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副都南京城出了當街殺人的罪案,應天府尹王世貞乘著八抬大轎急匆匆的趕來,鳴鑼開道的衙役跑得滿頭大汗,轎夫更是累得氣喘如牛。
王世貞是文壇領袖,官位從嘉靖年開始就幾起幾落,萬歷二年曾任右副都御史、鄖陽巡撫,因觸怒張居正而罷官,又因諛詞奉承張居正而起復為應天府尹。
落轎之后,盡管心頭焦急,王世貞仍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走到案發現場。他面容清瘦,穿著大紅色官服,胸前孔雀補子,腰系金帶,頗為威嚴莊重。
來的路上已有腿快的衙役把案情打探了一番回報給了王世貞,所以他沒急著問案情,而是先分派衙役們訊問在場的目擊者,尋找案件的線索,令仵作驗看尸首,提地保來辨認死者身份,等眾人各忙各的,他才滿臉堆笑的謝了徐辛夷派兵維持秩序,然后和秦林通問姓名。
不愧為文壇領袖、久歷官場的正三品大員,王世貞比張公魚真是強了不止一點。
看來大明朝的儒家官員并非都是張公魚那種顢頏無能之輩呀!秦林感慨著,拱手道:“下官是錦衣衛南京庚字所百戶秦林,查訪殲邪乃是下官分內之事。”
王世貞對這個名字并不熟悉,正三品應天府尹比正六品的錦衣百戶高太多,他朝秦林笑笑就算打過招呼了。
徐辛夷聽到這個名字,卻是渾身一震,紅艷艷的嘴巴張得正好塞進去一只大湯圓,指著秦林,瞪大了眼睛:“你你你就是秦林,蘄州的那個家伙?”
秦林嘿嘿一笑,撓了撓頭:“在蘄州時便和小姐神交已久,甲乙丙丁四位姐妹,常提及小姐的威名啊!”
“那你剛才還和我爭馬……”徐辛夷忽然用手掩住嘴巴,杏核眼瞪得溜圓:“好哇,你騙我!本小姐不會放過你的!”
徐辛夷只是在國公府做大小姐做慣了,府中有大群丫環、家丁侍候,出來則是大軍前呼后擁,滿南京盡可以橫著走,從小沒吃過虧,于市井間魑魅魍魎的事情一竅不通,所以才顯得傻乎乎的,常做些叫旁人大跌眼鏡的“傻事”;但她本身是很聰明的,秦林的身份一揭破,她立刻就明白上當受騙了。
秦林也有點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說她也是青黛的朋友,把甲乙丙丁送來也是好意嘛!就訕笑著把會票拿出來還她:“喏,趁現在還沒用,還給你算了,要不然被你記恨一輩子。”
“誰、誰記恨你一輩子啦?”徐辛夷蜜色的肌膚有些發紅,大大咧咧的把會票推開:“這點小錢我才不在乎呢!你想讓我記恨,除非……哼,等著吧!”
除非什么,徐辛夷終究沒說出來。
這可是你自己不要啊,秦林笑著把會票揣回去。
陸遠志、牛大力知道原委,侍劍也猜到幾分,其他人不知道啊,只看見秦林拿了一疊會票要給國公府的大小姐,徐辛夷又不怎么樂意的推開了,登時一個個大眼瞪小眼,暗道這位錦衣百戶也太急色了吧,再說國公府富甲南京,大小姐又豈能……徐辛夷帶來的女兵們更是面面相覷,全都揉著眼睛,有人都快哭出來了:天哪,好幾年了,這還是頭一個敢在大街上調戲我們大小姐的呢!這錦衣百戶雖然忒傻了點,膽子可真夠肥啊!
應天府的捕頭叫白浩,約莫三十來歲,精明強干身手利落,把尸首驗看一番,又與地保、眾位目擊者談了談,這才回來稟報:“死者姓夏,是南京銀庫的庫曹,今年四十八歲,家里頗有點錢,常拿銀子放貸。剛才究竟是何人刺殺他,人群太過擁擠,百姓們都沒看清楚,只曉得他突然跌跌撞撞的往一邊倒,很是走了幾步才倒下。”
“是這樣啊,”王世貞捻著胡須,思忖著說:“既然放貸,會不會是欠款之人圖謀抵賴,故意將他刺殺?”
白浩點點頭:“有可能,不過地保說此人有錢就去青樓亂花,因為爭風吃醋結下的梁子不少,又喜歡賭博,由賭生出的仇怨也很有幾樁。”
王世貞的眉頭皺了起來。
白浩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斟酌著道:“不知大人能否讓那位秦百戶幫助破案?”
“哦?”王世貞瞇起了眼睛。
“秦某人是蘄州荊王府奪嫡和刺殺鄧子龍案中立了大功的錦衣百戶,六扇門中傳說他很有些本事。”
王世貞的眼睛亮了起來,但也沒說請還是不請,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白浩就明白了,走到秦林跟前軟語央求:“秦大人,在下賤名白浩,江湖中朋友送個匪號‘金眼雕’,忝為應天府捕頭。這次的案子實在不好捉摸,雖然該應天府管,總是在您轄區上發的案,您老能不能伸手幫幫忙?白某感激不盡!”
