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金櫻姬正在花窗外,彎著腰陪青黛照料幾株藥草,聞言霍的一下站直了,瓜子臉罩上了寒霜:“杜掌柜死了?是誰,是誰敢動咱們的人?!”
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前一刻還是精心照料花草的小妻子,后一刻就變成了縱橫四海的五峰船主。
喂喂,這變化也太快了吧?秦林笑嘻嘻的望著她,神色間頗有揶揄之意。
金櫻姬立刻忸怩起來,香腮紅了半邊,捏著衣角細聲細氣的道:“奴家、奴家是可憐那杜掌柜,他今年都六十多歲了……”
噗!權正銀差點沒把自己舌頭咬掉,定了定心神,等急促的呼吸略為平靜,神色謙恭的道:“啟稟秦少保、金宣慰,屬下也是剛剛接到杜掌柜的死訊。據報信的伙計說,杜掌柜是突發急病,纏綿病榻幾天之后才去世的,但屬下以為,不久前秦少保查到私鑄銅錢來自嚴州、衢州,咱們派去的老掌柜就突然死去,里頭恐怕另有別情,所以特地前來稟報。”
秦林腦袋輕輕點了一下:“不錯,你做得很好。”
權正銀的心情立刻變得極好,比起自家那位五峰船主,這位秦少保的夸獎還要更金貴些,這不,金櫻姬一雙媚眼就彎成了月牙兒,頗為滿意屬下的表現。
秦林身為欽差大臣,辦事不必知會浙江官場,即刻收拾行裝,率領陸遠志、牛大力和眾錦衣官校前往衢州龍游縣。
龍游縣位于浙西山區,群山環抱的金(金華)衢(衢州)盆地之中,蜿蜒曲折的衢江流過縣境,兩岸丘陵狀的地貌起伏不定,遠處四面群山頗有奇險之處,靈山、龍丘山、爛柯山連綿不絕。
丘陵地區高低起伏的官道之上,眾錦衣官校鮮衣怒馬,鞭花兒甩得啪啪直響,馬兒跑得渾身汗津津的,時不時打個響鼻……“秦少保,前面就是龍游縣城!”一名浙省本地的錦衣官校手指前方,高聲叫道。
好!秦林一抖韁繩,揚鞭遙指遠方:“弟兄們加把勁,到龍游縣城吃晚飯,管飽!”
得嘞!眾官校把鞭花甩得更勤了,有人更是精神一振,朝陸遠志打趣:“陸爺,秦少保請客,您得拿出肚量來,吃窮秦少保!”
陸遠志卻嘟噥起來:“這家伙的姓子,哼哼,待會兒有得吃就不錯了……”
“咋的,我又不是曹艸,難道還望梅止渴?”秦林壞笑著瞥了胖子一眼。
咱們秦林秦長官確實不是曹孟德,不作興騙人的,到了龍游縣果真請大伙兒吃了晚飯——龍游發糕、糯米豬腸、豆腐花,都是當地特色小吃,直接在街上買的,從開始吃到撂下碗還沒花到一炷香的時間,隨便就把肚子糊弄住了。
“怎么樣,本官不曾失言吧,弟兄們都吃飽了嗎?”秦林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然后很真誠的問道。
眾官校弟兄頓時對秦長官佩服之至,尤其是浙省本地的官校,可不是嘛,秦少保確實不算望梅止渴,可他給大伙兒畫了個西瓜,結果給了顆櫻桃,就算吃得最快的,也只有五六分飽。
倒是陸遠志牛大力和幾個老弟兄安慰大伙兒,我家秦長官就是這么個人,有事擺在前頭,啃饅頭下涼水都行,等到大功告成,自會請大家山珍海味。
哈哈一笑,秦林率眾直奔縣衙。
大群緹騎前來龍游縣,自有地保、土兵去告訴知縣,秦林還沒走到縣衙門口,就有位白臉八字胡的七品官從八字墻里面迎出來,笑容滿面的作揖:“欽差秦少保大駕光臨,弊縣有失遠迎,恕罪恕罪!下官羅東巖,拜見秦少保。”
秦林抬眼一瞧,頓時心知肚明,羅東巖的態度既沒有誠惶誠恐,也沒有多大真誠,算得上外熱內冷,帶著點敷衍的味道。畢竟秦林是錦衣武臣,管不到他文官知縣,欽差巡視東南開海事宜,這龍游縣位于浙西山區,開海也開不到他這里來。
于是秦林也不和他客套了,直截了當的告訴他,瀛州宣慰使司派來龍游縣的一位杜掌柜,死在了客棧里面,自己就是為此前來的。
“啊,本官也曉得此事,那位杜掌柜,不是病死的嗎?”羅東巖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作為地方官,有牧民之責任,無論如何都不希望發生命案的,有了案子是地方官沒能完成道德教化的任務,破不了案子更是昏聵無能……“到底是不是病死的,還難說得很!”秦林一點不客氣,立刻命羅東巖派遣熟悉本地情況的捕快、差役配合辦案。
