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露出了魚肚白,紫禁城從沉睡中漸漸醒來,拉糞的車兒咯吱咯吱響著,從神武門出去,滿載著蔬菜鮮肉雞鴨魚的車兒,則從菜市口方向運進宮中,裊裊炊煙升起,御膳房開始準備貴人們的早餐,一座宮室的主人醒來,便有許許多多的太監宮女忙忙碌碌,打水洗臉、侍候纏腳、梳妝打扮,盆兒碗兒碰個叮叮當當。
鄭貴妃所居的儲秀宮,又與別處不同,因為皇次子朱常洵還沒滿兩歲,早晨要起得晚些,所以太監宮女們就算醒了,也躡手躡腳的走路,比平時加倍小心翼翼,盡量不發出聲音。
誰要是不小心驚擾到了皇次子,鄭娘娘可不會輕饒,別看她生得花容月貌,手段可厲害著呢!
但注定今天早晨儲秀宮的寧靜要被打破,一聲凄厲的呼喊撕裂了空氣,震得人們心頭七上八下。
哇、哇——朱常洵大哭起來。
“怎么回事?”鄭楨帶著寒意的聲音,從宮室中傳出來。
宮女太監們早就分了好幾個,在順公公帶領下沿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沖了過去,其實也沒多遠,就在儲秀宮的宮墻之內,西邊靠近宮墻的一長溜房舍,其中一間打開的門口,小宦官德喜的嘴巴還沒有合攏,正驚恐欲絕的看著室內。
這是宮女吳贊女的房間,她是鄭楨身邊比較受寵的宮女,所以有一個單獨的房間。
順公公領著人還沒走到門口,宮女太監們的臉色就都有點不好看了,因為他們聞到了空氣中濃烈的血腥氣味,簡直就是朝著人鼻孔里鉆!
借著黎明前昏暗的天光往里面一看,眾人倒抽一口涼氣:吳贊女仰面朝天倒在炕上,兩只眼睛變成了血窟窿,身前的衣服被剝開就這么敞著,已經變得慘白的身體上,赫然劃著一朵碩大的血蓮花!
“白、白、白蓮魔教!”順公公剎那間變得臉青面黑,往后倒退了一步,饒是他在鄭楨面前受寵,里里外外很有面子,儼然一副權閹的派頭,其實年紀也就二十出頭,七八歲進宮就深居簡出,哪里見識過這幅場面?
還是老成些的宦官提醒他,先去報告鄭娘娘,然后再向司禮監稟報。
順公公這才如夢初醒,連滾帶爬的撲向儲秀宮前,砰砰砰磕著響頭:“娘娘,娘娘,出事了……”
小半個時辰之后,秦林就率領陸遠志、牛大力、霍重樓、劉三刀等精兵強將,策馬趕到了儲秀宮,人人臉上神情都分外嚴肅:實在沒想到,昨天剛在朝堂上接了防護禁中的重任,今天就出了這么大的重案!
儲秀宮等著秦林的,除了鄭楨和順公公之外,還要暴跳如雷的萬歷。
昨晚萬歷并沒有留宿儲秀宮,身為帝王他要算專情的了,但鄭楨這兩天有點不舒服,把他趕到了劉端妃那里——鄭楨很懂得欲擒故縱的道理,這樣做既讓萬歷更加珍愛自己,又得到了劉端妃的萬分感激,進一步孤立了王皇后。
結果萬歷清早起來,就聽到了令他萬般震怖的消息:儲秀宮宮女吳贊女深夜被害,身上和此前被殺的八十一名廠衛官校一樣,刻著血淋淋的蓮花圖案!
想到珍愛的鄭貴妃鄭楨就在儲秀宮住,還有最疼愛的皇次子朱常洵,萬歷被嚇得夠嗆,也氣得夠嗆。
他拍著桌子痛斥:“秦林,枉朕如此信重,你就是這么防護禁中的?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朕要……”
霍重樓、劉三刀跪在秦林身后,深深埋著腦袋,連半個字都不敢說,他們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撞到陛下雷霆大怒,暗道秦督主這回恐怕是要糟糕,心頭禁不住一聲嘆息。
秦林連聲請罪,只是眼神兒往儲秀宮掛著的帷幕后面偷偷一瞥。
豈知萬歷話還沒說完,帷幕后面傳來哇哇的啼哭,鄭楨帶著哭腔抱怨:“陛下,還嫌咱娘兒倆受的驚嚇不夠么,在這里大呼小叫?眼下只有找到兇手,我娘兒倆才能安心!”
“是,是,愛妃說得對,”萬歷放緩了口氣,沖著帷幕里面直笑,現在這位陛下心中盡是愧疚,想到昨晚沒有留宿儲秀宮,就出了這碼事情,他實在后悔不已。
陸遠志、牛大力不同,比起霍重樓和劉三刀,他們稍微曉得一點內情,互相看了看:到底是枕頭風厲害呀!
