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微服偵查
漕銀失竊案,秦林定下了明察暗訪的策略,分成兩路部署:
明面上欽差副使黃公公和東廠司房霍重樓乘官船,擺齊全副儀仗大張旗鼓的前往揚州,和漕運總督、漕運總兵官、揚州知府等官員進行接觸,詳細了解當地官方所掌握的情況;
暗訪這路便是秦林率陸遠志、牛大力、游拐子,坐民船微服前往,趁黃、霍兩位吸引了絕大部分的注意力,在街頭巷尾、漕運碼頭和船工纖夫中間秘密偵查,根據當地官方掌握的情況,有針對性的和三教九流接觸,尋找破案的線索;
韓飛廉則作為聯系人在兩路人馬之間來回奔走,傳遞消息。
部署已定,眾人盡皆佩服秦林思維縝密、指揮得宜,各各遵令行事。
就在秦林準備各項事宜的時候,張紫萱忽然提出要一同去揚州――漕銀失竊不但從現實上導致朝廷財政遭遇了危機,也成為反對派攻擊一條鞭法的標靶,張居正的新政在興國州清丈土地案中就已受到了較多的抨擊,豈能讓庫銀案再起波瀾?
作為張居正的獨生女兒,張紫萱十分清楚父親的抱負,也知道大明朝局的深淺,眼看父親竭力推行、可使天下長治久安的新政遭遇前所未有的攻訐,她又怎么可能在南京坐等消息?
秦林資歷尚淺,對大明朝局、地方官員權力格局乃至漕運本身都不如張紫萱熟悉,此行正要她做個刑名師爺,再說了,帶著位美女秘書,不但養眼還倍兒有面子嘛。
但這家伙從來不會有半分老實,反而沉吟半晌,做出極其為難的樣子。
張紫萱斜飛入鬢的修眉一挑:“怎么,秦兄不欲與小妹同舟共濟?”
秦林把臉一板:“這怎么可以?男女大防、授受不親,怎可同船而去?哼哼,元輔少師張太岳要是有點誤會,把我抓去硬逼著做什么贅婿,你可別后悔啊。”
張紫萱起初還奇怪秦林怎么忽然變成了道學先生,至此才明白他是打趣,她潔白的牙齒輕輕咬著嘴唇,粉面微微發紅:“小妹的兩位兄長都在揚州以文會友,此去可以說是去投奔兄長,斷不會有損秦兄清譽的。”
秦林笑笑:“清譽談不上,那是王本固、劉戡之玩的;至于我嘛,濁譽倒還有些。”
濁譽?張紫萱忍俊不禁,這個詞兒可真新鮮,也虧秦林說的出來。
陸胖子和韓飛廉在旁邊擠眉弄眼的笑:咱們這位秦長官,桃花運真正旺得沒邊啦!
游拐子則心跳猶如擂鼓,他從前也隱約知道秦林和徐辛夷、張紫萱有那么點瓜葛,徐辛夷大大咧咧的亂開點玩笑倒也罷了,張紫萱羊脂玉一般的人兒,又是家教森嚴的相府千金,說起來未免有些不相信。
可今天一看,比傳言有過之無不及,兩人關系匪淺吶!
游拐子不禁分外慶幸自己跟對了人,秦林才華橫溢,又有張居正為奧援,將來還怕不飛黃騰達嗎?跟著他隨便沾點光,也就足夠升官發財啦。
秘密偵查需要隱藏身份,游拐子雖然是市井中亂晃的老油子,陸遠志也有自來熟的本事,可他們都不是揚州人,以什么方式融入當地市井,開展調查呢?
秦林不慌不忙,道出一個人的名字:賈富貴。
賈富貴就是曾經從蘄州送秦林等人到南京的茭白船主,他在長江中行船,上抵湖北秭歸,下到長江入海口白水洋,都熟絡得很,讓他配合假扮成商客身份,去揚州就方便多了。
但賈富貴肯冒險相助嗎?張紫萱不禁有些懷疑:“秦兄,這些商人雖不能一概斥之為見利忘義,但追逐利益、心中只有銀錢,對朝廷并無絲毫盡忠之心,叫他冒險替我們做事,恐怕不太容易。”
秦林笑笑:“山人自有妙計。”
賈富貴就在南京城里花牌坊街住,一行人找到說了要他幫忙配合,扮成商客去揚州查案的事情。
果然賈富貴舉著一雙白白胖胖的手亂搖,神情像見了活鬼似的:“做不來,這個要命的勾當小人實在做不來,求秦長官看在同船千里的份上,將差事委了別人吧!”
