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號,一陣鞭炮齊鳴,史上第一個女醫館在南京盛大開業了。
“槿黛女醫館”的金字招牌,乃是文壇盟主王世貞親筆題寫,底下大門扎著紅艷艷的彩緞,“何妨我千秋不老,但愿人百病莫生”的對聯則是蘄州神醫李時珍自題,門兩邊擺滿了鮮花。
不過更引人注目的,是門口迎客的四位美女,街坊四鄰、潑皮閑漢有好幾百人,在數丈之外圍成圈子指指點點,就連過往的馬車、大轎,達官顯貴們也會把簾子掀開看上一眼。
“喂,秦長官讓咱們穿這種衣服,好奇怪呢!”女兵甲站在門口臺階上,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衣服腰部,總覺著不大對勁兒。
四姐妹都穿著全身白的絲棉夾衣,這衣裳裙不像裙、袍不像袍,一口鐘似的從肩膀籠到小腿,對襟正中間一溜扣子,有些兒像武官穿的罩甲,頭頂戴著怪模怪樣的帽子,活像只小船,腳上穿的白皮鞋,和東廠番子的白皮靴樣子差不多,只沒那么高的靴腰。
白衣白帽白鞋,一身素白,若不是衣帽乃絲棉所制、樣式典雅又不失俏皮,就和披麻戴孝沒什么區別了。
這衣服比較貼身,略帶點束腰,女兵甲胸前頗為偉大,穿著就有點招人眼,難怪她不大自在。
女兵乙嘻嘻的笑:“大姐還埋怨呀?嘻嘻,剛才陸胖子都進去出來兩三趟啦,那賊溜溜的小眼睛直往大姐身上瞄呢!”
“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女兵丙點點頭:“大姐穿這身,比平常越發俏麗,所以把死胖子迷住了。”
甲乙丙丁四位是徐辛夷送給青黛的丫頭,但并不是和小姐打小兒長在一處的通房大丫頭,按照達官顯貴府邸的規矩,將來的結局很有可能就是被發嫁出去,配給親信下屬、管家之類的人。
秦林提拔她們兄弟到錦衣衛擔任校尉,她們自然對這位長官感恩戴德,又許她們自擇夫婿,這就比主家隨意發嫁要好上十倍,所以乙、丙兩位談起陸胖子對女兵甲有那么點意思,都無須避諱。
女兵甲臉兒紅紅的,卻是不再反駁――陸胖子是秦長官最要好的弟兄,年紀輕輕就加了錦衣總旗銜,將來輔佐秦長官青云直上,他怕不做到百戶,甚至副千戶?到那時候,他的娘子,也要受朝廷誥命呢!
四位都是一身白,唯有年紀最小的小丁最為稚嫩可愛,面容嬌俏可人,披散下來的幾縷頭發打著卷兒,就像個漂亮的大洋娃娃。
她神叨叨的四下看了看,發覺看熱鬧的閑人都站得遠,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喂,好奇怪呀,我哥本來是句容縣種園子賣菜的,怎么突然招他做了錦衣力士?那天在街上碰見了,把我嚇了一跳……”
呃~~甲乙丙三個相視而笑,因為小丁迷迷糊糊的,借女醫館收集情報的事情就暫時把她瞞在鼓里,但秦林仍一視同仁的把她哥也招進來做了錦衣力士。
她那哥哥是個三杠子打不出個悶屁的老實疙瘩,小丁自己又是懵懵懂懂的,就見了面也說不清楚,所以她到現在都還沒鬧明白是怎么回事。
三位姐姐有意拿這小妹妹開心,女兵甲故作失驚:“呀,有這等好事情?我們的兄弟咋沒遇到呢?”
“恐怕是秦長官對小丁格外關照吧?”女兵乙忍住心頭好笑,一本正經的附和大姐。
女兵丙倒抽一口涼氣:“不妙,咱們長官是什么德行,姐妹們還不清楚嗎?有陰謀,一定有陰謀呀!”
“能有什么陰謀?”小丁的聲音開始打顫了。
嘿嘿嘿嘿~~甲乙丙三位把小妹妹從頭到腳看了看,一切不言中。
小丁臉色的都有些發白了:“別是要我替他、替他……洗臭腳丫子吧?”
前天秦林從杭州騎馬回來,晚上兩個服侍丫環端著洗腳水出來,笑著說長官的腳真臭,也不知小丁怎么想的,一下子就想到這上面去了。
甲乙丙本來正“邪惡”的壞笑著,準備點頭稱是,實沒想到小丁突然冒出這么一句,三位當即敗退,一個按著額頭、一個揉著下巴、一個搓著太陽穴,相顧無言:咱們的小丁,真是無敵啊……女醫館的里面,十名揚州瘦馬出身的護士穿著同樣的白衣白帽白鞋,各就各位。
坐堂館主李青黛則端坐正堂公案之后,她身穿青布長衫,婀娜的身段還帶著少女的青澀,頭戴一頂四方平定巾,如瀑的青絲披散下來,襯得容顏嬌媚無方,吹彈可破的臉蛋略有羞澀,烏溜溜的大眼睛沒有絲毫塵埃的沾染,清澈得像透明水晶,正略帶不解的瞧著秦林:
“秦哥哥,怎么叫她們都穿成這樣呢,好奇怪呀!”
