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一石激起千層浪(四)
第四百八十六章一石激起千層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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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王李恪是個很講究儀容的人物,盡自雪大,可卻無礙其翩翩的風度,但見其一身白狐皮裘,腳下清水一色之厚底官靴,大袖飄飄,矗立在馬車旁的雪地上,面如冠玉,睛若點漆,骸下三縷長須隨微風飄揚,當真濁世之佳公子也,引得長孫府門房的下人們全都湊集在門口贊嘆不已,可李恪卻依舊不動如山地立著,甚至不見其對雪中久候而有何不滿之色,那滿臉的微笑在寒冬里著實給人一種如沐春風般的溫暖之意。
若是可能,李恪其實并不想來長孫府,只惋惜形勢所迫,他卻是不得不來,盡自臉上掛著微笑,其實心坎里卻是苦澀得很實力,這世上的一切都得靠實力來說話,沒有實力么,那就得似自己這般奔走權貴門下,以尋求支撐了罷,太子可以不來,除了有著大義名分之外,還有著軍方的強力支撐,他根本就不需要看關隴團體的臉色;老四也可以不來,如今老四那廝實力又起逝世回生了,自也用不著急著去表態,完整可以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再舉動,而野心勃勃的老六卻壓根兒就不夠資格參與其事,于是乎,為了能有個崛起的契機,他李恪就算再不想來,也得硬著頭皮前來了。
來了也就來了,然則能不能達成自己預計中的目標,李恪心里頭卻是一點底氣都沒有,天曉得長孫無忌這頭老狐貍會不會上鉤,就算上了鉤,這廝過河拆橋的事情干得還少么?只惋惜明知可能會被賣了,李恪卻還是不得不來,只因他沒有選擇的余地,只要他李恪還想著能登上大位,哪怕是最縹緲的一絲盼望,他也得緊緊抓住不放,這便是身為帝王之子的一種無奈,又或說是種悲哀罷,一念及此,李恪的心便疼得厲害,險險些連面上那虛偽得不能再虛偽的笑容都保持不下去了,好在此時身為主人的長孫無忌已從大開的中門匆促地行了出來,李恪忙借助著迎上前去的動作,粉飾住自己那混沌已極的心情。
吳王殿下大駕光臨,老朽有失遠迎,恕罪,恕罪。一見到李恪迎上前來,長孫無忌忙搶上前一步,一張胖臉上裝出一副驚恐不安的樣子,躬著身子便告罪不已。
李恪一見長孫無忌迎了過來,立馬矜持地立住了腳,微笑著還了一禮,笑著說道:司徒大人客氣了,小王冒昧前來打攪司徒大人之休息,罪過,罪過,真巧,諸侍中,崔博士也在,幸會,幸會。
見過吳王殿下。崔澤官位低,一見李恪跟自己打招呼,忙不迭地便搶上前行了個禮,以示參見之意,可諸遂良卻只是笑著拱了拱手,卻并未開口說話。
殿下能來,寒舍蓬蓽生輝啊,雪大天冷,殿下還請屋里敘話,您里面請。長孫無忌自是早就猜到了李恪的來意,但卻絕口不提,只是笑著一擺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李恪先行一步。
司徒大人請。李恪自也沒多客套,笑著也比了個請的手勢,而后瀟灑地一擺大袖子,從容地踏上了長孫府門前的臺階,徑自向門里行去,長孫無忌與諸遂良飛快地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之后,落后李恪半步,笑吟吟地便跟著進了門。
長孫無忌將李恪迎入了廳堂,各自分賓主落了座,自有下人們奉上了新沏的香茶,而后依次退了下去,偌大的廳堂里便只剩下四名朝廷大員各自端坐,誰都沒有急著開口,一時間廳堂里竟自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李恪笑吟吟地端起了茶碗,淺淺地飲了一小口,而后隨手將茶碗擱在了身邊的幾子上,裝模作樣地環視了一下簡略的廳堂,這才對著長孫無忌拱了拱手道:父皇常言司徒大人富而不嬌,貴而不傲,生性儉樸,小王曾有困惑,今日看著廳堂之擺設,始信然,小王應當向司徒大人好生學學。
