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山通往施甸的官道異常崎嶇難行,李太白詩云“蜀道難、難于上青天”,滇西山路的艱險之處尤甚于巴蜀,奇峰插云、亂石穿空,森林莽莽蒼蒼,隱隱約約傳來野獸的嘶吼,官道就在山嶺和森林中間穿行,蜿蜒著伸向遠方。
明軍沿著官道逶迤前行,隊伍拖成了一條看不見首尾的長龍,盤旋著翻越一座座山嶺,戰士紅袍裹身,旗幟高懸日月,往往隊尾的將士還在山腳,抬頭仰望云霧盤繞的山峰已有赤旗飄揚,等到先鋒銳士走下了山腳,回頭就看見不久前征服的山嶺,又有數不清的戰友列隊而過。
大軍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何況保山到施甸之間畢竟有官道相連,并非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前段時間李建中、思忘憂率領明軍,就是沿著這條路屢敗屢戰節節抵抗,一路向北退到蒲蠻關的。
來時兵微將寡只好且戰且退,去時精兵大舉虎賁如云,一面面戰旗高高飛揚,一群群將士披堅執銳,李建中、思忘憂和參加了前面那場曠日持久的阻擊戰的老戰士,見到此情此景,心中自有百感交集。
惡賊莽應里,咱們又打回來了!
李建中騎著一匹慣走山路的滇馬,看著道路兩邊熟悉的風景,不少地方還有戰斗留下的痕跡,回想艱難的戰斗歷程和那些英勇戰死的將士,他不禁熱淚盈眶,看著天空自言自語道:“郎朗青天,湛湛紅日,賴我漢家祖宗庇佑、歷代英烈威靈,咱們總算守住了永昌府。施甸、芒市、隴川……祖宗留下的疆土,緬兵休想占據,一尺一寸都要奪回來,還我中華金甌無缺!”
騎著白象的思忘憂也心有所感,少女握住了秦林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目光清澈而堅定:“秦大哥。等你打敗了莽應里,我還要和他打,我不怕他!你為朝廷奪回疆土,我也要奪回父兄失去的孟養!”
嗯,秦林重重的點點頭,但片刻之后又搖了搖頭。
思忘憂眨巴眨巴眼睛,小嘴癟了起來,不懂秦林是什么意思。
揉了揉她的小腦瓜。將小姑娘散亂的鬢角攏了攏,秦林前所未有的鄭重和溫柔:“思家為中華犧牲得夠多啦,你也做到了應該做的一切。孟養淪陷敵手,實朝廷負思家,非思家負朝廷!難道我中華真的束手坐看強梁,寧無一個是男兒,只要你這么個小姑娘在前頭沖鋒陷陣?思家為中國守土,中國亦當助思家奪回孟養。”
思忘憂怔怔的看著秦林,然后眼圈兒一下子就紅了。晶瑩的淚水從光潔的臉龐滑過,一滴滴墜落。
孟養兵微將寡,面對十倍的緬兵仍堅守不屈。便是為了替中華守土的承諾,宣慰使思個和他的武士們完成了承諾,那么中華天朝就不會拋棄這些忠心的子民,終究會伸出援手、會對敵人施加懲罰。
直到臨死前,朝廷的雄師勁旅并沒有抵達,可思家眾將的信念仍不曾有絲毫動搖,他們堅信自己的犧牲并不是沒有代價的,朝廷會褒揚他們的義烈,會懲罰東吁王朝的無義。于是他們在緬兵的屠刀下堅持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是期待的正義遲遲沒能降臨,思忘憂只好不遠萬里奔赴京師,思家已經做到了應該做的,現在輪到朝廷發出它的雷霆之威,給侵略者帶去毀滅。同時給忠誠者以應有的褒揚。
直到赴京之前,思忘憂小小的心中還對九重丹陛之上的天子充滿信心,她本能的相信天朝皇帝是無所不能的。是偉大和神圣的化身,只要得知了思家的遭遇,就能像神祗一樣主持公道。對善與惡進行最終的審判。
可現實讓這個小姑娘絕望,在京師處處遭遇冷眼,反而是強兇霸道的仇敵莽應里,因為東吁王朝日益強盛而受到重視,本應被朝廷懲罰的侵略者,竟成了朝廷的座上賓!
就在絕望之中,愛打抱不平的徐辛夷出頭,秦林伸出了援手,狠狠懲罰了莽應里,奪回了被緬兵搶走的白象,還支持她重回孟養邊境招募舊部繼續戰斗,給了她重奪父兄基業、懲罰侵略者報仇雪恨的希望!
