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有點好奇的看著睡夢中的秦林,她平生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觀察一個男人,秦林面容安詳、呼吸平穩,平時那種兇巴巴的眼神或者賊忒兮兮的笑容都不見了蹤影,這讓阿沙變得更加的放心大膽。
她伸出手揉了揉秦林的頭發,又輕輕扯了扯他的耳朵,就像頑皮的小狐貍逗弄著沉睡的大老虎,當秦林嘴邊發出無意義的呢喃時,她嚇得往后退了兩步,等到發現他并沒有醒來,調皮的阿沙又伸手按了按秦林的鼻子:“哼,大叔不是了不起嗎,現在怎么樣?要不是看在那些點心的份上,往你臉上畫個大烏龜!”
少女的心意總是變化很快的,見秦林并沒有任何反應,始終酣睡如初,阿沙漸漸覺得無趣,離別的愁緒又重新占了上風,看著秦林熟睡的面容,她僅僅猶豫了一剎那,便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嘟起柔嫩的唇瓣,俯身在他的唇上輕輕一觸,動作生硬而青澀,剛剛觸及的瞬間便像碰到烙鐵似的,忙不迭的逃開。
白靈沙重新站直,一顆心撲通撲通亂跳,臉蛋已布滿紅霞,眼珠一轉,伸出右手食指按在秦林額間,壞笑著露出兩顆兔牙:“秦大叔,可不要亂想哦,青黛姐姐、辛夷姐姐、紫萱姐姐,你的幾個老婆我都親過啦,也不落下你,嘻嘻!”
白靈沙說罷,像貓一樣無聲無息的走了出去。
大黃狗的窩就在后花園里,白靈沙把它捉了出來,畜生也通人性,似乎感覺到主人即將離去,大黃狗伸出舌頭呼啦呼啦的舔著她的手。
“嘻嘻,好啦好啦,”阿沙抱著狗兒輕輕摩挲,臉蛋蹭著它溫軟的耳朵:“本來想帶你走的,可秦大叔破案用得著你,所以。還是留在他身邊吧!”
輕輕的腳步聲在身后響起,秦林仰天長嘆:“咳咳,還以為某個小丫頭對大叔芳心暗許,沒想到啊沒想到,原來待遇還不如大黃,真是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啊?阿沙轉過頭去,一雙慧黠的眼睛充滿了驚駭,接著臉蛋便紅得可以滴下水來:“秦、秦大叔。你、你、你剛才……”
秦林煞有介事的道:“剛才也不知哪個毛還沒長齊的小丫頭,悄悄溜進大叔房間里,也學大人親嘴,弄得大叔不疼不癢的,阿沙,你知道是誰嗎?”
啊啊啊啊啊!可憐的白靈沙小臉兒紅得無以復加,初吻,那是我的初吻耶,大叔你太過分了!
她雙目含煞。提起精湛內功,藕色的衣裙無風自動,低垂的腦袋抬起來。月光把小臉照得陰森森的,兇巴巴的朝秦林呲了呲牙:“既然如此,莫非大叔已經知道了阿沙的真實身份,嘿嘿嘿……”
似乎早有某種預感,阿沙早就預想到了今天的這一幕,只是沒想到來得這樣突然,來得這樣出乎意料,竟然在自己離去之時……她說完這句,心頭如釋重負。不過馬上又忐忑起來,有些心虛的不敢看秦林,小心翼翼的用余光觀察他的臉色。
秦林側過身子負手而立,眼睛看著天空中的明月,板著臉冷冷的道:“信不信這里有二十桿掣電槍指著你。只要大叔一聲令下,立刻亂槍齊發!”
后院中唯獨這里燈火照耀,更多的地方黑沉沉的,夜風吹來花木搖動,不知道藏著多少東廠高手。
“我、我信。”白靈沙沮喪的泄了氣,又幽幽的看了秦林一眼,不知為什么,心中實在萬分委屈,眼睛里淚花閃爍:人家和你開開玩笑,可你、你這家伙……
“好了啦,我騙你的,”秦林笑著搖搖頭,走近阿沙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指了指四周:“其實一個人都沒有,不信你看。”
秦林還把燈籠里的燈火撥亮些,特意照著那些黑沉沉的地方。
白靈沙根本沒有看,聽得這句立刻破涕為笑,揮舞著小拳頭:“大叔討厭啦,我恨死你了!”