見李貞東拉西扯地不闡明來意,長孫無忌也并不著急,笑著拈了拈胡須道:殿下客氣了,那是陛下謬贊矣,老朽實愧不敢當。
李恪正容道:不然,自古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則難,若是一向富貴,卻依舊能保持儉樸者,則難上加難,近圣人矣,以司徒大人之富貴,常人難比也,卻依舊樸素如此,小王嘆服。
長孫無忌見李恪一味地吹捧自己,心中立馬暗自警醒,可臉上卻依舊是謙虛的笑,并沒有再接話,而是端起了茶碗,假做飲茶狀,暗中卻對坐在下的崔澤使了個眼神。
崔澤乃靈醒之人,一見到長孫無忌如此做派,便知曉長孫無忌這是要他崔澤來挑起話題,探明李恪的底牌,這便會心腸眨了下眼,笑著開口道:吳王殿下所言甚是,司徒大人確是我等之榜樣也,然則卻有人借事端暗中攻訐司徒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吳王殿下認為如何?
哦?竟有此事?小王曖昧,竟不得而知,是何人竟如此之狂妄?李恪自是明確崔澤說的是甚子,可卻裝出一副莫名驚愕的樣子,緊趕著便追問道。
這個崔澤假做遲疑的樣子,沉吟了一下道:為尊者諱故,下官不好明言是何人,然,卻確有其事,殿下不聞有人欲借實關東之事,行摧折我關隴一脈基礎之事乎?司徒大人一生清譽竟也落得個為門閥張目之罪名,豈不可笑也哉?崔澤一將標題點出,正假裝飲茶的長孫無忌雖沒望向李恪,可低垂的雙目卻忽地擦過一絲精光,至于始終笑嘻嘻的諸遂良卻是玩味地看向了李恪,一副等著看李恪如何表演的樣子。
哦,崔博士所言本來指的是這件事,呵呵,小王倒是有所耳聞,有趣,很有趣。李恪呵呵一笑,不認為意地說了一句,卻并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
有趣?殿下感到何處有趣,還請指教。見李恪不接茬,崔澤也不急,笑呵呵地拱了拱手,緊扣著主題不放。
李恪此番前來,是要幫著長孫無忌一把不假,可卻沒打算無條件地幫忙,他要的是一個承諾,此時沒見到兔子,自然是不肯撒鷹的,一見崔澤緊追不放,這便笑了笑,并不接口,同樣端起了茶碗,假做飲茶狀。
好茶,難得的好茶啊,此茶該是今年新出的貢茶罷,司徒大人深得父皇之恩寵啊,呵呵,小王府上雖也得了些貢茶之賞賜,惋惜到不了秋日便告馨了,倒是司徒大人府上尚有,好叫小王嫉妒煞的。李恪嘻嘻哈哈地岔開了話題,贊美起貢茶來了,可話里卻藏著話,聽得長孫無忌滿心不是滋味的,卻又拿李恪沒措施,無奈之下只好放下了手中的茶碗,陪著笑道:殿下說笑了,老朽得蒙圣恩,也就得了些茶葉,平日里舍不得用,加之前番隨軍出征,也沒顧得上用,所以到了此時還能剩余些罷了,并非圣上特意多賜的。
哦,本來如此,那是小王錯怪了,海涵,海涵。李恪本意就是為了岔開話題,兼拉長孫無忌開口,又哪是真的吃味了,此時見長孫無忌接了口,自是順坡下驢了,哈哈一笑,拱手為禮地道了個歉。
長孫無忌老于圓滑,如何看不出李恪的算路,偏生李恪先前提到了圣上,卻也由不得長孫無忌裝啞巴,這會兒眼瞅著自己無法再保持沉默了,也只得陪著笑地搖了搖手道:無妨,無妨,不知者不罪也。
司徒大人真實誠人也,心胸寬廣,自有溝壑萬千,常人難及矣,小王自該多向司徒大人請益,若能得司徒大人不棄,小王愿執弟子之禮,還請司徒大人受小王一拜。李恪話說到這兒,霍然而起,納頭便要拜倒在地,驚得長孫無忌忙不迭地跳了起來,槍上前去,扶住李恪的身子,驚恐地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啊,老朽當不起殿下之大禮,使不得啊。
應當的,司徒大人本就是國舅,乃小王之長輩,又兼德高望重,小王以師禮相侍,乃理所當然之事。李恪一邊說著,一邊保持要拜,長孫無忌自是不肯依,這老少二人就這么你推我不讓地糾纏在了一起,煞是有趣得緊,生生讓諸遂良與崔澤二人都看傻了眼,到了末了,還是崔澤反響快,強忍著笑意,大步走上前去,幫著長孫無忌扶住了李恪的身子,口中卻道:殿下拳拳之心可感日月,然此事卻實草率不得,縱要拜師,也須尋個良辰吉日方好,殿下且請安坐,一切從長計議如何?