說著他還叫小廝捧了一百兩銀子出來,滿臉堆起假笑,說是要賀喜秦林升了副千戶,擺明了舍財免災的架勢。
張紫萱大失所望,早知道這些商人不愿意報效朝廷的,現在看了賈富貴那副油滑奸詐的樣子,仍不免心頭生氣。
“唉,本來有一套大富貴要送與賈兄,到時候‘假富貴’就變成‘真富貴’了,沒想到賈兄竟然把本官的好心當作歹意……”秦林嘆息著把張紫萱一拉,“咱們走吧,這場買賣賈某人不做,等著做的人可多得很呢。”
大富貴,買賣?聽到這幾個字,張紫萱困惑不已,賈富貴卻一下子被吊起了胃口,略想了一下就趕緊追上去,陪著笑臉問到底如何。
“本來嘛,誰要肯幫忙,事成之后本官就把錦衣衛副千戶的官銜燈籠借給他打幾年,乃至叫張小姐稟明元輔少師張先生,求道特許海貿的札子也不是什么難事。因為有點兒交情,才先來找了賈兄,沒想到一套大富貴竟然被賈兄推出門來……”秦林一邊走,一邊搖頭嘆息。
賈富貴一聽之下又驚又喜,綠豆大的眼睛亮得像燈泡。
驚的是秦林雖未明說要去辦什么案子,可最近揚州那邊沸沸揚揚的不就是五十萬漕銀失竊的驚天大案嗎?
喜的是這一票做下來,今后他的船可以隨便打錦衣衛副千戶的官銜燈籠,稅隨便逃、常例隨便免,鐵定大賺特賺,萬一張紫萱真求來了特許海貿的札子,那更是坐在家里數錢數到抽筋啊!
啪!賈富貴一巴掌抽到自己臉上,立馬起了五根紅指印:“小的不是個東西,小的混賬王八蛋不識好人心,秦長官這邊請――來人吶,快泡茶,泡好茶!”
秦林要查案,賈富貴要賺錢,一拍即合,很快就達成了協議,片刻之后房中就響起了兩人奸詐的桀桀笑聲。
在張紫萱看來,此刻的秦林完全成了老奸巨猾的奸商,賈富貴這種家伙,就算拿東廠來恐嚇他,也不見得肯用心出力,但現在有利益相誘,他就真的死心塌地要替辦案出力啦。
小嘴一抿,張紫萱若有所思:如果是劉一儒、王本固、耿定向那些清流來勸賈富貴,被拒絕之后鐵定掉書袋大講“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食毛踐土忠君之事”的道理,然后賈富貴還不答應就轉成“無君無父”、“不忠不義”的一通大罵,最后一拍兩散,屁事也辦不成吧!
倒是秦林以利相誘,賈富貴就心甘情愿的出力、出死力,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張紫萱于朝廷格局、大明政道異常熟悉,但從沒和市井中人打交道,于世道人心上就差著秦林一截兒。
離開賈家時,她忍不住問道:“秦兄,你怎么知道賈某人一定會答應?替咱們辦事,若成功確實能賺錢,可失敗的風險也很大,甚至會喪命呢。”
秦林摸了摸下巴,高深莫測的道:“資本家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潤就會鋌而走險,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潤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潤嘛,他們就敢冒上絞刑架的危險。”
張紫萱品味這句話,細細思量:資,《說文解字》謂貨也;本者本錢,韓愈語“子本相侔”;家,古有法家儒家陰陽家縱橫家諸子百家,秦林稱將本求利者為資本家,倒也別出心裁,領一時之先。
這次賈富貴的茭白船掛了應天府尹的官銜燈籠――是張紫萱出面秘密向王世貞借的,載了一些南京的土產往揚州去,對外說是要走京杭大運河,把貨物販去河北。
秦林一行人打扮成隨船的行商,秦林化名來自蘄州的林先生,搭了賈富貴的順風船到揚州做生絲生意,陸胖子生得富態,裝成門客幫閑,牛大力身軀魁梧,就是護院保鏢,游拐子蓄了八字須,充作賬房先生,張紫萱仍把臉兒涂黃了、眉毛刷亂了,說是通房大丫頭。
陸胖子幾個肚子都快笑痛,元輔少師張先生的獨生女兒做通房大丫頭,咱們秦長官也太牛筆了吧?官職得多大?就算親王、國公都沒這么強悍的呀,再往上,咱們可就不敢亂說了……
眾人乘船沿江下行,乘風破浪速度快逾奔馬,過了瓜步、儀征,就快到了揚州。
果然形勢與往日大不相同,這里江面上巡哨的兵船往來如織,長江水師的兵卒全都頂盔摜甲,刀出鞘、弓上弦,如臨大敵。
從上游往揚州方向去的船只,檢查并不嚴格,但從揚州方向出來的船只,則檢查得十分仔細,便是裝滿糧食的大船和運鹽船,兵丁們也拿著細鐵釬子往糧食里面到處亂插,看樣子是在尋找失竊的漕銀。
“喂,那邊的船,停下來檢查!”有人大聲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