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鎮撫司駱思恭和魔教眾首領在金馬碧雞坊對峙,秦林及時趕到施展神功擊退魔教教主,魔教眾位高手隨即遁走。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昆明巡防營的官兵才扛著大刀長矛弓箭鳥槍姍姍來遲,人人頂盔摜甲,還用馬拖著兩門小號佛郎機——聽說魔教眾高手大舉來襲,不敢不做好萬全的準備啊!
駱思恭只好苦笑,官兵固然是小心無大錯,但等他們來,魔教諸人都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還等你拿炮來轟?
秦林倒是無所謂,他與白蓮教約好會面,當然不希望駐軍來得太快,而且從來就不指望他們能派上用場——要是軍隊能對付魔教,東廠和錦衣衛都可以裁撤掉了。
坐營官滿頭大汗的磕頭請罪,秦林沒有難為他,隨著緬軍被逐出境外,深處云南腹地的昆明這邊,戒備有所松弛那也是難免的。
駱思恭不陰不陽的發作兩句,那坐營官聽說是北鎮撫司駱都督,嚇得幾乎暈死過去。
不過駱思恭也沒心情找坐營官的麻煩,他自己的麻煩就夠大了,朝秦林拱拱手,兩人走到旁邊。
駱思恭這會兒把態度放得很低:“是駱某行事不慎,帶累秦督主也露了相,督主與下官到昆明的消息已為有心人所知,為今之計只好先下手為強,捉拿一干犯官。”
“駱都督在昆明打探幾天,應該有眉目了吧?”秦林眉梢微微揚起。
駱思恭并不隱瞞,一口氣說出三個名字:“饒仁侃、蘇酂、高明謙!”
秦林點頭表示同意:“不錯,高明謙對施甸失陷負有直接責任,本督放他在外面,本想引出饒、蘇兩個,但你我都在昆明露了面,須防備對方狗急跳墻,也只好先把高明謙抓起來。”
饒仁侃身為云南巡撫、副都御史,蘇酂是巡按御史,兩人位高權重。即使秦林這個欽差大臣,也不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輕易動他兩個,所以只能先拿高明謙下手。
“督主高明!”駱思恭笑盈盈的豎起大拇指,不管和秦林如何勾心斗角,在這件案子上兩人還是要互相配合的。
朝堂政爭,官場傾軋,從來不是非此即彼、黑白分明的。
秦林也笑盈盈的看著駱思恭,一副很期待的樣子。
呃~~駱思恭欲言又止。
陸遠志和牛大力在旁邊看得莫名其妙。胖子壓低聲音問:“老牛,秦哥在和駱思恭打什么機鋒?”
“不懂,不懂,”牛大力搖搖頭,恩公神機妙算,駱都督奸詐狠辣,這種聰明人之間的事情,咱們可搞不清楚。
終于秦林發覺問題了,失驚道:“駱都督在昆明幾天明察暗訪。難道還沒查清高明謙的住處?”
