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3章主意打錯了
京營各衛精銳有不少就駐扎在城里,就近上值、防護,韓薦派兵丁過去報信,不一會兒就聽得馬蹄聲聲,兵器盔甲鏗鏘作響,京衛大隊人馬蜂擁而來,頭前大旗迎風招展:驍騎右衛。
刁世貴和華得官兩個南衙老滑頭因為熟悉京師地面,被秦林帶在身邊充作向導,見狀就道一聲苦也。
秦林眉頭一挑,錦衣衛是天子親軍,難道還怕了這驍騎衛?
刁世貴愁眉苦臉:“不是這么說,長官啊,驍騎衛也是京衛精銳,常和咱們錦衣衛爭鋒,在京師地面上明的不來,暗的打了好多場啦!這會兒他們人多,打起來咱們怕是要吃虧。”
錦衣衛固然天子親軍,驍騎衛、府軍衛、金吾衛、羽林衛這些京衛精銳要么值守皇城宮禁、要么扈從天子車駕,都不是吃素的,相互間別苗頭、搶地盤,為收常例打架,乃至在妓院爭風吃醋,也不止一次兩次了。
平時尚且明爭暗斗呢,這次遇到明面上的機會了,還不假公濟私,使勁兒的開整?
韓薦也曉得驍騎衛和錦衣衛不對付,得意洋洋的對陳克志道:“我等身為兩榜進士出身的朝廷命官,一定要維護朝廷綱紀,對這些胡來的錦衣校尉予以懲治!還請年兄在兵部方尚書、曾侍郎面前將今日情狀剖析分明,對這等目無法紀、破壞藩屬朝貢、影響朝廷形象的莽夫,斷不能輕饒了……”
陳克志雖覺著同僚有些過分,但這時候士林官員都是講同門、同年的關系,他和韓薦是同年,和秦林卻從來不認識,當然要幫著韓薦,也就遲疑著點點頭。
驍騎右衛大隊人馬將秦林一伙和思忘憂主仆三人都圍在中間,那些驍騎衛官校都不懷好意的盯著這群錦衣校尉,有人還朝刁世貴擠眉弄眼:“哎呀,這不是錦衣衛衙門的老刁嗎?上次在杏花樓和咱們打架,就是他拿板凳打破了孫千戶的腦袋,哈哈,這次可算落到咱們手里了!”
看來驍騎衛和錦衣衛的矛盾不是一天兩天了。
驍騎衛眾官校朝兩邊散開,中間讓出空當,許多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千戶、百戶眾星捧月般簇擁著一員武官策馬而出。
這員武官年紀三十多歲,國字臉、棗紅面皮、漆黑的長髯,穿緋色官袍、胸戴獅子補服、系白玉獅鸞帶,一看就知道是正一品的都督。
“怎么是他?”刁世貴和華得官互相看看,神色都有些古怪。
那都督一眼就看到秦林和徐辛夷,神色微變,似乎吃了一驚,像認識他們似的。
秦林也有些詫異,覺得紅臉都督很面熟,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他,仔細想想,又好像并不認識這位。
紅臉都督跳下馬,看了看情況,十分威風的喝道:“怎么回事?這里誰是管事的官兒?”
“回小公爺,是下官,是下官,”韓薦笑瞇瞇的迎上去,雖然文貴武賤,那也得看看是什么人,他一個禮部主事還不敢在正一品都督面前拿大。
莽應里也認得這人,曉得來者家世顯赫、位高權重,在大明朝是有數的人物,也趕緊咧著嘴道:“小公爺,前日朝廷光祿寺賜宴,令尊陪席,您也在座,咱們見過一面的。”
“哦。原來是緬甸莽應里王子,”小公爺以手加額,笑指對方問道:“怎么貴門牙好像缺了兩塊?”
可不是嘛,莽應里門牙掉了兩顆,說話都漏風,想到將來繼承王位之后也是個缺牙的大王,未免有失威風,莽應里就越發將秦林恨入骨髓,氣哼哼的告狀:
“小公爺明鑒,是我父親白象大王仰慕中華天朝,才命在下前來進獻白象,真正是一片忠心!不料卻被貴朝這錦衣官兒折辱,打成這個樣子,豈不是求榮反辱?未免叫咱們遠來朝貢大皇帝的使者寒心哪!”
“哦,是這樣嗎?”小公爺又摸了摸下巴,似乎很為難的樣子,往秦林這邊看了看。
烏蠻市的官員百姓都替秦林捏把汗,看樣子這位統帶驍騎衛的小公爺和莽應里是熟人,錦衣官兒豈不要倒霉?
單是小公爺偏私就能叫這錦衣長官夠嗆,更何況,旁邊還有個韓主事煽風點火呢!
“小公爺,令尊乃三朝老臣,幾度代帝祭天,更屢次代朝廷賜宴,柔遠人、撫蠻夷……”韓薦挑唆著,拿手一指秦林:“可他倒好,渾不以朝廷撫遠安夷為意,這兩國交兵還不斬來使呢,怎么就敢擅自毆打貢使?簡直有損我天朝尊嚴,損我中華國格!”