過去的幾年里,為了這個希望,思忘憂率領族人在崇山峻嶺之間,在深山老林之中,前赴后繼的與緬兵纏斗,又在過去的一個月里,和永昌府的明軍并肩戰斗……但支撐她的信念,不再是對朝廷或者皇帝的信任,而是對秦林的信任。
當秦林親口說出“思家為中國守土,中國亦當助思家奪回孟養”的時候,思忘憂知道,四年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犧牲、堅持和不屈,終于在此刻得到了完美的回報。
看著思忘憂小臉上滑落的淚水,秦林暗暗告訴自己:正義或許來得稍遲了一些,但它會實現得更加徹底。
秦林斬釘截鐵的立下了誓言:“莽應里跳梁小丑一時猖獗,我不來則已,既然來此地,就要犁庭掃穴、滅此朝食!”
大軍逶迤前進,和緬兵北犯時遭遇明軍節節抵抗完全相反,明軍南征時并沒有任何阻擊,從蒲蠻關南下一路暢通,撒開的斥候探馬不停傳回前方平安的消息,沿途安靜得異乎尋常,簡直就像是在和平時期行軍。
就連保山和施甸之間的最后一道關卡,李建中和思忘憂曾在此和緬兵激烈戰斗過的水眼關,前后左右也空無一人。
過了水眼關再朝前走,山勢漸趨和緩,這才有緬兵哨探騎著戰馬出現在前方,明軍偵騎剛剛挨上去,這些緬兵立刻撥馬就走,絲毫沒有糾纏的意思。
得到回報,鄧子龍和劉綎不約而同的來到了中軍。
在此之前,孫承宗和徐光啟已經展開了討論。
孫承宗思忖著道:“蒲蠻關到水眼關一線地勢險要,很多地方易守難攻,緬兵如果據險防守,咱們恐怕要費很大力氣。偏偏他們不在這條線設防,而是一路退到了更南邊,我問過李府尊,那邊就是一馬平川,地形不利防守。”
“他們并沒有在山區防守,難道是準備撤兵回本國?不對呀,莽應里勞師遠征,如果就這么退回去……”徐光啟皺起了眉頭,覺得緬兵應該不會就這么跑掉,畢竟他們還沒有和明軍真刀真槍干一仗。
鄧子龍和劉綎不約而同的笑起來,覺得秦林麾下這兩個師爺很有意思,年紀輕輕就懂得不少東西,比那些只會附庸風雅的酸秀才強了十倍百倍,也不知秦督帥從哪里找來……嗨,這有什么,難道秦督帥自己還不夠妖孽?想到秦林年紀輕輕就做到武職一品提督東廠,劉鄧兩位將軍就覺得師爺似乎也就那么回事了。
“兩位師爺說得都有道理,”鄧子龍笑笑:“他們不沿著山路阻擊,而是退到靠近施甸的保場驛,那里幾乎就是一馬平川,自然不是想就此一走了之。”
“莽應里這廝吃了熊心豹子膽,想和咱們決戰!”劉綎冷笑著補充。
兩位將軍都是長期領兵作戰的,莽應里那點彎彎繞根本瞞不過他們,緬兵之所以退回靠近施甸的平壩地區,就是為了發揮戰象的優勢,試圖在決戰中一舉擊敗明軍!
他們把這個結論稟報給了秦林。
“我去看看,”白霜華耳尖,聽到之后的甩下一句,突然飛身而起,一道白影遁入密林深處。
秦林苦笑著摸了摸下巴,為了自己許諾的海外立國,這位前白蓮教主還真是賣力呀!
保場驛所在的位置,是一塊河谷沖積平原,東西兩側都是莽莽山嶺,中間一道施甸河從南往北流淌,然后注入怒江,這塊寬約四五里,長二十里的平原,便是施甸河沖擊而成,被河水分剖為東西兩道相對狹長的條塊,呈現西邊窄、東邊寬的地理形態。
莽應里的大軍,就擺在東邊較寬的河谷平原上,因為從保山到施甸的官道,出了山區之后就通向這里,這是明軍收復施甸的必經之路。
緬兵的兵力不可謂不雄厚,十萬大軍層層疊疊,兵戈旗幟齊齊整整,前面又是戰象一頭頭排開,這些戰爭巨獸龐大的身軀充滿了厚重的力量感,并且裝備了精良的鎧甲,每頭戰象由三名士兵駕馭,一名馭手、一名弓箭兵、一名長矛手,具備相當強悍的戰斗力。
這才是緬軍真正的實力,強悍的戰象部隊橫掃整個中南半島,從來少遇敵手!
只可惜龐大的戰象略顯笨重,在山區難以施展,所以前面在蒲蠻關師老兵疲,莽應里斷然決定撤退,然后在這里平原地區陳兵列陣,對明軍張網以待!
不僅是莽應里騎著灰黑色的龐大戰象,一副躍躍欲試的驕橫姿態,偽丞相岳鳳和西班牙火槍手首領加爾德諾也做好了全部的戰斗準備。
“哈哈哈,你們這些狡猾的東方人,我還以為你們真的準備撤退了呢!”加爾德諾哈哈大笑,吩咐手下的火槍手:“待會兒狠狠打,讓中國人知道我們西班牙勇士的厲害!”。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