“下官,下官還以為秦督主知道……”駱思恭表情尷尬得很。
大明朝的官兒再怎么混蛋,至少在萬歷年間。只有城陷時自殺殉國的,斷乎沒有變節投敵的,連國內隱姓埋名逃掉的都很少很少。
所以駱思恭知道高明謙在昆明奔走活動,卻沒有急著去抓他,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幾天里一直在做外圍調查,準備拿到了充足的證據,再將高明謙逮捕起來,然后把饒仁侃和蘇酂一網打盡。
秦林同樣如此。一則他在千里之外的前線督師,沒空理會高明謙等人,二則為了放長線釣大魚,他也特意沒有安排番役去盯梢,免得高明謙有所察覺。等前線大獲全勝,再回來慢慢收拾他們。
事有輕重緩急,抵御外侮、趕走侵略者、解救淪陷區的百姓,顯然比追究失職的官吏更重要。
結果白蓮教和駱思恭打起來,導致駱思恭和秦林的身份暴露。把雙方所作的準備都給打亂了,一時間竟鬧了個措手不及。
秦林屢破奇案,駱思恭精明強干,沒想到兩人同時出了岔子,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秦林立刻調動東廠派駐昆明的番役,駱思恭向昆明錦衣衛千戶所發火牌,登時全城廠衛鷹犬紛紛出動,秘密搜索高明謙的住處。
廠衛體系可不是吃干飯的,即使高明謙到昆明鉆營奔走的這段時間一直深居簡出,特務們也只花了不到一個時辰,就把他查了個底兒掉。
高明謙被秦林參劾革職,他不甘心就此倒霉,跑到昆明鉆營,但他這種錯被貶的官員身份,當然不好堂而皇之的住在人多眼雜的驛館,于是他就選擇住在昆明東城的常樂寺。
終于有一路特務打聽到消息,留兩個人在常樂寺盯住高明謙,另外的人以最快速度向秦林和駱思恭報告。
“走,咱們去常樂寺!”秦林率眾直奔而去。
常樂寺位于昆明城東半部的書林坊,這座寺廟興建于南詔國時期,是昆明有名的古跡。
更有名的是寺廟里的常樂寺塔,和內地木結構的飛檐佛塔不同,這是云南受東南亞小乘佛教影響的四方形密檐式空心磚塔(大理三塔那種)。
常樂寺塔共有十三級,高十三丈,底層南面辟有塔門,各層出槽以十層平磚疊澀出挑,第二層作犬牙棱角。塔頂四角置銅制“迦樓羅”大鵬鳥四只,每只高達七尺,在西南、東北角的迦樓羅的喙里,各放管狀口笛一枚,每當風起,迦樓羅就嗚嗚鳴叫,聲聞遐邇,另兩只則不安口笛,以示其為雄性。
秦林趕到常樂寺前的時候,已經夜幕降臨,兩塔所有佛龕燃起明燈,燦若星河串落,寶塔焰焰光明,恍如佛光照耀人間。
兩名番役迎出來,跪著叫道:“屬下恭迎秦督主!點子就在這常樂寺中。”
門口幾個和尚本來看兩個番役鬼鬼祟祟,還以為是哪里來的賊人,被知客吩咐盯住他倆,結果等到了大隊緹騎,和尚們就嚇得魂飛魄散,戰戰兢兢不敢則聲。
“做得很好!”秦林朝兩個番役點點頭,率眾直撲寺中。
突然聽見不遠處幾個和尚驚呼,眾人抬起頭來,立刻發現常樂寺塔的最高一層窗口前面,出現了一個人形的黑影。從四周佛龕投射出的燈火晃人眼目,因為這人背對著燈光所以看不清他的面目,但能看見他身穿圓領、頭戴烏紗帽,是朝廷官員的打扮。
不好!秦林和駱思恭等人心頭頓時打了個突。
剛剛想到這一節,那人便從窗口掉了下來,速度飛快!
秦林一行還在數重殿宇之外,根本來不及救援,只好眼睜睜的看著那人飛墜而下。落到了第四層就被殿宇阻隔視線,但遙遙傳來了重物墜地的一聲悶響。
白霜華立刻飛身而上,躍上大雄寶殿的屋頂,朝常樂寺塔那邊看了看,神情有些兒奇怪。
從高達十三丈也就是四十米,相當于普通居民樓十三層的位置墜落下來。沒有誰會認為這人還能留下一條命。
秦林邊戴手套邊走上前,因為死者是臉朝下趴著的,就伸手到他耳后胸鎖乳突肌的內側摸了摸,確認動脈的搏動已經停止了,然后輕輕托起死者的腦袋,感覺到顱骨碎裂的骨擦聲,把他臉稍往旁邊扳了扳,立馬就苦笑起來。
不出所料,死者就是高明謙!
