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漢那吉的老爹就是俺答最寵愛的鐵背臺吉,要不是鐵背臺吉死得太早,還不一定能輪到黃臺吉來爭汗位。即使把漢那吉曾經投降明朝,回來之后也沒受到排擠,而是掌握重權,擁有歸化城附近的大片牧場,麾下有兩個萬人隊的雄厚兵力。
黃臺吉不是沒有考慮過這位侄兒的態度,不過把漢那吉一直以來做事都有點拖泥帶水,顯得很面瓜,并且最近家里還鬧了個大笑話,更無暇出來管事,所以就沒多顧慮他。
哪里想到關鍵時刻,居然是這個悶聲不出氣的把漢那吉出來橫插一杠子?
黃臺吉氣得不輕,勉力抬起手指著把漢那吉:“把漢,叔叔待你不薄……”
“可奶奶也待我不錯,”把漢那吉沖著三娘子笑笑,見她與徐文長并騎而立,便很快的收回目光,正色道:“二叔,措嘉達瓦爾品第都說了,你實在不適合繼承汗位,以侄兒之見,還是讓不塔失里來做汗王吧。”
“反了反了!”黃臺吉氣急敗壞,揮著手道:“古爾革臺吉、豁耳只,命令親兵吹響號角,我要給這些藐視我的小王八蛋一點教訓!”
古爾革臺吉和豁耳只面面相覷,現在這情況,硬來可不是什么好的選擇。
還是崔獻策俯下身,在黃臺吉耳邊低低的道:“臺吉大人,三娘子有一個萬人隊的精兵,把漢那吉有兩支萬人隊,加起來和咱們一樣,都有三個萬人隊,現在您身體違和,如果打起來……”
那可不是嘛,雙方兵力相等,但三娘子和把漢那吉都還活蹦亂跳的,黃臺吉卻躺在擔架上,將士們的士氣都要低落一些。打起來根本占不了什么便宜。
黃臺吉咬著牙想了想,越發把打傷他的白蓮教主恨入骨髓,心頭委屈得不行,你咋就不碰秦林一根寒毛,偏偏把我打得口吐鮮血?你和秦某人,奸情也太明顯了吧!
崔獻策見黃臺吉心不甘情不愿,便又俯下身在他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
黃臺吉眼睛一亮,大聲道:“好!那就暫且將老汗下葬,十天、不半個月之后再推選新汗繼位!”
算了算自己重傷吐血要康復的時間,黃臺吉非常郁悶的把日子推到了一個月之后。
這個條件。三娘子一方還可以接受,畢竟現在雙方勢均力敵,各有三個萬人隊的兵力,而威靈法王和威德法王各占一方,想要立刻推舉不塔失里接掌王位,也不是那么容易,黃臺吉可以利用這段時間興風作浪,秦長官也可以調兵遣將嘛。
唯獨可憐的俺答汗。連成為道具的功能都沒有,眾人各懷鬼胎,隨隨便便就把他埋了,秦林盡量減短了悼詞,兩位法王也把經文念得飛快,可不塔失里已經纏著徐文長講故事,黃臺吉更是躺在擔架上睡著啦!
各自收兵回營。三娘子和把漢那吉都把營盤移到了歸化城的東面。合兵一處。
秦林、威靈法王自是跟著三娘子,而威德法王則進了黃臺吉的營盤,兩王各自支持一方,分歧已然公開化。
黃臺吉的營帳之中,點起十幾根粗如兒臂的牛油蠟燭,經過威德法王以高深內功推宮過血,黃臺吉的傷勢從表面上看已經好了許多,斜倚在胡床上,眼睛里閃著兇光。
“喂不熟的狼崽子。可恨把漢那吉這家伙,竟敢和我唱反調!”黃臺吉惡狠狠的咒罵著,又道:“威德法王,你的師弟是個什么東西,居然反水投靠秦某人,和我作對。”
威德法王很多時候還要仰仗黃臺吉,所以私下里遠沒有在外面那么高高在上。他微帶歉意的道:“實在對不住,那老騙子本是派去欺哄朝廷的,沒想到他中途反水,帶累了臺吉您。”
崔獻策連忙勸道:“臺吉大人,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咱們得全力對付三娘子――她現在有欽差大臣和把漢那吉相助,所以咱們得想辦法扭轉乾坤哪!”
