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最緊要的就是爭分奪秒,秦林也來不及細細觀察馬蹄印跡,只管催馬飛奔。
虧得他胯下騎的照夜玉獅子,山路上也健步如飛,錦衣官校們也騎著百里挑一的駿馬,這才沒有落下。
遠遠看到山腰有座院落,三間土屋,眾人歡呼一聲,唯獨秦林越發眉心一點憂思越發深重,因為以他敏銳的感覺,在這山嶺之間隱隱約約飄蕩著一股血腥氣!
有小路通往那座院子,秦林伸手一擺,眾校尉會意取出掣電槍,他這才策馬慢慢兜過去,院子門開著,里面正房的門緊閉,秦林正要去開,牛大力一馬當先的踢開了房門。
濃重的血腥氣撲面而來,現在毫無疑問,房間里發生了一起兇殺案!霍鐵山多半已經無幸了!
嗨!陸遠志喪氣的拍著大腿,滿臉的郁悶,實在沒處開解,順手抽了陳二黑三四記耳光,也算解解氣。
房門沒有從里頭閂上,牛大力踢開之后,就朝兩邊大開了,房間里頭的情況一目了然,只見一具尸體打橫擺在地上,天靈蓋上血糊淋當的一個大窟窿,粉紅色的腦漿子都流了出來,死狀慘不忍睹。
秦林讓胖子取來手套,自己戴到手上,首先摸了摸死者的頸動脈,確實死得不能再死了,這才把尸身小心翼翼的翻過來。
死者年紀五十歲左右,面皮黝黑,短胡須花白,頭發也花白,捏了捏身體各處,肌肉結實有力,是個做體力活的,又翻開手掌看看,掌心老繭子非常厚,想必是常年累月握著鐵錘敲擊造成的吧,秦林注意到手掌邊緣有幾道新鮮的血口子,像是被什么利器割破的。
秦林吩咐把兩名俘虜押進來看看,蔣麻子有氣無力的點點頭,陳二黑捂著耳朵嘶聲道:“咦,這不是、這不是霍鐵山嗎,怎么在這里?”
少師府的奴才太多,蔣麻子是知情人,陳二黑就不見得知道內情了,秦林也不去管他們,讓校尉弟兄又把他倆押出去,牢牢看守起來。
霍鐵山的死因是非常明顯的,那就是頭部的鈍器傷,秦林帶著手套摸了摸,骨擦音很顯著,可見除了那個寸許的破口之外,整個顱頂都大面積骨折了,這一擊所用的力量可想而知。
接下來是確定死亡時間,山上風大,靠體溫已不太準確,于是秦林先捏了捏死者的下頜部位,發現嘴巴已經難以扳開了,再捏肩部肌肉還有一點點彈姓,胸口以下的彈姓逐次增加。
一般在死亡后三小時,由于肌肉缺失血液和氧氣而僵直,開始出現尸僵,首先出現在受害者的眼皮和咽喉,絕大多數情況下沿著下行順序,在六到十二個小時內漫延至全身,接下來的六到十二個小時會再恢復柔軟。
霍鐵山顱面部肌肉僵硬,而頸部以下稍見柔軟,可見其死亡大約在四個小時也就是兩個時辰左右。
再將尸體衣服剝去,檢查低下部位的尸斑,因為死者是側身向內倒伏的,右側軀體貼地的一面就是低下位置,秦林在這里發現了大片暗紅色的云狀瘢痕,就是他非常熟悉的尸斑了。
以尸斑的發展狀態,確定死亡時間在兩個時辰左右,這個結論和尸僵是相符合的。
秦林站起來,看著尸首若有所思,陸遠志、牛大力也不好去打擾他,都站在旁邊觀察思考。
校尉弟兄們是看慣了的,蔣麻子和陳二黑哪里見過這陣勢?只見秦林若無其事的把尸首翻來覆去,一會兒扳嘴巴,一會兒把衣服都剝掉,看那尸身上暗紅色的斑痕,真真是把他倆嚇得魂飛魄散。
蔣麻子尤其后悔,原來這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剛才干嘛和他硬頂?早該和盤托出,也免得皮肉受苦。
秦林很快完成了尸體的體表檢查:“死者霍鐵山,年紀五十歲,身體健壯有力,手上可見五處抵抗傷,頭部致命傷系鈍器擊打造成,只受一擊即顱骨碎裂腦漿迸流而死,他殺無疑,死亡時間為兩個時辰之前,也就是今天午時初刻(上午十一點)。”
媽的!陸遠志氣急敗壞的跺了跺腳,早來兩個時辰,就能救下霍鐵山,順帶把那些少師府派來的殺手全都堵在這里!
