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章師爺斗師爺
徐文長伸腳踢著那只風干的黃羊,竟然紋絲不動,顯然內中別有蹊蹺。[.千千聽書]
秦林努努嘴,牛大力就抓起黃羊雙手用力一分,立馬將整只羊撕成兩爿,只見羊肚子里頭掉下一團油紙包著的東西,砸到地上當啷作響。
撕開油紙,包著的竟是雪亮的細絲紋銀!
不僅是黃羊,乳豬肚子里也裝著好東西,歸攏了數數,三千兩紋銀亮閃閃的,好大一堆呢。
徐文長把山羊胡子捋了捋,癟著嘴冷笑:“楊兆這廝久歷官場,哼哼,居然玩這一手,分明是想把長官您變成套上籠嘴的毛驢,欺我等識不破他這‘無中生有’連環計么!”
秦林也摸了摸鼻子,若無其事的道:“楊兆果然包藏禍心,不過,本官也不是那么容易上當的。”
陸遠志和牛大力面面相覷,根本不懂自家長官和徐老頭子說的什么。
把銀子藏在風干黃楊和乳豬的肚子里送來,不就是為了掩人耳目嗎?為什么說他居心不良,設下連環計的圈套呢?
徐老頭子抽下棉鞋照頭就打:“兩個傻小子,他為什么不送珠寶、黃金、銀票,偏偏抬這三千兩銀子過來!”
陸、牛兩個登時明白了幾分,卻終究有些兒懵懂,還是徐文長和他們一一解說分剖。
原來楊兆玩這羊肚藏銀,首先是一招“投石問路”,如果欽差收下自然沒事,如果欽差存心找茬也不怕,你要是責他公然賄賂欽差大臣、居心叵測之罪,他就把臉一抹:我什么時候送過銀子?我分明送的黃羊、乳豬。
接著等欽差大臣從羊肚發現了銀子,這就是“無中生有”之計,神不知鬼不覺賄賂就送了,外人無從察覺。
最后不贈送便于攜帶的黃金、銀票,而是這么一大堆,整整三千兩銀子?
那就是把你套住,欽差大臣從京師風塵仆仆的過來,自然不可能隨身帶幾千兩銀子,如果欽差要和楊兆作對,他再暗中指使人控告欽差索取巨額賄賂,隨便找個小官來做行賄的替罪羊,再從你這里輕而易舉的搜出三千兩賄銀,那秦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偷偷送走也不可能,身為統轄三巡撫、四總兵、十余萬大軍、權勢極大的薊遼總督,自然有的是辦法盯住這一大票銀兩的去向。
所以只要欽差收下銀子,就等于毛驢被他套上了籠頭,再也不能撅蹄子――這一招就叫“反客為主”,最為毒辣。
“靠,光送個黃羊就使了三條連環計,”陸胖子聽完這些,把拳頭往炕上重重一砸:“楊兆哪兒是給咱們送黃羊?敢情他老人家把咱們當成肥羊來宰嘍!”
牛大力把胖子扯了扯,“你擔心什么?咱們長官啊,心里頭早就有數呢。”
可不是,秦林始終微笑不語,聽得兩個心腹弟兄說話,這才不慌不忙的道:“怕什么?我正是要楊兆把咱們當成肥羊嘛。”
徐文長嘿嘿干笑著把大拇指一豎:“長官借張公公打頭陣,這一招‘假癡不癲’也使得妙,怕是在座官員有大半把長官認作張小陽一樣的淺薄無能之輩吧。不過……”
不過什么?陸、牛兩個把老頭子連推直推,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賣關子呀!
徐文長話鋒一轉:“瞞得過別人,須瞞不過楊兆這條老狐貍,也瞞不過他手下趙師臣、劉良輔這兩個狗東西!老頭子我剛才一不小心和趙師臣朝了相,他們怕是有了防備。”
趙師臣是總督府的總文案,劉良輔是糧餉師爺,兩人都有舉人身份,是江南紹興府有名的“劣幕”,專會幫著上司草菅人命、貪污公款、欺上瞞下、行賄受賄。
明制,官府幕賓的地位比屬官還要高些,這兩位實是薊遼總督楊兆的左膀右臂,絕非易與之輩。
徐文長憤憤的道:“這兩個在江南為非作歹,搞得聲名狼藉,沒想到竟又跑到邊廷上,不知幫著楊兆做了多少壞事!”
秦林笑呵呵的將手一擺:“就沒有趙、劉兩位認出先生,以方才我暗中觀察楊兆的樣子,也不像被我騙過的。呵呵,這次本官和楊兆是欽差斗總督,那趙師臣和劉良輔,就要靠徐先生去師爺斗師爺了――不知徐先生這么些年未曾踏足官場,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徐文長拱手為禮,渾濁的眼睛里閃動著火苗:“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區區劣幕,不堪一擊!”