噓――百姓中有幾個躲在后頭的年輕人不怕事,干脆噓了起來,明明錦衣長官盡顯漢官威儀,你這樣一味妥協退讓的,才叫做有損國格呢,叫四夷來客都把咱中華天朝看低了。
小公爺低聲沉吟,眉頭皺了起來:“原來如此,那可真是過分了,陳主事,剛才你也看到了?果真如此,本官總要上奏朝廷,予以嚴懲的。”
陳克志當然要幫著同僚,稍一猶豫,便也道:“確實如此,雖然莽應里大王子出言不遜,那錦衣官兒也太逞強了些。”
這番話說的就婉轉些,隱隱帶著點替秦林開脫的味道,畢竟陳克志天良未泯,不像韓薦那么紅口白牙的顛倒是非。
“京城之中,天子腳下,怎么能如此逞兇霸道呢?”小公爺的神色越發陰沉,像是強忍著怒氣。
韓薦和莽應里對視一眼,兩人都隱有得色,莽應里更是挑釁的瞧了瞧秦林:哼哼,這次看你怎么辦?叫你好看!
小公爺緩緩的踱著步子,走到秦林身前,不咸不淡的道:“怎么搞的?你們這么鬧,倒叫我為難得很……”
秦林拱拱手,也不知他官階名號,便隨著眾人稱呼:“小公爺明鑒,下官是因這位思忘憂小妹妹,乃是為國盡忠的云南孟養宣慰使思個之女,被緬甸王子逞兇逼迫,這才仗義而出……”
“大哥哥,不要連累你們,”思忘憂從身后鉆出來,一副小大人的樣子,義正詞嚴的道:“我父親是替天朝守土而死,只要你們朝廷不怕羞,盡管把我交給莽應里好了!都是我惹出來的事情,和旁人無關,大官兒,你可別為難這哥哥姐姐!”
小公爺頗為詫異的看了看思忘憂,眼神隱隱有贊許之意,忠臣烈士人人敬仰,思個雖是土司,瞧他女兒這般忠孝節義,便知乃父定是位忠烈之士。
“小公爺……”秦林還準備長篇大論的解釋呢,忽然就被徐辛夷扯了扯。
大小姐一手叉著腰,一手在空中揮舞著,氣憤憤的道:“好了好了,說這么多有什么用?就算是咱們有錯,問問緬甸人,要怎么才肯不回去,照原樣完成三日后的朝覲?”
咦,徐大小姐吃錯藥了?秦林奇怪的回頭看了看她。
“唉,這毆打貢使、挑起邊患的罪名可不小啊,”小公爺搖頭嘆息著,慢慢踱回去,問著韓薦:“今日之事,老兄還是多擔待吧,怎么著叫緬甸貢使別一怒離去,否則三日后朝覲沒人,咱們可都擔待不起呀!”
好嘛,原來一個個都生怕貢使拂袖而去,朝廷訂好的朝覲之期差了人,丟了天朝的臉面。
思忘憂含著一包眼淚,緊緊靠著徐辛夷,心頭無比的悲涼:原來天朝也是這么不講道理,這么欺軟怕硬,父親的英勇就義,似乎已失去了意義……
官員百姓們敢怒不敢言,都覺得緬甸人過分,卻不敢和統帶驍騎衛的小公爺爭辯。
韓薦聽小公爺也說怕氣走了貢使、朝覲時沒人惹得朝廷丟了臉面,當即越發得意,連聲道:“下官就是秉承朝廷‘柔遠人’的意思,所以才從中轉圜嘛!小公爺請稍等,緬甸王子被打得這么狠,要叫他消氣只怕不容易。”
說著韓薦就去和莽應里商量,兩人嘀咕一陣,韓薦臉色不好看,回來對小公爺道:“唉,這也太不好意思了,下官實在說不出口。”
小公爺倒是笑瞇瞇的,對莽應里道:“天朝以仁義撫治四夷,大王子但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來。”
莽應里得意極了,直截了當的道:“思家這女兒,當然要隨小王回去,這個紅衣蠻婆嘛,也要賠給我,否則一定要絕貢!”
此言一出,立馬噓聲一片,大明朝立國兩百年絕無和親之事,官員百姓雖不知徐辛夷是秦林的妻還是妾,都斷斷沒有將同族姐妹送給外夷的道理。
秦林眼睛里寒光閃爍,想著用什么辦法整得這莽應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好呢,不過沒等著他出手,徐辛夷先捅了捅他腰眼,然后邁著大長腿走出去,沖著莽應里和小公爺嫣然一笑:“廷輔啊,你來說說,這件事到底該不該?”
嗯,她怎么公然叫起小公爺名諱?名是尊長所稱,平級和位卑者都是稱字、號的呀!
韓薦和陳克志立時覺得奇怪。
不過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小公爺就鐵青著臉,從牙縫里狠狠擠出幾個字:“該、該――實在該打!”
莽應里還笑嘻嘻的湊在旁邊呢,冷不防小公爺轉回身,掄起老大耳刮子就朝他臉上猛扇:“無恥蠻夷,齷齪鼠輩,我叫你狗眼看人低,我叫你色膽包天!草你姥姥,把主意打到老子親姑姑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