古爾革臺吉憤憤的道:“我看都是那欽差大臣搞的鬼。把漢那吉這家伙,本來兩不相幫的,自打欽差幾次去了他的營帳,就突然變了風向,嘖嘖,難道欽差給他灌了湯?”
是這樣啊,哼哼……黃臺吉的眼中兇光畢露,想了想又道:“秦某人不可小看,這家伙很有兩把刷子,拔合赤就是……唉!崔獻策,你是漢人,你可知道有什么辦法對付他?”
眾人一聽都覺有理,黃臺吉不愧為俺答的兒子,好歹繼承了幾分草原梟雄的兇殘狡詐,不管三娘子如何,直接對付欽差大臣秦林,正是一招釜底抽薪的好計策。
要是欽差大臣秦林有什么麻煩,三娘子失去倚仗,還能和黃臺吉相抗?
崔獻策這漢奸,聽到黃臺吉問計,頓時一副與有榮焉的阿諛表情,想了想回答道:“辦法也不是沒有……”
他俯下身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別人聽不見什么,黃臺吉的笑容倒是越來越濃。
當夜,數十匹駿馬載著蒙古騎士馳出軍營,悄悄朝著東南方飛馳而去,趁著星月之光連夜奔行,直到數十里外才打起火把。
“果然有所舉動!”
蒙古騎士過去良久,黑暗中有人小聲嘀咕,悉悉索索的響動,抖抖身上凝結的露水,馬彬率領幾名校尉弟兄從齊腰的草叢中爬出來。
冒著夜半草叢中的濕氣,頂住蚊蟲的叮咬在這里潛伏,其實在他們的軍旅生涯里算不得什么,因為他們本來就是邊軍出身的夜不收,被挑選入錦衣衛當差的。
很快他們回到了秦林的軍營,這里同樣點燃了牛油蠟燭,寬大的桌子上擺著巨幅地圖,而秦林和徐文長都沒有睡。
“敵騎數十,夜半往東南方向而去,恐黃臺吉有所舉動!”馬彬簡短而精練的稟報情況。
徐文長神色嚴肅:“有沒有聽到他們說什么,或者抓到活口?”
馬彬稟道:“全都鉗口不言,沒有任何人說話,敵騎數十名飛馳而去,我們也沒有抓到活口。”
徐文長皺著眉頭沉思。
徐先生并沒有多加責怪。但馬彬和幾位校尉弟兄就落了個面紅耳赤,跟著秦長官出塞,想的是建功立業,將來搏個封妻蔭子,人人都不甘落后啊。
秦林察覺到他們的想法,笑道:“能夠做到現在這樣已經不錯了,徐先生是在想計策,并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草原上白晝暖、夜晚涼、露水又重,你們下去喝點藥酒暖暖身子,來人哪。再吩咐火頭軍煮面給兄弟們吃。”
校尉弟兄們謝過之后退下,人人暗下決心,下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捉到活口,否則太對不起秦長官的厚待。
“假仁假義,操莽之才!”等帳中再無別人,徐文長白了秦林一眼。
秦林壞笑著摸了摸耳朵:“嗯,幸好你沒說我大耳賊。”
徐文長也笑,伸出指頭指著地圖:“長官請看。他們往東南方向走,到了下水海便可分路,往東是宣府,往南是大同。嘿嘿,黃臺吉帳下有高人哪,這是招圍魏救趙、釜底抽薪之計!”
“看來我和馬彬得倒回去走一遭,”秦林摸了摸下巴。手指點在宣府和大同兩處。
徐文長詫異道:“不如老頭子走一趟……”
秦林搖搖頭:“的確宣大你很熟。但越是這樣,你的身份越盡人皆知,恐怕到時候不一定方便,而且我這里還有幾件殺手锏呢!”
