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唐敬亭生氣的瞪著秦林,心頭簡直要抓狂,他不明白為什么這家伙屢屢和自己作對,明明可以蓋棺定論的案子,偏要扯出許多枝節,以至于糾纏不清。
海瑞擺擺手,止住快要發飆的門生,不咸不淡的問道:“秦小友說石頭上刻的字跡難以鑒別,老夫倒是與你所見略同,但是秦小友懷疑戚大郎并非自盡,恐怕也缺乏足夠的證據吧!”
“豈止缺乏,根本就是除了臆測之外什么都沒有!”唐敬亭憤憤不平的嘟噥著,只礙著老師在這里,才沒有怒斥秦林,他算是看出來了,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秦林絕對不可能投入老師海瑞門下的。
尸體本身并沒有可疑的傷痕,現場環境方面,因為很多鄉民聚集過來圍觀,地上腳印踩得亂七八糟,根本查證不了什么。
“喂,到底行不行啊?”白霜華壓低了聲音,擔心秦林在海瑞這個愚忠偽朝的老家伙面前露怯。
秦林揉了揉鼻子:“嗯,死亡時間……”
死亡時間?白霜華皺著眉頭,沒弄清楚他什么意思。
“兩位稍安勿躁,我很快就能證明剛才的推斷,”秦林笑著告訴海瑞和唐敬亭,然后吩咐陸遠志用自己教授的方法,檢查戚大郎的死亡時間。
一般來說,死亡時間在三個時辰以內的尸體,尸溫是非常方便快捷的檢驗指標,有經驗的法醫單憑手摸就能粗略估計死亡時間,但戚大郎是不久前才從水里撈出來的,尸溫就不準確了。
所以陸遠志第一個檢查的還是尸斑,剛才府衙的仵作已經把衣服從尸首上剝下來了,他請牛大力打著燈籠照亮,自己動手把尸體翻過來,卻見那尸體背部慘白一片,并沒有什么尸斑。
咦?陸遠志心頭奇怪,又將尸首從頭到腳檢查一遍,的的確確沒有尸斑出現。
尸斑是較早出現的尸體現象之一,由血液在尸體低下部位沉積而形成,早在宋慈宋提刑的時代就被人們充分認知,通常它在死亡后一到兩個時辰出現,經過六七個時辰發展到最高度,一到一天半固定下來不再轉移,一直持續到尸體[]為止,所以破案時可以由尸斑的狀態,來判斷死亡時間。
“難道是剛死不久的,所以尸斑還沒出現?”陸胖子撓了撓頭皮。
唐敬亭也覺得困惑,低聲問府衙的仵作,那仵作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秦林笑瞇瞇的指點陸遠志:“胖子,你先莫管尸斑,接著查尸僵嘛,看看怎么樣了?”
陸遠志先前搬動尸身,就覺得它[]的,這下仔細檢查,先摸了摸尸體眼瞼周圍的肌群,硬得跟石頭似的,再試著去掰尸體的下巴,咬肌咬得緊緊的,任他怎么使勁兒,死人那張失去血色的嘴巴就是不肯張開,雙手抱著死者的腦袋試圖讓它點頭或者搖頭,同樣因頸部肌群僵硬而無法實現……
從上到下一一試過去,肩關節、肘關節、大腿都動不了,最后直到小腿關節,終于能夠作較小幅度的活動。
“尸僵上看,倒是死了有三個時辰左右了,”陸遠志困惑的眨巴眨巴小眼睛。
一般來說,尸僵在死亡后一個時辰左右開始出現,它并不是全身同時產生,而是各個肌群次第擴展,這種擴展在大多數情況下遵從“下行次序”,也即是眼瞼、咬合肌等顱面部肌群最先僵硬,接著按頸部、上肢、下肢,以從上到下的次序逐步發展。
戚大郎尸身的大部分肌群都發生了比較嚴重的尸僵,只有膝關節以下的小腿,尸僵程度還比較輕,這就說明他的死亡時間在二到三個時辰的范圍內。
但是為什么尸斑沒有出現呢?隨著死亡降臨,血液停止流動,一兩個時辰,尸身的低下位置就會出現尸斑啊!
尸斑和尸僵體現出不同的死亡時間,陸遠志就有點為難了。
秦林笑著提醒他:“先別忙著下判斷,還有眼球沒有檢查呢。”
陸遠志拍了拍腦門,立刻扒開死者的眼皮,觀察他的眼球狀況,只見戚大郎泛著失去生命光澤的眼睛,瞳孔已變成了淡淡的灰白色。
正常人的瞳孔是無色透明的——要是瞳孔有顏色,豈不看什么都是花的?只有人死之后,瞳孔的蛋白質發生變化,在死亡兩個時辰左右逐漸變成灰白色,并且隨著時間增長,顏色越來越深,瞳孔的透明度越來越低,兩天后就再也看不到瞳孔,變成灰白色的“死魚眼睛”。
尸體的瞳孔已變得灰白,但顏色還非常淡,陸遠志以此得出死亡時間在兩到三個時辰的結論——和以尸僵情況得出的判斷完全吻合。
嘿嘿嘿,陸胖子搓著手,直把秦林瞅著。
知道他要問什么,當然這也許是在場眾人都想問的,秦林也不賣關子了,朗聲道:“瞳孔顏色和尸僵情況體現出的死亡時間是正確無誤的,而尸斑沒有出現,原因也正因為尸首的死因,他是被溺斃的,冷水將熱血激回,體表沒有血液,這五里溝的水潭又是活水,尸首被水流推動翻來覆去,血液沉積不下來,當然就沒有尸斑!”