“立刻封鎖這里。把塔內的僧人都抓起來,不,把常樂寺的和尚都給我抓起來!”駱思恭氣急敗壞的下達命令,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自殺,駱都督簡直出離憤怒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氣咻咻的表示,高明謙想一死了之,未免太便宜了,駱都督遲早把這王八蛋誅滅九族。
實際上在駱思恭下達命令之前。就有不少特務沖進了塔里——看到塔下躺著尸首,沖進塔中逮捕可能的犯人,幾乎是他們的第一反應。
秦林卻搖了搖頭:“駱都督且不要這么快就下結論,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還不能確定呢。”
駱思恭兩只眼睛幾乎要瞪出來,這是幾十雙眼睛看著他跳下來的,難道還能有什么古怪?
秦林也不和駱思恭多廢話,見白霜華修眉微微皺著若有所思,便拉著她手走到一邊,悄悄問道:“老婆姐姐,剛才看到什么了?”
死者墜落的前半程,是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但寺廟里建筑非常高大、密集,又是在一大片平地上建造的,于是重重殿宇阻隔,并不能看見死者在四層以下的墜落過程以及墜地的一瞬間。
從死者墜落至四層以下,到眾人趕到常樂寺塔下面,中間相隔了大約三分鐘,是一個觀察盲區。
只有神功無敵的白霜華及時施展上乘輕功,躍上大雄寶殿的房頂,比秦林、駱思恭都要更早走出這個盲區。
“沒有,沒看到什么,只是覺得當時有哪里不對勁兒……”白霜華偏著頭苦苦思索,半晌之后很抱歉的搖了搖頭:“不行,當時這座塔上燈火太亮,晃得我眼花,大雄寶殿那邊香火又很盛,煙熏火燎的,恍惚間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等我到塔下,又察覺不到什么了。”
白霜華觀察的方向,寶塔焰火輝煌耀人眼目,她所在的大雄寶殿下面,又有大把香燭正在燃燒,騰起的煙霧非常熏人,饒是她目力極佳,恍惚間也只留下了一點影影綽綽的印象,這會兒卻無法詳細分辨出來。
不得不說,教主姐姐歪著頭思索的樣子,和她抱歉時的表情都非常可愛,常言道燈下看美人更勝白晝,她在常樂寺塔光焰投射下的側面剪影,令秦林怦然心動。
“沒關系,”秦林用力握了握白霜華的手。
這時候塔中人已被駱思恭的手下抓起來了,一共四個人,其中兩名寺里的和尚、兩名高明謙帶來的家仆。
塔下面的位置沒有找到目擊者,因為常樂寺除了門口的幾名知客僧之外,其他的僧眾都集中在法堂里做晚課念經,另外就是幾個在大雄寶殿附近照料灑掃的小和尚,塔下并沒有閑散僧人。
那兩名和尚是照看寶塔的,一個叫惠平,生得滿臉粉刺,一個叫惠安。小矮個子,看見高知府摔死在塔下,錦衣校尉和東廠番役們如狼似虎,早已嚇得三魂掉了二、七魄只剩一,趴在地上不停的磕頭:“老爺饒命,老爺饒命!是高大老爺要登塔看昆明夜景,咱們才在塔里頭照料,哪曉得他突然跳下來死了……貧僧平時根本就不在塔這邊。這才叫做無妄之災啊!”
寺中僧眾都被集合到了塔下,看到撲地而死的高明謙,都少不得念一聲阿彌陀佛。高知府活著坑陷無數百姓的性命,死后倒有許多和尚替他念經超度,真不知九泉之下他羞也不羞?