徐文長想想也是,當初他一個糟老頭子,除了吳兌、李如松這些識貨的,別人也不一定多待見,這次貿然前往,搞不好反而誤事。倒不如秦林親自過去。
“那好,老頭子就和三娘子守在這里,”徐文長離席而起,朝著秦林拱手:“為漢蒙百萬生靈、長城內外無數百姓,靜候長官佳音!”
事不宜遲,秦林匆匆收拾,東邊剛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也率領馬彬、陸遠志、牛大力等校尉弟兄離開了軍營,留徐文長、威靈法王、阿沙等在營中。
晨風撲面而來,分外涼爽,甚至吹得人起了雞皮疙瘩,京師的暑熱就算消退殆盡。還有秋老虎的回光返照,這草原上就一天比一天涼快。冬季離得不是很遠了。
草原上同樣有人馬行走踩出的道路,沿著這樣的道路向東南方前進,秦林以敏銳的目力辨認著那些嶄新的馬蹄印跡,確保不會跟丟目標。
可奇怪的是,往東南方向走了一截,秦林發現新的馬蹄印下面,還疊壓著一些較新的馬蹄印,這會是什么人留下的呢?
眾人都騎著精挑細選的好馬,并且是一人配雙馬,秦林更是騎著神駿非凡的踏雪烏騅,還帶一匹照夜玉獅子,速度直如風馳電掣,太陽還沒升到天空正中就在豐州以南渡過了黑河。
日頭稍稍往西偏一點兒,用過牛肉干巴、奶酪和黃餅子組成的午飯,繼續朝下水海方向前進。
這里離人煙稠密的歸化城、豐州、土默川一帶有點兒距離了,茫茫草原一望無際,卻人煙稀少,廣大草原完全是未經開墾的處女地,地面的路徑非常狹窄,不少地方被草遮住。
那些荒草,最茂密的地方能把人肩膀淹沒,見慣了后世那連人腳踝都蓋不住的草原,秦林還奇怪為啥要風吹草低才見牛羊,現在才曉得,風如果不把草吹低,莫說牛羊了,連駱駝都能藏在這無邊草海里面。
一路飛馳,到了天擦黑的時候,終于看到了波光粼粼的下水海,四周有不少駐牧的蒙古牧民,氈房沿著湖邊排開,成群的牛羊放牧于草海。
湖的東面,有座廢棄的城池,那便是燕王掃北時修筑的宣德衛,但后來明軍收縮入關,長城之外的衛所大都放棄,這座衛城也就荒廢下來,而當地蒙古牧民也不愿意去住,也就越發荒涼破敗。
“咱們有三娘子給的符牌,找幾家蒙古牧民投宿吧!”陸胖子建議道:“而且還可以順道問問,有沒有黃臺吉的人從這里過去。”
“我想可以不用問了,”秦林伸手朝著不遠處的廢棄土城指了指,夕陽西下,一群烏鴉呱呱叫著,盤旋飛舞,宛如夜幕下的死神。
眾人馳馬過去。很快發現了問題:就在土城坍塌的城門往里面一點兒,就有兩具躺著的尸首,分明是黃臺吉派出來蒙古使者。
黃臺吉派的蒙古使者,有好幾十人,怎么會有兩個突然死在這里?難道是起了內訌?
陸遠志滾鞍下馬,走過去摸了摸尸首的體溫,又翻開眼皮看看,最后扒開衣服看看有沒有尸斑,很快就得出結論:“秦哥,這兩個家伙死了還不到一個時辰。外表沒什么傷痕,肋骨卻大面積塌陷、五臟六腑震裂,是被剛柔相濟、以陰柔為主的高深內功擊斃,我猜是……呃,不用猜了,是白蓮教主出手。”
陸遠志翻弄尸體的時候,當啷一聲輕響,從其中一具尸體的懷中滾出朵小小的銅蓮花。
白蓮教主?馬彬、牛大力和眾校尉弟兄互相看看。廠衛官校和白蓮教魔頭是生死大敵,但昨天白蓮教主明明有機會卻沒對秦林下手,就已經很奇怪,現在又把兩名蒙古使者殺死擺在這里,就更加叫人費解。
“魔教有什么陰謀詭計?”眾人胡亂猜測著。
秦林笑笑,“恐怕不是詭計,而是向我們示警。你們看。這是什么?”