秦林看著萬歷那副樣子卻是暗自好笑,鄭楨這女人,把萬歷迷得五迷三道,還把她當個寶……說來也是,要不是咱們秦長官堅持底線,恐怕陛下頭頂的帽子已經綠油油的了,至少到目前為止,只有萬歷對不起秦長官,他可從來沒有對不起萬歷。
“皇兒,皇孫~~”李太后帶著驚惶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秦林忙率手下退避,于宮室外道旁跪迎。
李太后由永寧長公主朱堯媖攙扶著,老太后早已從遙控朝政的觀音李娘娘,變成了青燈古佛常相伴,雖然當年李太后對永寧很淡漠,但永寧的孝心并沒有消減,心疼母親寂寞,常去陪伴她老人家。
見秦林也在這里,永寧步伐微微一僵,目光停留在他臉上,嘴唇微微囁嚅兩下。
我的姑奶奶,要打招呼等一會兒行嗎?秦林瀑布汗。
陪著李太后的還有王皇后,她同樣臉色沉重,但傻瓜也能從她的眼角眉梢看出幾分得意。
萬歷和抱著兒子的鄭楨一起迎出來,李太后雖不掌權了,畢竟是萬歷的親媽,這孝道上還是不能缺的,否則起居注記上一筆,將來青史就有好看的了。
“兒臣/臣妾恭迎母后!”萬歷和鄭楨拜了一拜。
李太后也蒼老了許多,本來四十歲的年紀,看上去足有五十歲,疾步過去拉起兒子:“唉,這次真是嚇壞我這做娘的了,你要不要緊,有沒有受驚哪?來人,叫御膳房準備天麻乳鴿湯,為皇帝壓驚。”
“兒臣,兒臣昨夜沒在儲秀宮歇息,”萬歷訕訕的說道。
“那就好,那就好,今后都不要在這里住了,不安全,”李太后一疊聲的道,說罷才像剛看到鄭楨似的:“鄭貴妃,你也起來吧,可憐我的孫兒……”
即使萬歷不滿李太后遙控朝政,先后扳倒馮保和江陵黨,斬斷她的左膀右臂,徹底奪走了權柄,可做母親的并不會怪兒子,照樣心疼他。
李太后說罷,從鄭楨懷中接過朱常洵,疼愛的摩挲著他的小臉,竟不理會鄭楨了。
鄭楨狠狠的瞪了王皇后一眼,王皇后美麗而嚴肅刻板的臉上露出幾分冷笑,顯然是她攛掇李太后到這里來的,而李太后要說什么,也早就料到了。
“陛下,正該去乾清宮或者別的姐妹處居住,否則別人要怪臣妾專寵呢,而且臣妾這里也不安全……”鄭楨盈盈欲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萬歷正在愧疚的時候,哪里經得起這么一說?立馬拍著胸脯:“愛妃,朕哪兒也不去,就在儲秀宮守著你和咱們的兒子——母后,朕心意已決。”
李太后嘴唇哆嗦著,實在說不出什么話,她這個兒子越來越有主見,越來越不受母親的管束了。再說,讓父親離開妻兒自己躲到安全的地方,這話她也覺得有點不好說出口。
鄭楨又破涕為笑,柔情萬千的瞅著萬歷:“何必呢?陛下,六宮姐妹各處也要走走,她們都渴盼恩澤雨露呢。”
王皇后聞言氣得渾身發冷,鄭楨這話說得夠刻薄,表面上勸陛下雨露均沾,其實還不是笑她身為皇后卻獨守冷宮,一到晚上連陛下的影子都看不到。
萬歷心中更是柔情萬千,看看嬌媚活潑的鄭楨,再看看冷冰冰的王皇后,是個男人就知道該怎么選。
他哈哈一笑,豪情萬丈的道:“愛妃,朕不會丟下你和咱們的兒子。”
“兒大不由娘,兒大不由娘啊!”李太后也只能感嘆兩句,對此完全無計可施。
永寧就攙扶著母后準備離開,這次她提醒自己,萬不可再去看秦姐夫,否則被人瞧破就麻煩了。
噓,噓,秦林輕輕吹著口哨,永寧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卻見這家伙朝著李太后指了指。
心有靈犀一點通,永寧急忙在旁邊提醒李太后:“母后,既然儲秀宮出事,宮中別處也不能保證安全,皇兄要留在這里倒也無妨,一要加強戒備,二要盡快擒獲真兇。”
也不知是因為對著母親說話并不心怯,還是關系到秦林就膽子大了,永寧這番話說得極有條理。
李太后點點頭:“對對,要加強戒備,要抓到兇手……唔,這不是秦將軍嗎,正好,你一定要抓住兇手啊!”
秦林趕緊就坡下驢,雙膝跪倒,極有氣魄的指天發誓:“太后明鑒,秦某愿立軍令狀,如不能偵破此案、擒獲真兇,愿提頭來見!”
李太后難得的笑笑:“我又不是佘老太君,你立什么軍令狀,破案的本事,哀家信得過你!”
得,本來被問罪的秦林,搖身一變接了太后欽點的破案差使!
“母、母后!”萬歷想解釋兩句,可鄭楨把懷中的朱常洵一掐,小孩子又很合適的哭了起來,他忙著安慰孩子,只好朝秦林瞪了瞪眼睛:“秦督主,你說話算話,三天,不,一天之內不能破案,朕就不客氣了!”
“微臣遵旨!”秦林心頭暗笑,忙不迭的把差使接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