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章鬼子來了
圣命不可違,秦林一刻也不敢耽擱,把漕運總督李肱、揚州地方官府和漕幫田七爺原本安排的酒宴通通推掉,留韓飛廉、游拐子回南京主持百戶所諸事,帶著陸遠志和牛大力登船上路。
霍重樓本是東廠一個小小司房,在本案中適逢其會,竟成了前途無量的招撫副使,真是喜不自勝,一開始就朝秦林深深打躬,感謝秦長官提攜,聲明這次招撫的各項事宜,唯秦林馬首是瞻。
第二天登船出行,揚州自漕運總督李肱以下文武百官都到碼頭送別,這次破獲驚天大案,除了漕運總兵官平江伯陳王謨倒霉之外,各位老爺皆有升賞,當然都明白實出秦林所賜,到碼頭送送也是應盡的地主之誼。
秦林此時的本職還只是小小的錦衣衛副千戶,可出行之日碼頭上旌旗遮天、冠蓋如云,二品、三品的大員都排起全副執事前來送別,威風比正牌的欽差大臣出巡還要煊赫。
又有漕幫田七爺帶著漕工弟兄在岸上焚香頂禮,恭祝秦將軍公侯萬代,不遠處的生祠也燃起了裊裊青煙……
霍重樓站在船頭,眼饞的不得了:“嘖嘖,做官到了秦將軍這份上,真是咱廠衛之中獨一份的了!”
管領這艘大江船的不是別人,正是前些天賣力送秦林幾次渡江的葛潤葛哨官,他朝霍重樓陪上個笑臉:“老爺說的是,卑職聽說揚州這些官兒已經替秦長官取了個諢名,喚作及時雨,是天降甘霖、扶危濟難的意思。”
“什么及時雨?你們在說水滸?”
秦林笑嘻嘻的走過來,大江船順流而下,風把船頭兩人的對答飄飄忽忽送到了他耳朵里。
“秦長官不要見笑,”霍重樓指了指葛潤:“葛千總說揚州官場上給您取了個諢名,叫做及時雨。”
秦林噎了一下,哭笑不得的摸了摸下巴:“你確定?不是鬼見愁?”
葛潤低低的彎著腰,諂媚的笑著:“誰敢說什么鬼見愁?而且并非揚州官場上這么叫,整個南直隸都傳遍了,不管燕子磯白蓮教設伏、劉戡之連環殺人案還是揚州漕銀失竊引出來的連串案子,大家伙兒束手無策,等著革職待參的時候,長官您一來,立馬撥云見日,本來哭喪著臉等著革職的老爺先生們一個個立功受獎、升官發財,長官豈不是及時雨嗎?”
說著葛潤又提了提自己官服,笑容越發燦爛:“不說那些達官貴人,就拿小人這不成器的來說,哨官把總也做了好些年頭,一直不見個升官的喜信,因替長官效了些微犬馬之勞,便把名字隨大案保舉上去,現而今已放了巡江千總,多虧長官提拔!”
確實不假,連葛潤這個么小角色也因秦林得到了提拔。
是的,對絕大多數人來說,秦林就是及時雨,當然極少數人心目中他是比惡魔還要可怕的陰府使者,比如黃連祖和劉戡之,但他們已經沒有機會說出對秦林的觀感了,因為他們已經下了地獄。
“來,小的們過來”,霍重樓招呼著秦林親兵小隊的錦衣校尉:“你們有幸跟了秦長官,乃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霍某在東廠二十年,官運比煤炭還黑,自從認得你們長官之后,從檔頭升了司房,現而今又放了招撫副使……你們只要是個人的,都曉得怎么做吧?”
校尉們都曉得霍重樓的意思,外人都這么恭維了,做下屬的還有什么藏著掖著?一個個抱拳躬身,齊稱為秦長官效死,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霍重樓瞧著秦林,東廠高手威猛的神態里流露出明顯的諂媚,就像被馴服的猛獸蹲在馴獸員面前。
秦林笑著拍了拍霍重樓的肩膀,對方的意思他完全明白,一切盡在不言中。
金櫻姬留下的聯絡點在長江出海口的三沙島,秦林所乘大江船沿江而下,過泰興、江陰、南通,就抵達了三沙島。
長江到了出海口江面已極其寬闊,遠望小島于水天之間小小的一個黑點,近了才覺幅員數十里,實是一座很大的島嶼。
岔港進去有一座小小的水寨,外面看起來像個漁村,也確實有漁民在撒網打漁,但其實它是五峰海商設在長江口的走私貿易中轉站。
距離此地不遠就有崇明沙和劉河堡兩個千戶所,可絕對不會有半個水軍到這里來添亂的,江浙福建廣東等沿海地區的走私活動,到了萬歷年間幾乎已經是完全公開進行的了。
叫秦林吃驚的是,有兩艘大海船停在這里,圓頭圓腦、中式硬帆、船身寬肥,正是東方海洋世界的霸主,福船。
難道新近從海外走了批貨?
看到長江水師的大江船過來,水寨和兩艘福船沒有任何騷動,福船望樓上一名水手還雙手圈成喇叭,大聲喊道:“是長江水師哪位軍爺?咱們金老板的常例是給足了的,下月的要等到十五號才能付啦,可沒有提前來拿的規矩!”