詢問寺中僧眾,確實平時這座塔的管理,是白天檢查并添注燈油,傍晚時點起來,然后所有和尚就去法堂念晚課。并不需要有人值守,因為和內地的木結構佛塔不同,全部磚砌建造的常樂寺塔具備極佳的防火性能。就算燈油潑出來,也不能讓磚頭燒著啊。
惠平和惠安算寺里能言善辯的和尚,方丈聽說高知府要登塔,就派他倆到這邊來侍候,意思是高知府問起什么典故,兩個和尚就可以回答。
但是高明謙并沒有問什么,他自己登塔去了,看樣子還有點厭煩兩個和尚,惠平和惠安撞了一鼻子沒趣。就在第九層上等著。
“真是這樣?”駱思恭將信將疑。
秦林聽了和尚的供詞,便吩咐陸遠志去檢查尸首,牛大力率幾名校尉去檢查塔里的情況,自己則繼續盤問高明謙的兩名仆人。
這兩個仆人一個叫高升,三十多歲。一個叫連捷,年紀看起來有五十多歲了,面目無甚出奇。
連捷跪在地上朝著秦林磕頭如搗蒜:“大人,我是從小就跟著我家老爺的,當年他赴京趕考就是我服侍……”
“老爺死得冤枉啊。怎地尋了短見?”高升也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哭啼啼的述說著。
秦林把這兩個打量一番,不緊不慢的道:“剛才你們老爺墜落的時候,你們又是在哪里?”
“第,第十二層,”連捷結結巴巴的道。
“第七層,”高升回答。
諸人在案發時所在的層數,已經無法切實核查,但從另一面得到了印證:在案發之后他們都朝塔下面走,并沒有發生上面的跑得快,超越下面一層的情況。
番役和錦衣官校沖上去,逮捕他們的時候,這四個人都正在往下走,其中高升在第四層,惠安和慧能走到了第五層,連捷則是在第十層被發現的。
所以案發時連捷位于十二層,兩個和尚在第九層,高升在第七層的供述,是和校尉們發現他們的順序相吻合的。
秦林聽到這里,立刻把目光投向了連捷:“老實交代,案發時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是不是兇手?”
駱思恭先是詫異,接著便恍然大悟,氣咻咻的一跺腳,厲聲道:“對,高升和兩個和尚都往下面走了三四層,唯獨你只往下面走了兩層,再說官校和番役從塔下面沖上去,發現你的時候比高升和兩個和尚都晚,你有更多的時間往下走,為什么只走了兩層?你在干什么?”
“我、我,”連捷結結巴巴的,幾乎要哭出來,半晌才道:“老爺獨、獨自上了頂層,我、我留在底下一層等著,結果打起了瞌睡,后來聽到底下咚的一聲響,我嚇醒了往下張了張,看見好像老爺掉了下去,又趕緊跑到上面一層去看,果然是老爺掉下去了,我唬得不輕,這才往下面走,到第十層就遇到了各位官爺。”
“放屁,你老爺獨自登高望遠,你就在第十二層上睡覺?”駱思恭氣得咬牙切齒,手臂用力的揮舞著,如果這里有塊驚堂木,一定被他拍得稀巴爛了。
他想了想,兇神惡煞的盯住連捷,恨聲道:“你這等頑皮賴骨,不打是不肯老實交待的,來人吶,架起來仔細打著問!”
眾位錦衣官校如狼似虎的走上前,把連捷拖翻在地,就要當場拷問。
駱思恭這也是著急了,眼看就要抓住高明謙,又來這么一出好戲,簡直就是蔑視他的智商嘛。不管高明謙是自殺也罷,是被害也罷,這個連捷都要被他打來出氣。
“且慢!”秦林攔住即將暴走的駱思恭,緩緩的道:“駱都督,這人說話確實有疑點,不過要是他說的是真話呢?如果他正好睡著了,那趁機下手的人,就可以利用這個好機會啦!”
駱思恭并非無能之輩,他受萬歷帝信重,那也是有幾把刷子的,聽到這里就知道自己未免操切了,臉上紅了一紅,朝秦林拱拱手:“督主以為,本案真是兇殺嗎?高明謙知道前途無望,咱們又在金馬碧雞坊那邊露了相,如果他猜到是朝廷下旨逮問,下京師詔獄,那么他也許就……”。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