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打的主意其實很簡單,戚秦氏和崔如萍走投無路,干脆帶她們倆去投奔壕境的明智玉子,正好壕境那邊的葡人沒有修女,當尼姑和當嬤嬤也差不多吧。
再說了,明智玉子一個女人家待在壕境,身邊還有瓦韋那花癡,不派人過去盯著,秦長官能放心?懂多國語言的外交天才,肩負聯絡南洋、歐洲乃至新大陸的重任,她可是秦長官的寶貝疙瘩,萬一被人拐跑了,咱秦長官朝哪兒哭去?
借著夏季的東南風,瓊州到壕境的航程順風順水,要說讓秦林頭大的,也就只有白霜華的碎碎念了,教主大人一再勸秦林不要去蒲州浪費時間,就在東南首倡義旗,先割據稱雄,接著逐鹿天下。
秦林始終笑而不答,這天船過了大小金門,離壕境已經不遠了,他命令航向偏北,貼著海岸航行。
不一會兒就見兩山對峙,中有江水涌出,兩山之脈向南延伸入海,如門束住水口,江水海潮奔涌相激,聲若百虎嘯林,勢如萬馬奔騰。
秦林用手指點,說與眾人聽:“這里就是崖山了,三百年前宋朝最后的文武百官和殘余兵將被蒙元大將張弘范追到這里,文天祥寧死不屈,張世杰力戰圖存,陸秀夫抱幼帝跳海,二十萬人在此殉國而死。”
說來平平淡淡,但想到二十萬人齊殉國,海水被鮮血染紅的情形,眾人心下慘然,陸遠志胖臉直哆嗦,牛大力則握緊鑌鐵蟠龍棍,恨不能將胡虜一棍掃平。
白霜華挺起胸脯,朗聲道:“胡元猖獗一時,神州竟而陸沉,然而我圣教有杜可用杜教主、鐘明亮鐘教主、兩代韓教主前赴后繼,胡虜雖占了我花花江山八十年,卻不能有一曰安坐!”
海風頻吹,衣袂臨風,白蓮教主手扶船欄,臻首高高揚起,滿臉驕傲之色,眼底的烈焰越發熾熱。
秦林點點頭,向前遙遙一指,但見一塊矗立海中的巖石高聳峻拔,上頭光滑平坦微有鑿痕,似乎刻了字又被磨去。
“那塊石頭上,刻著‘張弘范滅宋于此’的一行大字,乃是張弘范滅宋之后志得意滿,想要勒石記功流芳百世,后來百姓氣他不過,將石頭上字跡通通磨去,到如今只剩下一塊光石頭,”秦林說罷眨了眨眼睛,問道:“你猜那張弘范后來如何?”
白霜華秀眉一揚:“想是被武勇義俠之輩誅殺了?”
“那倒是沒有,他是壽終正寢的,”秦林笑了笑,正當白霜華失望之際,他話鋒一轉:“不過,張弘范勒石記功的字跡被磨平,倒是后人一首詩流傳甚廣,‘忍奪中華與外夷,乾坤回首重堪悲。鐫功奇石張弘范,不是胡兒是漢兒,’他沒有流芳百世,到頭來只能遺臭萬年!”
“好一個鐫功奇石張弘范,不是胡兒是漢兒!”白霜華撫掌大笑,這一句頓時叫張弘范助胡虜滅同族的漢殲嘴臉躍然紙上。
想了想,白霜華瞧著那字跡被磨平的巨石,眼中晶晶閃亮:“既然張弘范想出個大名,我們何不遂了他的心愿?就將你剛才念的那首詩,刻在巨石上!”
好!秦林也覺得光禿禿的巨石上,刻了這首詩一定極為有趣,便吩咐等船在壕境靠岸,派人拿銀子請石匠來刻。
“要什么石匠!”白霜華哧的一聲輕笑,突然伸掌牛大力在肘后一托,牛大力登時拿不住鑌鐵蟠龍棍,被她輕輕巧巧就奪了過去。
眾人驚疑不定,正不知她要如何作為,卻見白霜華拾起甲板上一捆纜繩,系在蟠龍棍上,然后握住鐵棍,力貫雙臂猛的擲出,那蟠龍棍便化作一道烏光飛向巨石,砰的一聲巨響,卡進了石縫之中,系著的纜繩成了一道繩橋。
“借劍一用!”白霜華輕拍秦林腰間佩劍,七星寶劍龍吟出鞘,她提著寶劍踏上纜繩,向巨石飛身而去!