同一時間,薊遼總督府內書房,趙師臣、劉良輔兩位劣幕正如徐文長的猜想,和楊兆待在一塊,也在商議怎么對付秦林。
總文案趙師臣生得瘦高,滿臉疙疙瘩瘩凹凸不平,生著一雙兇相畢露的馬蜂眼,只要瞇起來就有幾絲鋒銳的寒芒若隱若現,說話是尖銳難聽的豺狼嗓門:
“東翁楊老先生,那秦某人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哪!剛才學生瞧見他手底下一名長隨,竟是江南有名的劣幕、專和當道諸公作對的徐文長,看樣子是要對東翁不利呢。”
好嘛,這才叫賊喊捉賊呢,趙師臣才是劣跡斑斑的紹興師爺,他偏說徐文長是劣幕。
“哦?”薊遼總督楊兆聞言并不吃驚,不慌不忙的用右手食中二指在左手掌心點了點,“老夫聽說秦某人是副欽差,就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此人年紀雖輕,在京師鬧騰的聲勢卻不小,不僅馮保的侄兒在他手上吃了虧,劉守有也拿他無可奈何……”
“東翁勿憂,學生做的賬,莫說徐文長了,就算是秦某人燒香拜佛請得財神爺下凡,也查不出一毫毛病!”
說話的是糧餉師爺劉良輔,他五短身材,留著兩撇老鼠胡須,相貌賊眉鼠眼,一雙小眼睛滴溜溜亂轉,顯得格外奸猾,伸著小短手在主人面前把胸脯子拍得山響。
“那就好,那就好,”楊兆輕描淡寫的把頭點了點,對劉良輔做的假賬十分放心,但他的自信當然不僅僅限于一本假賬。
堂堂薊遼總督,節制三巡撫、四總兵、十余萬大軍,拱衛京師之邊廷重臣,在朝野苦心經營,勢力盤根錯節,聲息上達相府下通塞外,哪有那么容易被區區錦衣衛指揮僉事扳倒?
“秦某人識相就罷了,如果癡心妄想要和老夫扳扳手腕……”楊兆沉下臉陰險的冷笑著。
一陣晚風吹來,室內搖曳的燭光將他的臉映得忽明忽暗,白天叩接圣旨時那張寫滿了忠君報國的臉,突然間變得陰沉莫測,嘴里冷冷的吐道:“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趙師臣也跟著嘿嘿的冷笑起來,劉良輔則沒來由的心頭一寒。
第二天,賓主雙方繼續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中展開交流,曾侍郎和楊總督深入交換了對于北方邊防的看法,并在張首輔新政的指導方針下達成了廣泛共識。
曾侍郎高屋建瓴的指出薊遼防務和大明安危息息相關,楊總督任重而道遠;楊總督回答在英明神武的朱主席和富有遠見卓識的張總理領導之下,蘄遼戰線的廣大指戰員深入貫徹執行新政方針,一定把薊遼防區建設成為大明北方的鋼鐵長城
――好吧,其實這些都是秦林枯坐無聊時,自己把兩邊干巴巴的談話“翻譯”著玩的,結果驚人的發現古今如一,不禁感慨萬千……
曾省吾和楊兆兩個談笑風生,趙師臣、劉良輔則出來作陪,和秦林、張小陽說笑。
張小陽昨夜已經收了“土儀”,又和楊兆安排的歌姬徹夜纏綿,坐在那里只管眉花眼笑,還問薊鎮有沒有塞外胡女,真不知他一個太監哪有這么好色?
秦林也裝著和光同塵,與張小陽嘻嘻哈哈的插科打諢,暗中試探趙、劉兩位師爺。
趙師臣兇頑果敢,劉良輔奸猾刁鉆,這兩個說話都是滴水不漏,饒是秦林以現代刑偵訊問技巧施以交叉盤問,也沒問出一點兒有用的東西。
這兩個劣幕,果然不好對付啊!
再看看那些屬官,要么連他們自己都不明底里,要不就是楊兆的心腹死黨,楊兆苦心經營八年之久,從蘄遼總督府本身恐怕不容易打開局面。
楊兆和曾省吾相談甚歡,又開午宴相請,羅列珍饈、歌舞助興,這一頓直吃了個半時辰,到下午才算完,楊兆親自把三位欽差送出總督府,雙方歡笑道別。
秦林剔著牙齒,漫不經心的道:“曾侍郎,咱們到密云來,光吃吃喝喝怕是遮不了別人眼睛,堵不住別人嘴巴,以下官之見,還是得把總督府出入賬冊調出來瞧瞧,另外薊鎮戚帥也一塊被彈劾,咱們走客不如坐客,就請他來這里答復,如何?”
“本該如此嘛!”曾省吾沒細想就同意了,在他看來就算是做個樣子出來,這兩件事也是必須的。
楊兆頓時警覺起來,在秦林和曾省吾之間看了看,使個眼色,趙師臣就炸響了豺狼嗓門:“秦欽差,我瞧您老手下有個長隨,長得很像江南有名的劣幕徐文長?”
什么?曾省吾格外詫異。
徐文長聞言也不避諱,就從長隨班子里站了出來,朝諸位大員團團作揖:“在下山陰徐渭,見過袞袞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