魔教圣女,也是修習白蓮朝日神功到了第七重的一流高手,但她的拳頭捶在秦林胸口,一點也不疼。
白靈沙伸手抹了抹眼淚,又撇撇嘴:“你不是個稱職的東廠督主!”
秦林也笑起來:“你也不是個稱職的魔教教主。”
兩人同時捧腹大笑,笑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笑過之后是別離,命運注定白靈沙要從這座府邸走上去,走上統率左右使者、三堂主、十長老、數十萬教眾的白蓮教主之位。
“唉,這就要離開了嗎?”秦林搖著頭嘆了口氣:“今后我是叫你阿沙,還是魔教教主?”
“隨便你啦,大叔!”阿沙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這個回答已經很清楚了,秦林笑笑,誠懇的看著她的眼睛:“阿沙,以我的立場似乎不應該說這些話……誠然白蓮教視朝廷為敵,視廠衛乃至官府中人都是朝廷鷹犬,確實里面也有不少壞人,但是也有許多無辜者,甚至是執干戈以衛社稷的勇士……白蓮教中同樣也有許多人不應該死……那么,今后少造點殺孽吧。”
最開始秦林對白蓮教的了解全都來自于官府,只知道這是個煽動無辜百姓起義,讓許許多多人平白送命的魔教,手段兇殘、行事狠辣,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替朝廷誅戮叛賊。
隨著后來的接觸越來越多,他在影響白霜華、白靈沙的同時,也漸漸被影響,了解到這個魔教的前世今生:誠然他們不斷起事,造成華夏內耗,但要知道元末白蓮教紅巾軍起義,“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虜方罷手”,同樣是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英雄豪杰,是朝廷從朱元璋時代,因“篡奪”韓林兒帝位而對白蓮教展開殘酷鎮壓,這才使他們淪為行蹤詭秘的魔教!
更何況秦林東奔西走,在興國州、江南、薊鎮和三晉關中看到的一幕幕,大明立國兩百年,士紳豪奢、官紳勾結,說民不聊生稍微夸張了點——好歹有個張居正打造的中興氣象,但確實有不少地方幾乎到了官逼民反的地步,一點火星子落下去,就會燃起沖天大火。
若是天下人人皆得飽暖安康。誰肯跟白蓮教提著腦袋干那些殺頭的買賣?如果朝政不發生改變,新政從此不了了之,那么按照原來的歷史發展下去,就算沒有白蓮教,也會有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有建州女真,來摧垮大明這萬里江山!
白蓮教,是殺不絕的。秦林記得很清楚,原來的歷史上兩百年后,已是滿清竊據中華,嘉慶年間白蓮教王聰兒起義,同樣規模宏大。
那次起義歷時九年、席卷五省、破州縣二百零四,擊斃提督總兵二十余員,耗費滿清朝廷軍費達二萬萬兩。
流寇興起、滿清入關,兩百年間不知多少變革,白蓮教都還蹦跶得歡。難道是靠鎮壓能夠消滅的嗎?秦林思考之后得到的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所以,他漸漸查知阿沙的身份。也沒有把她抓起來的打算,話說回來,魔教教主白霜華都還在他身邊那么久呢,有什么大不了的?
也許可以試試另外的路子,要知道元明清三代都鬧得很兇的白蓮教,到了近現代反而日漸式微,秦林“前半生”甚至沒有在現實生活中聽說過它的名字……
更何況,他絕不希望有著慧黠雙眸和一對可愛兔牙的阿沙,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教教主!
白靈沙用力的咬著嘴唇。她不想欺騙秦林:“大叔,你知道,高左使、艾右使他們、他們……”
“給我時間,你們會看到變化,”秦林抓住了阿沙的肩膀:“所以現在。你盡量……”
嗯!白靈沙用力點了點頭。
白霜華正是看到了三晉關中的變化,看到三兇星中破軍、七殺歸位,于是徹底放棄了與秦林、金櫻姬聯手割據東南沿海的打算,秦林相信自己同樣可以讓阿沙,讓整個白蓮教看到更大的變化。
“那么。我走了,大叔保重!”白靈沙點點頭,眼中又開始積蓄水霧。
秦林神色稍稍猶豫,還是問了出來:“你師傅,她還好吧?”