尸斑是血液沉積在低下位置,從毛細血管滲出而形成的瘀傷樣花斑,所以它的形成,第一要有血液,第二要有沉積,可溺斃之人,渾身浸在冷水里頭,毛細血管劇烈收縮,血液都回了體內大血管,留在體表的很少,同時尸身又被水流推著輕輕翻滾,少量血液也沒法沉積到固定位置,自然無法形成尸斑。
原來如此!瓊州府仵作兩眼放光,喃喃的自言自語:“怪不得呢,原來是這么回事,怪不得海青天和唐府尊都對這位秦爺待若上賓,剛才一席話,真叫我茅塞頓開!”
得了,唐敬亭郁悶得不行,本來還想問問老仵作,秦林話里話外有沒有失實之處,現在看樣子是完全沒必要了。
海瑞捋著胡須,他多年為官,辦案經驗豐富,一下子就醒悟過來:“看樣子溺斃倒是沒有問題的,不過……死亡時間,對,死亡時間有問題!”
“什么問題?”唐敬亭莫名其妙,還掐著手指頭把時間算了算。
現在是酉時末,戚大郎兩到三個時辰之前死的,那就是未時(下午一點到三點)。
友恭橋案發是在午后未時初刻,那條路雖然午后時段行人比較少,但也不可能太長時間沒有人走,捕快們找到了報案者李水娃之前一個過橋的人,也就早兩柱香的時間,并沒有發現橋上有異狀,也就是說,顧克瀆是在這人過橋之后、李水娃過橋之前被害的,時間大約是剛交未時(下午一點鐘)。
友恭橋的地理位置在城西十里,五里溝則位于城東五里,十五里的路程,如果腳程快一點,半個時辰多一點差不多能到,那么戚大郎未時初在友恭橋殺人,未時末在五里溝投水自盡,時間倒是對得上。
唐敬亭說出自己的疑問,還頗為仔細的把時間推斷說了一遍,自覺各處都對得上,并沒有什么疏漏。
敬亭啊敬亭!海瑞恨鐵不成鋼的看了看學生,又頗為遺憾的瞅了瞅秦林,心道唐敬亭若是有秦林一半的心姓,老夫何必千方百計想將秦林收錄門墻?他苦笑著捋了捋胡須,現在看來,這念頭還是早打消掉吧,所謂學無先后達者為師,再這么下去,恐怕不是老夫收秦林做門生,而是要拜入他門下啦!
秦林瞅著唐敬亭就笑起來,不緊不慢的道:“未時初在友恭橋殺人,未時末在五里溝投水自盡,時間上固然勉強能對得上,但從友恭橋到五里溝,一路上水井、池塘、河溝、海港幾十上百,何處不可投水,何處不可自盡,為什么戚大郎殺人之后,要在正午的大曰頭底下暴走十五里,從城西跑到城東來投水?”
啊?唐敬亭驚得往后退了一步,張口結舌,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兩只眼睛直瞪瞪的發愣。
因為他也明白了,這種情況根本就是不合理的,完全經不起推敲!
秦林又向戚秦氏問道:“不要急,不要慌,請你仔細想想,戚大郎有什么特別的理由,要到這里來自盡?比如他父母墳塋安葬在附近,他少年時常到這里來戲水什么的。”
對對對,有這種可能啊!唐敬亭像撈到了救命稻草,直勾勾的看著戚秦氏,似乎她臉上要開出朵花兒。
戚秦氏冥思苦想半天,終于搖了搖頭:“并沒有這些原因啊,我家公婆葬在城南,離這里很遠呢,另外,拙夫很討厭鄉下,從小到大只在城里、碼頭、街市玩耍,根本就沒到五里溝來過。”
唉~~唐敬亭像泄了氣的皮球,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強撐著知府的派頭沒有倒架,心下卻懊惱得無以復加:本來戚大郎殺人自盡就算結案了,哪曉得橫生枝節,現在看來,戚大郎并非自殺的可能姓越來越大……
海瑞倒要實誠得多,朝秦林拱拱手:“秦小友,現在畢竟只是推論,有沒有更加實在的證據呢?老夫愿洗耳恭聽。”
“當然有,”秦林朝尸首一指:“就在他的肚子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