“護士服,好多白白的小羊羔,哇哈哈哈……”秦林心頭,有一個邪惡的聲音在狂笑。
不過表面上他是絲毫不動聲色的,一本正經的道:“全身素白,纖塵畢現,稍有沾染就能看出來,不僅我們醫家可以借此保持清潔衛生,病人見了也放心嘛。”
“哦,”小師姐頗為認真的點了點頭,心道秦哥哥倒是很有辦法呢。
坐在旁邊的李時珍也捋著胡須贊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一身白再干凈不過了,將來醫館里面都要推行,免得邋遢骯臟。”
秦林連聲道是,卻不料將來流傳出去,各家醫館全盤照抄,竟然連男護工、學徒也穿白裙、戴護士帽,叫他見了立馬吐血三升,鬧了個哭笑不得。
和青黛的期待、秦林的篤定有些不同,李時珍的神色頗為郁郁。
“太世叔為何心神不寧,敢是連曰艸勞太多?”秦林關切的問道、這個嘛,李時珍沉吟一會兒,才悶悶不樂的道:“南京醫界的同行,可都沒來呢!”
前曰就知會了惠民藥局,也上門給南京有名的醫家發了請帖,可今天開業一個同行都沒來。
秦林把手一揮:“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太世叔《本草綱目》已經洛陽紙貴,招來別人的羨慕嫉妒恨就不消說了,青黛的女醫館又是個新冒出來的另類,他們自然不愿意上門道賀。”
李時珍低頭沉吟,有些無可奈何。
這惠民藥局乃是半官方的行會,就和漕運的漕幫、木匠的魯班會差不多,藥局局董身上往往還有個六七品的雜職小官兒,負責處理本地的醫藥事務,遇到大災大疫就出面施藥救災。
作為外地人來行醫,當然是要去拜惠民藥局的,可前次去惠民藥局吧,那些南京本地的醫家面子上是極為客氣的,但一聽到是開什么女醫館,他們骨子里的拒人千里之外也很看得出來。
這次開張沒有同行上門,與其說嫉妒李時珍的聲名,倒不如說是作為同行公會,本能的排斥女醫館這個新生事物。
孫女一個黃花閨女,能在南京這大明朝留都、冠蓋云集的大城市開門行醫立住腳嗎?
李時珍不禁有些擔心。
青黛也小臉皺巴巴的,悶悶不樂,就問著秦林:“那咱們怎么辦啊?”
“不遭人嫉是庸才,”秦林哈哈大笑,“咱們懸壺濟世,哪里管得別人怎么想。”
“可到現在還沒有病人上門呢!”青黛嘟著嘴巴,她倒是認識徐辛夷和徐大小姐介紹的幾個朋友,可徐大小姐身體健康得很,不可能沒病也來照顧女醫館的生意呀。
確實沒有生意上門,這南來北往的商客、街上游手好閑的潑皮、好奇心重的街坊四鄰都圍在門前指指點點,說什么的都有,就是沒人跨進女醫館的門檻。
畢竟之前從來沒有專替婦女治病的女醫館,這新生事物剛出現時不被人們理解也是正常,那看熱鬧的閑漢們嘴里什么話都說得出來,有人怪腔怪調的大聲道:“這什么女醫館,里面全是妙齡女子,別是掛羊頭賣狗肉,專醫人思春之疾的吧?”
幾個閑漢湊趣的笑起來。
刷的一馬鞭子帶著破空之聲狠狠抽落,打在那說話的閑漢臉上,啪的一聲清脆響亮,頓時叫人菊花發緊。
那多嘴多舌的閑漢疼得在地上亂滾,眾人沒有一個敢去扶的,都遠遠的躲開。
開玩笑,抽他一鞭子的是誰?
徐辛夷騎著照夜玉獅子,圓睜杏核眼,倒豎柳葉眉,吩咐左右:“這人嘴太臭,掌嘴五十!”
“得令!”周進忠把手一揮,如狼似虎的京衛精兵立刻把那人拖下去,老大巴掌朝他嘴上招呼,登時打成豬頭。
“姐妹們,這里就是咱小妹妹、蘄州女醫仙李青黛新開的女醫館,”徐辛夷揚鞭一指:“非但可治療各色婦科隱疾,還有美容、美白、按摩等等,本小姐也說不清楚,各位自己進去看吧!”
一大群女人,都是四十九京衛指揮使的老婆、女兒,五軍都督府和南京守備府各級職官的女眷,跟著徐大小姐來這女醫館,有病治病,沒病美容,那是再好不過的了,登時互相謙讓著,腳步卻是極快的走了進去。
又過得一陣子,翰林府高小姐和諸位侍郎、尚書家的小姐也乘著香藤轎子過來了,醫館門口頓時車轎擺了大半條街……“哈哈,我就說要開張大吉嘛!”秦林咧著嘴呵呵直樂,和李時珍避在廂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