“她走了,丟下我們走了,”阿沙黯然的低下頭,小嘴一扁幾乎要哭出來。
秦林只覺心頭劇痛,難道那個驕傲的女子,已經?
卻聽得阿沙跺著腳,帶著哭腔繼續說:“笨師傅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都怪你不好,都怪你不好!”
呼~~秦林長出一口氣,然后自嘲的笑笑,白霜華神功大成,教中高手都不是她的對手,自然來去自由,不至被人所困。
“如果看到她,替大叔我轉告一句,”秦林說到這里,自己先怔住了,轉告什么呢?惡俗的來句對不起,還是文藝腔的世間安有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阿沙小鼻子一皺,沒好氣的道:“哼,就說你這癩蛤蟆又想她了,滿地打滾求她過來,行不行?”
說罷,阿沙頭也不回的走到院墻邊,足尖在旁邊樹干上一點,飛身越過院墻,頭也不回得去遠了。
夜風中清淚灑落,滴落地面宛如初春寒夜凝結的清霜,幾乎在一天里白靈沙失去了兩個最親近的人……
怎么說著就走了?秦林愕然,苦笑著搖搖頭回去,看看枕邊徐辛夷依舊酣睡如故,不知夢到了什么好事,紅彤彤的臉蛋上掛著笑容,一絲亮晶晶的口水從嘴角落下,他就無奈的嘆口氣:果然還是沒心沒肺的這家伙最開心啊!
第二天早晨,闔府上下都被徐大小姐的喊聲吵得頭大:“啊,阿沙不見了?會不會是被人誘拐了?不行,我得趕緊去找她!”
得,秦林撓著頭皮,阿沙那小怪物,不去誘拐別人就算好的了,哪有人敢誘拐她?
張紫萱和秦林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偷偷的笑,這么明顯的事情,只怕連青黛都有所察覺,真正蒙在鼓里的,也就是徐大小姐一人吧。
接下來的幾天,劉守有、駱思恭、張尊堯忙得焦頭爛額,被害的八十一名廠衛中人,有五十來個是錦衣官校,準確的說就是他們三位的部下,正好錦衣衛系統內,劉守有結好張鯨但比較獨立,駱思恭是萬歷安排的釘子,張尊堯則是張鯨的親侄兒,互相爭奪主導權已經明爭暗斗很久了,這會兒都卯著勁兒要破白蓮魔教的重案。
錦衣衛緹騎四出,永定門、德勝門、阜成門、朝陽門,京師各大門都能看見鮮衣怒馬的錦衣官校飛騎出城,加上各地的錦衣衛派駐百戶所、總旗小旗,燕云之地布下了天羅地網。
京師之中,更是遍布錦衣官校,街面上帶刀巡視的官校比平時多了幾倍,各處客棧茶樓酒館飯莊,也有各色各樣喬裝改扮的朝廷鷹犬,但凡聽到客人操著外路口音,一定豎起耳朵仔細聽,或者干脆抓起來仔細盤問。
京師安危茲事體大,順天府、五城兵馬司、十二團營、騰驤四衛都跟著忙了起來,整個京師被掀了個底朝天,抓住無數小偷強盜騙子拐子,雖然沒有拿獲白蓮教妖匪,卻令都門治安為之整肅,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順天府的捕快都閑得足足胖了兩圈。
唯獨東廠這邊悄無聲息,秦林隔幾天去轉轉,往公座上一坐,不是喝茶看報(邸報),就是和陸遠志、牛大力閑聊扯淡,跟沒事人似的,只是等被害番役的尸身運回京師,他親臨靈堂致祭,念了徐文長所作的一篇祭文,灑下幾滴不值錢的眼淚,又重重的給了很值錢的撫恤銀子。
東廠中人無論哪派都要贊兩句:這位督主雖然不肯辦事,時時刻刻擺富貴閑人的派頭,但還體恤下情,自挖腰包來補貼撫恤,實在極為難得。
死了個便宜大舅哥的邢尚智,也沒有暴跳如雷的去辦案,而是跟著秦林一起豬鼻子插蔥——裝象,自打從張鯨那里回來,他氣也平了,臉也不黑了,只是時不時的瞥秦林一眼,然后就暗暗冷笑。
抓不住那些白蓮魔教妖人,京師一片騷然,朝廷怪罪下來,你這東廠督主首當其沖!
這么想的,當然不止張鯨和邢尚智……。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