終究晚了一步!
晚了嗎?秦林冷笑一聲,前面斗爭的固然爭分奪秒,可對我來說,較量現在才剛剛開始呢。
霍鐵山為虎作倀,但他已經遭受了老來喪子和老伴病故的痛苦,而且從他最終遭到殺害來看,他在下定決心之后,就再也沒有向少師府屈服過,他以生命洗雪了罪行!
放心,我秦林在此發誓,一定會將兇手繩之以法,將少師府勢力連根拔起,還三晉百姓一個郎朗青天!
秦林臉色沉靜,審視著屋內的環境,不得不說少師府確實煞費苦心,這房子外面看起來是土墻土房,里頭一面不管地上還是墻上竟然是青磚砌成,磚縫里灌著米湯,堅固無比,誰要想挖墻逃走,那是絕無可能。
看看房間里光線比較暗,秦林小心避開地面上的血跡,走到窗邊想推開窗子,孰料一推之下紋絲不動,再加了把力還是不動,手感也格外奇怪,秦林摘下寶劍用劍柄敲了敲,鏗鏗作響,原來這里的窗戶竟然是生鐵鑄成的,只在外頭涂上油漆,假裝是木頭!
少師府方面果然夠看重霍鐵山,都使出這等手段了,外面看起來山間一座院落,清幽雅靜盡享山林美景,殊不知竟是囚禁犯人的深牢大獄。
秦林蹲下身,仔細檢查地面滴落的血跡,在房間正中間找到了滴落狀的血跡,箭頭方向指向內部,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霍鐵山揮動雙手抵抗刺來的利器,被割傷之后血順著手指滴落的情景。
接著他在死者倒地附近的墻壁上找到了一些星星點點的血滴,非常細小,如果不仔細觀察很容易遺漏,于是霍鐵山終于遭受致命重擊,頭部血液隨著那一擊而濺到墻面的情形,也仿佛出現在了眼前。
最后,秦林在死者尸身底下找到了一些掙扎的痕跡,剛才衣服挨著地面的部分,也被摩擦起了灰塵,而周圍的血腳印里頭很有幾個朝著這邊的,觀察腳印的朝向和移動痕跡,他越發憤怒:
霍鐵山遭到致命一擊之后,并沒有即刻就死——這是頭部鈍器傷的常有現象,隨著腦組織外流,腦部血壓急劇下降,腦死亡是逐步呈現的。
死者在地上抽搐掙扎,然而頭部的巨大創口和開始外流的腦組織,注定了他只能走向死亡的命運,而就在此時此刻,兇手們還站在一邊獰笑著,欣賞他臨死時的痛苦!
直到死亡的徹底降臨,霍鐵山停止了掙扎,還有一名兇手蹲下來探了探他的鼻息,這個兇手留下的血腳印距離死者頭部只有一尺多遠,并且是前掌用力、后跟虛提,有經驗的法醫一看就知道是蹲著的。
從犯罪心理學角度推斷,秦林就明白兇手為何如此作為了,那幾名負責看守霍鐵山的走狗,想必在過去的一年里不停勸他屈服,結果霍鐵山始終不肯松口,久而久之,這幾條走狗心中一定充滿了焦急和怨恨,所以在接到命令處死囚犯的時候,他們必然有一種解脫了的感覺,也免不得在殺人時,再好好享受一下這種令人愉快的感覺了……如此可惡!秦林腮幫子用力咬了咬。
秦林又走到另外兩座房間里查看,這里就不一樣了,至少窗子是可以推開的木頭窗子,地面和墻壁也沒有用青磚包砌、米湯填縫,炕上炕下的各色生活用品也比主屋里面好一些,應該就是看守居住的地方了。
看得出來,看守們走得很匆忙,他們盡量帶走了大部分的,有可能留下身份信息的東西,但曰常使用的鍋碗瓢盆、夜壺馬桶之類的東西,則都還擺在原地。
“幸好他們沒放火,”秦林神情終于緩和了許多,別人眼中空蕩蕩的,覺得什么都沒有留下,可在他看來,這現場簡直就是個金礦,只要花一點點力氣挖掘,就能找到無數的線索!
