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爺見秦林不逃不鬧,只道是這鄉下窮秀才被國舅爺的威名嚇壞了,朝手下使個眼色,耀武揚威的一揚下巴:“兩位,走吧!”
秦林頗為玩味的瞥了他一眼,拉著永寧就走,長公主緊緊跟在他身后,精致的瓜子臉緊張得發白,活像受驚的小鹿,眼神不敢往兩邊看,只管盯住秦林的后背。
光爺手下的潑皮破落戶全都笑起來了,笑容猥瑣,笑聲很賤。
百姓們紛紛嘆氣,這不是羊入虎口么?再看小姑娘容顏嬌羞,說書先生口中長提的一句紅顏多薄命,便涌上了心頭。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一位老文人發出了低低的嘆息。
稍有姿色點的年輕女子,差不多都開始轉身回家,不想在適景園繼續待下去了,花會雖然好看,鄭國舅豢養的惡奴卻叫人心驚膽戰。
光爺一伙見秦林沒有逃走的意思,倒也不曾動粗,只是從四面散開,將他和永寧圍在中間。這伙人有恃無恐,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互相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兒。
適景園是明成祖朱棣賜給靖難勇將、成國公朱能的大花園,鄭國泰奉旨“與民同樂”,從成國公府借過來辦花會。
這園子占地廣闊,本來就種植了許多花草樹木,處處假山、池沼、亭閣點綴其間,鄭國泰又運來許多奇花異草,裝點得花團錦簇。
秦林從回廊花徑中走過,饒有興致的四下打量。全然沒有身為俘虜的自覺,甚至隨手摘下朵開得正好的花兒,回頭插在永寧的鬢角。
光爺和他的嘍啰們都快把鼻子氣歪了,秦林的無視在他們眼中無異于挑釁,一個個咬著牙齒發狠:哼,待會兒見了國舅爺,看怎么收拾你!小娘子是不能動的。這窮酸秀才識趣把妹妹獻出來,國舅爺高興倒也罷了,要是不識趣。哥兒們好生給他松松骨頭!
秦林在綠樹掩映的閣樓里見到了鄭國泰。
鄭貴妃專寵六宮,氣焰一時無兩,其父鄭承憲獲封錦衣衛都督同知。其兄鄭國泰則授錦衣衛都指揮使。
盡管是有職無權的虛銜,也夠嚇人了,都督同知從一品,都指揮使正二品,想當年秦林破了多少大案要案,辦成多少軍國重事才升到錦衣衛都指揮使、掌北鎮撫司,鄭家兩爺子坐在家里就平步青云,不得不佩服一下,鄭楨在萬歷跟前吹的枕邊風,確實厲害!
適景園這處閣樓布置精雅。唐伯虎的畫、文征明的字,古色古香的茶幾上,鈞瓷花瓶里斜斜插一支梅花,本來是極為雅致的,只可惜鄭國泰歪坐在紫檀木太師椅上。渾身上下像沒二兩骨頭,兩個濃妝艷抹的通房丫環左右服侍,嗲聲嗲氣的賣弄風騷,搞得這里不像國公府,倒像是勾欄胡同。
鄭國泰相貌與鄭楨有三分相似,身材頎長、瘦刮刮的白凈臉上五官周正。但眼眶烏青、印堂發黑,一看就是酒色過度,辜負了這副好皮囊。
手下光爺這群嘍啰過來,鄭國泰懶洋洋的抬了抬眼皮,當他看到畏畏縮縮躲在秦林身后的永寧時,本來無精打采的眼神兒立馬變得賊亮賊亮,雙手扶著扶手站起來,臉上擠出笑容:“哎呀呀,好漂亮的小娘子,這不是七仙女下凡塵了么?敢問這位小娘子芳名上下,從哪兒來呀?”
鄭楨雖然受寵,鄭國泰畢竟是個帶把兒的,其實出入紫禁城的次數有限得很,而且永寧和鄭貴妃的關系也就一般,所以之前他們從來沒見過面。
看見永寧弱不勝衣的嬌羞神態,鄭國泰身子都酥了半邊,兩只眼睛恨不得粘在人家身上。
永寧害怕,本能的朝秦林身后又縮了縮,右手和他相握,左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角,芳心怦怦亂跳:鄭貴妃在宮里橫行霸道,只瞞著皇兄一人而已,原來她哥哥也這么壞……
秦林見鄭國泰色迷迷的打量永寧,心底就有三分來氣,一邊將永寧護在身后,一邊伸手去他眼前晃了晃:“喂,看什么看?非禮勿視懂不懂!”
秦林這么大個人,鄭國泰卻像剛看見他似的——前面完全把他當空氣了,這就吃了一驚,然后笑了起來:“喲呵,小子挺橫啊!認識大爺我不?”
“認識你妹!”秦林啐了一口,倒是說的實話,還有句沒說出來:那天宮中要是稍微把持不定,只怕已經當了你的便宜妹夫。
秦林說的是實話,鄭國泰卻以為是罵他,這廝倒也不生氣,一邊視線越過秦林肩頭去看永寧,一邊笑嘻嘻的道:“窮秀才,這兒不是鄉下,是京師,勸你識時務!小的們,告訴他大爺是誰。”
外邊被眾人尊為光爺的禿子,在鄭國泰面前恨不得把腰桿彎成曲尺,聞言立刻轉身面朝秦林,重新把腰桿挺得筆直,豎起一根大拇指,挺胸凸肚氣焰熏天的道:“我家鄭爺乃是宮中貴妃鄭娘娘之兄,當朝國舅爺,天子奉為錦衣衛都指揮使,哈哈,小子,怕了吧?”