但見崖門之下怒潮翻涌,一道繩橋凌空虛駕,上有白衣女子持劍而行,驚鴻翩躚宛如洛神凌波。
眾人見此奇景,無不目眩神搖。
白霜華到了巨石之上,她左手攀住石塊,右手持劍在石面上點劈砍削,那七星寶劍本是絕世寶劍,又經她以絕頂強橫的內力灌注,真真削石頭如切豆腐,霎那間石屑紛飛落入海中,一筆一劃被鐫刻出來。
沒多久一首詩二十八個大字便被刻在了巨石上,筆畫好似刀劈斧削,字字力逾千鈞。
白霜華刻好字,取出卡在石縫中的鑌鐵蟠龍棍,先一劍斬斷纜繩,將鐵棍擲回海船,然后扯著纜繩借力踏浪而行,飛身回到船上,只有裙擺與繡鞋稍稍被海水沾濕。
陸遠志、牛大力和眾校尉弟兄全看得傻了眼,一個個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頗為同情的看了看秦林:長官,咱們絕對打不過這位魔教教主,將來您老和她萬一有點什么,還請自求多福吧……
秦林撓了撓頭皮,感覺壓力山大。
即使是魔教教主,白霜華刻好字回到船上也嬌喘吁吁,白皙的面孔被朝霞染紅,額角和鼻翼掛著一層細密的汗珠。
“怎么樣,刻得不錯吧!”白霜華得意洋洋的手指巨石,隨手將寶劍一扔,正好插在秦林腰間所佩的劍鞘之中。
秦林嚇了一跳,“我靠,這個位置角度如果稍有不慎,本長官就要進宮了耶!”
白霜華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冰美人露出幾分難得的旖旎風情。
海船開走,勒石之事又無人看見,附近百姓見巨石上忽然刻了詩句,全都不明所以,都說是天神下凡來刻的字,若干年后竟成崖山一道奇景。
秦林遙望海天相接處,悠然道:“白大教主,張弘范是漢殲,你剛才提到的幾位前代教主,說起來無不稱一聲英雄好漢,就算韓林兒被朱元璋奪了位,國史上仍有一席之地,兩邊對比真是判若云泥。”
白霜華面露傲然之色。
孰料秦林突然問道:“不過,貴教還有位方臘方教主,他老人家名聲又如何呢?”
白霜華先是一怔,接著微有惱意:“方教主、方教主當然也是位英雄好漢,后來污蔑他的,都是不實之詞!”
難怪她不好回答。
即使朱元璋奪了韓林兒之位,明朝是在龍鳳政權的尸體上建立起來的,但無論誰來修史,筆下對劉福通韓林兒仍不乏敬意,所謂“首倡義旗、為王前驅”,按太史公司馬遷所遺筆法,就算入不了帝王本紀,世家或者列傳上也有濃墨重彩的一筆。
方臘就不同了,北宋末年起事的他,官史上只說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民間嘛也沒什么好話,說書先生凈編排梁山好漢受招安之后,怎么把方臘揍得鼻青臉腫的。
你說這叫白霜華怎么回答呢?
秦林笑了:“同是貴教教主,同樣造反,韓山童韓林兒與方臘,百年之后聲名截然相反,難道白大教主不曾深思?”
“你、你是說?”白霜華熟知本教歷史,聞言神色大變。
北宋末年,方臘起事造反,固然有官逼民反的一面,但消耗宋朝國力,攪亂東南膏腴之地,數年后就有靖康之變,宋朝軍民尊的是岳爺爺、韓元帥,當然不會怎么待見方臘了。
鐘明亮、韓林兒等輩則完全不同,起義打的是蒙古胡虜,解百姓于倒懸,雖不成功,亦已成仁,與文天祥、張世杰交相輝映了。
“教主大人,如今朱明雖然不賢,還沒到民不聊生的地步,張江陵新政推行,國事尚有好轉的余地,同時蒙古小王子、東瀛豐臣秀吉、緬甸莽應里虎視眈眈,又有西洋人挾征服新大陸、囊括南洋千島萬國之銳勢越海而來,咱們割據東南,只怕……”
秦林說到這里就頓了頓,也不避忌眾人,扳過白霜華香肩,看著她有些迷惘的雙眸:“所以,是做方臘,還是做鐘明亮,就看教主姐姐心意如何了。”
白霜華畢竟是魔教教主,心姓非等閑所能挫動,眼中的迷惘轉瞬即逝,香肩一搖震開秦林雙手,同樣直視著他:“無生老母在上,明王彌勒作證,圣教可以助你行事,但絕不可能與偽朝合作!朱元璋奪我圣教江山,害死了韓教主,明朝又禁絕我圣教傳播,此仇不共戴天!”
秦林苦笑:“唉,我的教主姐姐啊,豈不聞‘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朱元璋雖然殺了韓林兒,但他北驅蒙元出朔漠,解百姓于倒懸,光復華夏,這功績遠大于罪業,貴教又何必耿耿于懷?”
“民貴、社稷次之、君最輕……”白霜華突然笑了起來,望著秦林一字一頓的問道:“這可是你說的!”
秦林哭笑不得:“不是我說的,是亞圣孟子說的。”
白霜華眼睛睜開精光四射,很霸道的一揮手:“我不管,總之你記住今天說過的話!”
秦林摸了摸鼻子,隱約覺得自己似乎被白蓮教主拿話套住了,直到多年以后,面臨同樣的反問時,他無言以對,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