豈止配合,既然秦林說此事背后可能另有別情,羅東巖也沒法坐得住,只好跟在秦林身后,自覺的充當了小跟班。
杜掌柜生前住在城里的順興客棧,還帶著一群伙計,現在他突然死掉,那群伙計分了兩個人回杭州報信,其余的人嫌順興客棧不吉利,在城里另選了一家客棧居住,而杜掌柜的棺材則停在城隍廟。
秦林派人去找那群伙計,又命本地捕快帶官校弟兄去城隍廟守住杜掌柜的尸身,自己則帶上陸遠志、牛大力,直奔順興客棧。
這家客棧二樓臨街有一溜兒五間上房,窗戶外面臨著大街,房門開在內側,由一條走廊連通,樓梯通向底樓,杜掌柜生前就住在二樓正中間的上房。
有本縣大老爺和捕快差役們在,客棧老板、掌柜和當曰端茶送水的小二等等一干人等,都很快被找到了。
秦林讓小二打開房間的門,頓時一種陳腐的味道撲面而來,想到這是死過人的房間,說不定就是死亡的氣息,眾人的臉色都變得有點不好看。
羅東巖感覺自己的肩膀被拍了兩下,立馬神經質的渾身一抖。
“別擔心,只是房間被關了幾天,有點霉味兒而已,”秦林笑容可掬,神色坦然自若。
又不是尸體腐爛變質,只是江南的梅雨季節,房間門窗關閉受潮發霉。
“咦,秦哥你看這窗子!”陸遠志指著緊閉的窗戶,嘟嘟囔囔的道:“一個病人,又是梅雨季節,把窗戶緊緊關著,他就不嫌氣悶?”
秦林點點頭,冷電般的目光將客棧眾人掃了一遍:“從杜掌柜死后,這間房間有沒有住別的客人,你們有沒有動房間里的東西?”
客棧老板姓崔,是個瘦高個兒,聞言就跪在地上,哎喲皇天的叫苦:“欽差大老爺,小人冤枉得很!開間客棧只圖賺點錢,沒想到那外地來的杜掌柜得了重病,死在了房間里面,人人都說小的客棧不吉利,這幾天連鬼都不上門,哪里有新客人肯住進剛死了人的房間?欽差大老爺,您可得替小民做主……”
做主,做什么主?難道秦林還能替你招徠顧客?無非是這人以進為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叫苦叫冤,趁便把自己摘干凈。
客棧掌柜的也跪下,一臉苦相的稟道:“好叫欽差大老爺曉得,自打死了人,除了杜掌柜自己的伙計抬尸出來,就再沒有誰進去收拾過,反正住不了新客人,誰肯費那勁兒?咱也嫌晦氣得很。”
秦林笑笑,也沒去管他那么多,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他摸著下巴思忖道:“這是梅雨季節的江南,關上窗戶房間里就有個霉味兒,哼哼……”
難道真的是他殺?陸遠志和牛大力對視一眼,兩人都很有些興奮。
可接下來詢問杜掌柜手下那群伙計,得到的口供卻并不支持這個結論。
五峰海商留在這里的伙計有四個人,隨后就被找了來,為首一個粗手大腳的漢子叫蔣潮生,第二個白臉秀氣小伙子叫沈浪飛,第三個矮壯漢子叫韓海舟,最后一個黃臉中年人叫楊波平。
秦林和五峰船主的關系完全是公開的秘密,這四個伙計見面就扎扎實實的磕了三記響頭,為首的蔣潮生是個大嗓門,爬起來還不等秦林問,就先說道:“秦少保,您老怎的也來了?咱們金宣慰呢?嗨,鄭老掌柜一死,咱們收購銅錢的事情就耽擱下來……”
沈浪飛乖覺些,就把他拉了拉,低聲提醒他:“秦少保還沒問呢,大哥你急個啥?”
蔣潮生方才醒悟,憨笑著搓搓手,頗不好意思。
秦林打量打量這幾人,忽然拋出問題:“我問你們,鄭老掌柜究竟是怎么死的?”
沈浪飛、韓海舟、楊波平都怔了怔。
“病死,當然是病死的呀!”蔣潮生睜著眼睛,似乎不明白秦林為什么這樣問,“老掌柜到了龍游,剛剛放出風聲,就突然得了痢疾,跑肚拉稀,一天要拉好幾趟,他人老了,經不起折騰,拉了三天最后躺到床上,就再也沒緩過來。”
“這么說,他的病是漸漸加重的,而不是一下子就非常嚴重了?”秦林又追問道。
四個伙計都表示確實如此。
難道真是病死的?陸遠志撓了撓頭皮。
秦林瞇著眼睛,“那么,他死的時候,你們都在場?我是指臨終咽氣的時候!”
不不不,四名伙計都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