光爺說完這番話,簡直神氣活現,仿佛做鄭娘娘的兄長的狗腿子,是件非常難得的榮耀。
更多的狗腿子摩拳擦掌,紛紛幫腔:“把你妹妹獻出來,國舅爺饒你一命!”
“鄭爺高興了,手指縫里賞下來,夠你全家吃三輩子!”
“小子,聽得傻了吧,還不快跪下謝賞?”
在他們心目中,一個鄉下土秀才,聽到當朝國舅的名號,還不嚇得魂飛魄散?如果聰明點,干脆把妹子雙手獻上。
鄭國泰更是不屑一顧,直把秦林當作了空氣,眼神兒一個勁兒的往永寧身上飄,心底已將這位楚楚可憐的姑娘當作了囊中之物,開始盤算怎么金屋藏嬌了。
永寧在宮中再不受寵,也是身份高貴的長公主,何曾被人如此褻瀆?她緊緊倚著秦林寬闊的后背,氣得扁起了小嘴兒,眼眶微微發紅,如果不是秦林握著她的手,恐怕珠淚早已落下。
秦林捏了捏永寧的手心,朝著鄭國泰搖搖頭:“錦衣衛都指揮使很大么?說起來,我倒比你早幾年坐到這位置上呢。鄭楨聰明伶俐,怎么會有你這么個草包哥哥!”
“大膽!娘娘的名諱,豈是你可以直呼的?”鄭國泰頓時火冒三丈,別看他是哥哥,從小卻被聰明能干的妹妹壓著一頭,后來又做了貴妃,全家富貴從此而來,所以他心底實對鄭楨敬畏有加。
光爺卷起兩邊袖子,捏著拳頭就要揍秦林,還不忘給鄭國泰表表忠心:“鄭爺,這廝無禮,您先消消火,看弟兄們拆了他的骨頭!”
唉~~秦林長嘆一口氣,不是生氣更不是畏懼,倒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鄭國泰和他手下這伙人,實在是太草包了,其實秦林已經朦朦朧朧點出了身份,就算不相信他也做過錦衣衛都指揮使,可口中吐出鄭貴妃的閨名,難道就沒有一點淵源嗎?要知道這個時代,女子的閨名秘不示人,只有極為親近的關系才會得知呀!滿城盡知鄭娘娘專寵,但一萬個人里頭,曉得鄭楨名諱的恐怕不過三兩人而已。
鄭國泰如此不成器,秦林也不介意幫鄭楨教訓教訓他,就準備揮揮手讓混在外面百姓人群中的番役們沖進來。
正當此時,幾個青衣小帽的仆人小步快跑進來,垂手道:“啟稟老爺,成國公來拜。”
成國公朱應楨性格謹小慎微,格外的八面玲瓏,適景園是他借給鄭國泰辦花會的,所以今天特地來園中拜會。
鄭國泰大喜,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鄭貴妃固然專寵,外戚也不過紅極一時,十數年富貴如過眼云煙,武功勛貴則是代代傳承與國同休,朱應楨以國公之尊來拜,是給了他十足的面子——也就朱應楨這種性子,如果換成執掌京師戎政大權的定國公徐文璧、英國公張元功,就算鄭國泰這號暴發戶趴在地上磕頭,人家都懶得理會他呢!
鄭國泰確實草包,走得太快,也沒說把秦林和永寧怎么辦,光爺一伙人就虎視眈眈的瞪著他們,干巴巴的等在閣子里。
永寧的手還在微微發顫,秦林感覺到她的緊張,低聲笑道:“不用著急,等著看猴戲吧,這個鄭國泰討厭得很,我替你出氣……看那禿頭好不好笑?待會兒在他頭頂畫個大王八。”
“嗯,”永寧用力點了點頭,想到禿頭上畫王八的情形,就忍不住吃吃偷笑。
光爺沒聽清他倆說什么,感覺對方在看自己光溜溜的頭頂,登時火冒三丈,兇巴巴的吼道:“臭小子,和小婊子嘀嘀咕咕的,老子先揍你一頓,替鄭爺發發利市!”
秦林臉色一寒,這人嘴太臭。
眼瞅著就要大打出手,鄭國泰又回來了,笑嘻嘻的走在前頭引路,后面的年輕人身穿錯金繡夾紗袍,頭戴羊脂白玉發箸,手拿仇英親筆畫的折扇,面目中有些陰柔之氣,正是成國公朱應楨。
鄭國泰在前天引路,朱應楨滿面春風,態度中略略帶一點兒矜持,信步走進閣中。
光爺等輩再魯莽,也曉得不能在國公面前放肆,一個個滿臉堆笑跪下迎接。
唯獨秦林和永寧直挺挺的杵在中間。
“兩個鄉下草包作死啊!”光爺暗暗叫苦,把這兄妹倆恨得牙癢癢,又站起來準備去摁他倆。
卻見朱應楨進到閣中,先是吃了一驚,接著滿臉堆笑,疾步上前深深一揖:“秦兄,原來你也在這里……小鄭,你忒不地道,秦督主既然在此,怎么不早說?秦督主虎威,叫小弟一見膽落。”。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