蒙古使者尸體旁邊的土地里,斜斜插著一支小小的令箭,上面用描金字寫著黃臺吉的蒙古文名字。
這是他調動軍隊的令箭!
“果然不出我所料,黃臺吉想玩釜底抽薪之計!”秦林招呼眾弟兄:“咱們快走,等邊境地區的蒙古軍隊集結起來,麻煩就大了!”
一聲唿哨,眾官校扔下兩具尸首不管,馳馬飛奔而去。
稍微過了一會兒,白蓮教主如幽靈般現身。瞧著秦林背影,皺著鼻子冷哼一聲:秦某人,算還你的情了!
白蓮教眾人往東南走,正好后來出發的黃臺吉使者也選擇了同一條路,在下水海附近恰恰遇上。
正要大開殺戒,蒙古使者便分散奔逃,這些人騎術比內地來的白蓮教諸位高手更好。居然追不上。
惱了白蓮教主,施展絕頂輕功直追過去,終于將兩名使者當場斬殺,一搜尸身,居然帶著調動邊境軍隊的令箭。立刻引起關注。
白蓮教與朝廷作對,同時歷代都敵視妄圖挑起戰亂的蒙元統治者。從鐘明亮、杜可用抗元開始就始終不變,見蒙古黃臺吉有意興兵,就想通知朝廷提防。
料想秦林一定會注意到這座被遺棄的土城,白蓮教主吩咐教眾在十多里外等著,自己把兩具尸首放在城門口,又把令箭插在地上,這才躲起來。
自覺這次做得很完美,白蓮教主暗自得意,此時并無第二個人,她便流露出幾分少女的天真,自言自語道:哼,秦林這廝總算沒笨到家,倒也能領會本教主的意思……
瞧著兩個死翹翹的蒙古使者不順眼,她伸足踢去,兩具百多斤的尸首就輕飄飄的飛起來,轟的一下砸在墻壁上。
咦,這是什么?看看尸首身下的地面,竟然寫著字:心有靈犀一點通,拜上教主老奶奶!
這、這是……竟被他發現了!白蓮教主粉面微慍,什么心有靈犀一點通,像是調戲的話,后面又說什么老奶奶,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他是怎么發現我在這里的?”白蓮教主飛身而起,朝著教眾藏身的方向施展輕功,心頭暗自納罕。
當然是那股曇花的香味嘍!
秦林摸了摸立功的鼻子,白蓮教主與威德法王在法壇激斗,他隱隱聞到一股曇花的香氣,剛才又聞到同樣的味道隨風飄來,便知道白蓮教主藏在附近。
錦衣衛雖然有緝捕白蓮邪教的職責,但目前來說戰爭的威脅迫在眉睫,對付黃臺吉更為緊要,同時秦林對神功蓋世的白蓮教主也有點怵頭,所以只是悄悄留書一行開開玩笑。
“哼,我有那么老嗎?居然叫我老奶奶,是可忍孰不可忍!”白蓮教主走了很遠,心中的怨念也難以消解。
秦林則率眾又沿著湖邊走了一截,人馬飲水之后稍事休息,這里開始就得分道揚鑣了。
沿著御河一路往正南走,是大同城,駐扎有掛征西前將軍印的鎮守大同總兵官,以及大同巡撫,牛大力將去他那里。
往東南方向走,過貓兒莊、晾馬臺,入關就是山西陽和衛,乃是宣大總督的駐地,秦林和陸遠志前往。
朝著正東方向走,從張家口入關,就是掛鎮朔將軍印、鎮守宣府總兵官駐地,宣府巡撫也在同城,馬彬飛馳過去通知。
“記住,你們是本欽差大臣派出的傳命使者,”秦林頓了頓,聲色俱厲:“而此事關系長城沿線數十萬軍民安危和來之不易的封貢局面,各處務必雷厲風行!”
“遵命!”牛大力、馬彬領喏而去。
駕!秦林策馬,一騎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