“為什么要放火?”尹賓商笑了笑,指著周圍的山勢:“這里人跡罕至鳥獸眾多,房門是虛掩著的,院門根本沒關,到夜里血腥氣引來野獸,很快就會把尸首啃個精光,比在山林里點燃大火,要隱蔽得多了!”
唔,原來他們是這個打算!秦林沉浸在現場復原里頭,還沒想到這里來,心頭自是同意尹賓商所說,哪怕是明天早晨來這里,恐怕都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了吧,搞不好,連骨架都被野狼、豺狗子拆得七零八落。
三四百年前,環境還保護得真好啊,山西腹地都還有深山老林……秦林摘下手套,打上香胰子,從水囊里倒出水洗了手,忍不住撓了撓頭皮,這件案子就是個殺人滅口,案情本身并不復雜,甚至可以說因為兇手曾在現場長期生活,留下的許多證據,簡直就是一座證據金礦,只要挖掘就可以輕輕松松找到無數的證據,如果那幾個兇手在這里,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他們繩之以法。
稍微麻煩的是,這些兇手毫無疑問都是少師府派來的,少師府的奴仆保鏢護院沒有一萬也有幾千,怎么把兇手抓出來?如果他們遠走高飛了,到哪里找去?
更加麻煩的問題,就算抓到兇手,怎么那本記錄鐵匠工場出入數據的目冊?有了那本目冊,才能釘死少師府勾結韃虜賣國通敵的罪行!
這點就難了,恐怕連少師府行兇的這些家伙,也不會知道吧。霍鐵山知道那本目冊的重要姓,以他的姓子,當然是寧愿死也不肯拱手交出——少師府方面,也不見得知道有那本目冊。
不僅要追兇,還要找到目冊,這是個雙重任務啊!秦林思前想后,重新走回正房,看著尸體的形態慢慢思索,總覺得有哪點兒不大對勁兒。
外頭傳來陸遠志的壞笑:“嘿嘿,你這家伙掉了只耳朵,算得多大事,一直捂到現在,合著胖爺的藥不靈啊?抽你丫的!”
看著霍鐵山慘死,眾錦衣弟兄心頭有氣,這些錦衣衛出來的貨,哪里有一個善男信女?一口氣就發在了陳二黑和蔣麻子頭上,陸遠志這廝夠猥瑣,出了名的欺軟怕硬,自然一馬當先承擔主力,狠狠的教訓陳二黑。
“掉了只耳朵,捂著,”秦林咀嚼這句話,抬眼看看果然外頭院子里,陳二黑兀自抱著腦袋,其實是護著割掉耳朵的傷處,一臉慘兮兮的樣子。
明白了!秦林豁然開朗,既然霍鐵山手上有抵抗傷,又有掙扎抽搐的痕跡,就說明他并不是在突如其來的情況下被殺的,遭受重擊之后還存活了一段不長的時間,為什么他的手不是護在頭部受傷的位置,而是擺成一個比較別扭的姿勢呢?
再想想,他被關了這么久,既然始終不肯屈服,那么對死亡應該有比較充分的心理準備,如果遭到殺害,留下一點給后來者的死亡訊息,不是很理所當然的嗎?
記得在楊兆案時,有過類似的情況,師爺用紹興霉干菜雪里蕻來暗示了賬本的位置,霍鐵山是個鐵匠,恐怕不會想到特別高深的辦法,那么他顯得有些別扭的身體姿態……秦林記憶力很好,三下五除二把霍鐵山重新回了原來的姿勢,只見尸身頭朝西,腳朝東,左側身子倒地,全身稍曲,左手壓在心口,右手摁著地面。
尸僵雖然沒有發展到頂峰,但大部分地方也已經出現了,秦林剛才把尸體翻過來,姿勢就沒怎么動過,所以能保證尸首的姿勢和角度沒有變化,恢復到最開始的樣子。
“喂,秦哥你這是?”陸遠志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進來。
“死亡訊息,”秦林告訴他。
“我知道了!”胖子小眼睛閃亮,猛地一拍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