏天涯這種級數的高手,單單四女兵有點不夠看哪,至少也得加上個牛大力才能對付……秦林思忖著,眾校尉已把戰場打掃了,仔細檢查了魏天涯的尸身,把尸體綁在馬背上,齊齊打馬回到官道。
這時候陸續有校尉從岔路回來,有的帶著白蓮教徒的尸體,有的則押著俘虜——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自殺的勇氣。
陳四海等人最后回來,馬背上馱著璇璣道長,這位有道之士早已沒有了仙風道格、慈眉善目的形象,而是鼻青臉腫的,被五花大綁著,模樣十分狼狽。
秦林見狀大喜,對陳四海道:“陳大哥捉到了活口,功勞不小啊!”
陳四海本來很有點小得意,待看見魏天涯的尸首才吃了一驚:“秦兄弟把魏老魔都格殺了?了不起了不起,我抓這牛鼻子最多是個香主,白蓮教香主上百,長老卻只有十個,抓住三個活香主也頂不上一個死長老!”
趕緊下馬問情況,秦林便選要緊的說了,陳四海佩服得五體投地,見過的血跡不知多少,這還是第一次聽說用血跡狀態來判斷受傷部位呢。
秦林也非常高興,魏天涯死無對證,普通小教徒抓到了只怕也不知道多少詳情,但有了璇璣道長這個活口,白蓮教在蘄州的所作所為就能大白于天下了,朝上面請功也有理有據嘛。
眾錦衣衛回到了玄妙觀,指揮使王進賢已率親兵家將把觀中的大火撲滅,白蓮教徒逃走匆忙,只把正中間三清殿燒了,其余房屋亭閣基本上完好無缺。
遠遠看見秦林,張公魚和王進賢連滾帶爬的跑過來,一人抓住他一只手,要多親熱有多親熱。
張公魚滔滔不絕:“秦世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密布方略、指揮機宜,實在是英雄出少年!古有甘羅十二歲拜相,世兄雖晚了幾年,將來封侯拜將,那是不消說的。”
王進賢也豎著大拇指,嘖嘖贊道:“秦兄弟這般少年英雄,今后怕不做到戚少保的位分!到時候不嫌哥哥我年紀大,就在秦兄弟帳下做個先鋒官,也好跟著沾沾福氣!”
難怪這文武二人喜出望外,他們坐在衙門里面就有功勞送上門,天底下這種好事情不要太多!
王進賢還帶著親兵家將過來打掃了戰場、撲滅了火;張公魚呢,率衙役趕來的時候啥事兒都沒得做了,實在不好意思,就讓民壯拿掃把朝地上掃了幾下。
就這樣都可以立下大功,再容易不過了,而這不都是秦林提攜幫忙的緣故?二人久歷官場,知道飲水思源的道理,都在尋思怎么報答秦林才好。
秦林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玄妙觀,慢慢道:“本來這座道觀已是在下打賭贏了來……”
張公魚把頭連點直點:“本官來想辦法,莫說本來就已是秦世兄的,就按出首告發來算,也該獎給秦世兄。”
“下官有個鉛筆鋪子,現在要把貨賣到上游的武昌、下游的南京……”
秦林還沒說完,王進賢就大手一揮,大包大攬:“就用蘄州衛的官船來運,打我指揮使司的旗號,保證沿路過關都不用交一個銅子!”
遠遠看見荊王的儀仗也過來了,他們是黎明時才從洪家莊啟航,現在剛下船就從碼頭趕過來。
比起荊王朱常泴,威靈仙還要急些,假裝從容不迫,其實汗水已把后背都打濕。
與此同時,陸遠志陪著空青子、云華子兩個家伙從玄妙觀中走出,兩人衣服都骯臟不堪,被煙熏得漆黑,空青子頭頂掛著蜘蛛網,云華子滿臉香灰,一個手上拿著把菜刀,一個扛著根門閂,擺出副百戰余生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