秦林本想叫王世貞來求他,以便結個人情將來在南京好辦事。
但王世貞絕非張公魚可比的,堂堂三品大員、文壇領袖,也不會為一件普通人命案子就慌了手腳,自己穩坐釣魚臺,派白浩來請秦林。
“本來想釣大鯉魚,結果釣了條麻花魚”,秦林肚子里直發笑,仍然點頭答應了,這就去仔細勘驗尸首。
“怎么不叫本小姐幫忙啊?”徐辛夷撅著嘴,極其不高興的問王世貞:“王老先生,難道你信不過本小姐?”
大小姐你就別給老夫添亂了!王世貞心里直叫苦,纏不過徐辛夷,只得點頭道:“怎么信不過?本官是想殺雞焉用牛刀,這種小案子似乎不值得麻煩大小姐,由秦某人幫幫忙也盡夠了。”
“沒關系,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徐辛夷高高興興的走向尸首。
秦林蹲在地上把尸首驗看了一遍,牛耳尖刀仍然插在死者心口,衙役們并沒有去亂動,除了這一刀,尸身并沒有其他的刀口,可以確定是一刀斃命。
然后,秦林觀察著地面的血跡,從死者身下那一汪血泊開始,斷斷續續的血跡通向了人群之中……對檢查的結果很滿意,秦林伸著懶腰站起來。
兩個腦袋撞一塊了。
秦林揉著腦袋,只覺眼冒金星,徐辛夷也揉著腦袋,疼得她快哭了。
“你這人,怎么突然站起來!”徐辛夷癟著嘴,淚花花在杏核眼里面打轉。
秦林滿臉無辜,弱弱的問道:“大姐,我可以問一下嗎,你干嘛一聲不響的站在我背后?”
徐辛夷噎了一下,回答不出來。
原來徐辛夷知道秦林破案有點本事,一心爭強好勝想在破案上蓋過他,就緊緊跟在身后,秦林觀察什么,徐大小姐也觀察什么,兩人都看得專心致志,冷不防出了意外。
“你,你盯著血看什么呢?本小姐好奇,也看一下,不行嗎?”徐辛夷雙手叉著小蠻腰,氣鼓鼓的道。
秦林壞笑:“你又能看出什么?”
“血唄!”徐辛夷指著地面上斷斷續續的血跡,“這些血滴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像掃把星,有的是圓圓一點……”
這下輪到秦林吃驚了,不得不承認徐辛夷觀察力挺強的,常人眼中都是一模一樣的血跡,其實根據濺落力度和角度分成很多種。
比如濺落狀血跡,有受碰撞、打擊向四周濺散所形成的點狀血跡。常見于嫌疑人持鈍器反復擊打被害人,此時濺落狀血跡中常夾雜拋甩狀血跡,則一般是被害人所留。
而徐辛夷提到的掃把星形狀的血滴,就是被害人疾走時滴落的血痕,血液斜著滴落地面之后仍向前濺出尾跡,看上去就像彗星的尾巴,學名叫做彗星狀血滴,其中“彗尾”指向被害者倒伏之處,而“彗核”則指向他被刺殺的方向。
秦林把這些內容給自己的助手陸遠志和牛大力講解,徐辛夷在旁邊也聽得津津有味。
沿著一路滴落的彗星狀血滴,秦林很快就找到了被害者最初被害的地方,這里有一道血跡,由若干細小的血點組成,無數血點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處,看上去就像滿天星似的。
這就是噴濺狀血跡了,是人體動脈血管破裂照成的。
以長期刑偵工作的經驗,秦林腦海中自動浮現出案件發生那一刻的情景:趁著所有的路人都在遠眺徐辛夷徐大小姐的車駕,人群擁擠不堪,從人群之中伸出了一柄雪亮的牛耳尖刀,神不知鬼不覺的刺向了被害人的胸膛!
在感覺到寒意的那一剎那,被害人一定是驚恐無比吧,但他已經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死亡在瞬間降臨。
噗!就像小刀切黃油那樣,鋒利的刀尖輕而易舉的刺破了皮膚,切斷了肌肉,刺破了心臟。
心臟猛烈的收縮,溫熱的血從傷口噴濺出來,在地面形成了云團狀的血跡。
被害人跌跌撞撞的逃跑,但是心臟被刺破,生命就已經進入了倒計時讀秒,他捂著心口,鮮血不斷的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了彗星狀血滴。
最后他一頭栽倒,再也沒有爬起來,不停流出的血液變成了一汪血泊。
三種不同的血跡,殘忍而真實的書寫了被害者生前最后十秒的活動軌跡,這條血路是死者的黃泉之路,也是秦林尋找真兇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