秦林暗笑,本來是官兵和強盜的關系,現在早就蛇鼠一窩,所以與其執行目前這種操蛋的海禁,把沿海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限制起來,任由權貴走私集團和貪官污吏發財,倒不如盡早放開海禁,通商讓百姓獲利,朝廷從中征稅。
霍重樓則觀看水寨形勢,發現里頭影影綽綽有不少人拿著火槍,寨墻堞垛口子上竟架著兩門碗口粗的佛郎機炮,手心里就免不得捏了把冷汗――火槍火炮的威力,可不是任何高手能夠抵擋的呀!這些海盜不知天高地厚,萬一做出什么悖逆之事……
相反不會武功的秦林倒是平靜得很,混不在意對方的武裝,霍重樓見了不禁有點兒羞慚,老臉微紅。
秦林以目示意,牛大力就扯著嗓子,中氣十足的叫道:“是朝廷招撫使者錦衣衛秦副千戶到了,爾等蠻夷,還不快快來迎?”
那邊安靜了一小會兒,忽然就爆發出熱烈的歡呼,水寨里的人跑出寨門、兩條福船上的水手涌到甲板,全都沖著秦林高呼歡笑。
當先一艘福船上,身著朝鮮打扮的權正銀是秦林的老熟人了,走上來就朝秦林磕了個頭,又招呼兩船靠攏,率眾位頭目登上大江船,爭先恐后的跪拜秦林,一個個面帶喜色。
霍重樓看清這些人并沒有攜帶任何武器,方知秦林料事如神,自己的擔心純屬庸人自擾。
“秦長官不請自來,是天不亡我五峰海商!”權正銀從地上爬起來,一口中國話雖然腔調稍顯奇怪,但還流利,高高興興的道:“這兩艘大福船就是我家主人派來接秦長官去松浦的,沒想到剛到江口就遇上了,豈不是媽祖保佑咱們嗎?”
天不亡五峰海商?一片歡騰中秦林敏銳的注意到權正銀的措辭,反問道:“難道你們遇到了什么大麻煩?既是接本官,金櫻姬為什么沒有親自來?”
秦林一直以為那晚抵死纏綿的是金櫻姬,雖不知道她是生性放浪沒把這當回事呢,或者還有別的原因,總之潛意識中已“不是外人”,就算今后再也不發生什么,至少也應該比別人更給面子吧。
可見金櫻姬極有可能遇到了難題。
“長官果然厲害,一猜就準!”權正銀豎起大拇指,神色已沒有開始那么高興了,眉宇間帶上了憂慮:“秦長官有所不知,倭奴島津義久去年擊敗大友氏,勢力大增,現居三國守護之位,勒令咱們歸降于他,派來的使者就在松浦津咱們五峰海商的老窩里!”
日本本土三島最靠西南面的是九州島,其中薩摩藩的島津氏在室町幕府時代身兼薩摩、大隅和日向三國守護,雖然族內多有紛爭,但總體來說薩摩國內形勢相對穩定,實力較強。
其后島津家開枝散葉,分出了不少支派,漸漸離亂。
直到三十年前出了位島津貴久,在日本也算文武雙全的“名將”了,在父親的幫助下最終擊破薩州島津家,于二十多年前平定了南薩摩。在與鄰國肝付氏結盟后,島津軍憑借鐵炮等先進武器及勇猛的部隊,擊敗了薩摩入來院、菱刈等國人眾的聯合,于八年前降服了薩摩最后一個敵對勢力入來院氏,統一了薩摩。
現任島津家當主名為島津義久,乃是位不折不扣的東瀛梟雄,他在重新奪取三國守護的基礎上,展開了野心勃勃的九州制霸,試圖統一整個九州島。
去年,島津家最強大的敵人豐后國大友宗麟率軍發起攻擊。島津義久以“釣野伏”的戰術,擊敗敵軍前鋒,然后以伏兵攻擊混亂中的大友軍。大友軍慘敗,傷亡無數,主要將領大部分陣亡。
這時候九州本土已沒有任何勢力能夠抗拒如日中天的島津家,總部設在松浦津的五峰海商也被野心勃勃的島津義久盯上了,他派遣使者前來威逼利誘,要求五峰海商歸降于他。
當年汪直不容于明朝,只能把總部設在松浦津,但那時候他是高高在上的“徽王”,是壟斷專賣西洋火槍的“五峰先生”,什么大友家、織田氏、島津氏都不是他的對手,眼睜睜看著一個中國人在日本坐地稱王,絲毫也奈何不了他。
沒想到二十年后風水輪流轉,五峰海商因汪直被斬之后一系列事件元氣大傷,島津氏卻日漸強盛,當初客大欺店的格局變成了現在的店大欺客。
金櫻姬便留在松浦津與島津家的使者周旋,派船來找秦林催問招撫之事究竟如何,所以權正銀才會出現在長江口的三沙島。
“哼哼”,秦林冷笑兩聲,要是小鬼子吞并了五峰海商,東亞海洋豈不成了倭奴的天下?
他當即下令:直駛松浦津,執行招撫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