一聽崔澤如此說法,李恪立馬借勢站直了身子,笑著拱手道:不錯,崔博士此言有理,是小王孟浪了些,還請司徒大人海涵,若能蒙司徒大人收于門下,乃小王三生之幸也。
長孫無忌一聽便知李恪的算計何在,這是要收買自己來著雖說長孫無忌早前也有心要扶李恪上位,然則如今時移世易,李貞的基礎已深,絕非輕易能動搖得了的,長孫無忌這份心思早就泯滅了,若不是此番李貞來勢太洶,長孫無忌壓根兒就不想跟李恪套近乎的,畢竟此時尚未到必須與李貞生逝世相搏的地步,長孫無忌又怎肯輕易地跟李恪拉拉扯扯地糾纏在一起,不過么,長孫無忌乃心機深沉之輩,卻也不愿輕易得罪了李恪,萬一將來李貞真要對自己動手,說不得還真要李恪這么個人物來扎起,故此,面對著李恪誠懇已極的表情,長孫無忌也只是笑呵呵地道:好說,好說,一切從長計議,從長計議罷。
聽話聽音,以李恪的智商,自是聽得懂長孫無忌話里的潛臺詞,那就是說一切走著瞧,將來或許有可能聯手,而這對于李恪來說,卻已經算是勉強達到目標了,自是不會再故作姿勢地糾纏此事,這便笑著道:司徒大人所言甚是,小王受教了,您請安坐。
見李恪如此識趣,長孫無忌心頭一松之余,也甚是觀賞李恪的機靈,哈哈一笑,拱手為禮道:殿下請坐。待得見李恪落了座,這才走回自己的主位上端坐了下來,笑瞇瞇地看著李恪,等著李恪將底牌亮將出來。
見今日已經不可能再取得更進一步的突破,李恪雖心中略有不甘,可也沒轍,此時見眾人都笑咪咪地看著自己,自也明確是到了該交出底牌的時候了,這便沉吟了一下,笑著道:司徒大人,諸相,這幾日雪大天冷,極易傷風,若是一不留心病倒了卻是不好,恐有貽誤朝議之虞也,還請千萬警惕方好。
李恪這話說得蹊蹺,長孫無忌及諸遂良一聽之下都停住了,一時間也鬧不明確李恪話中的含義何在,倒是崔澤靈醒,心頭猛地咯噔了一下,有心不想解釋,可一見長孫無忌探聽的眼力掃了過來,無奈之下,也只能笑著道:殿下所言甚是,這氣象還真是糟得很,眾臣工若是不留心,只怕還真會全都病倒了,若如此,朝議之事恐難認為繼也。
長孫無忌這回可就全聽懂了,眼珠子轉了轉,胖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鼓了下掌道:是極,是極,老朽倒是忘了此事,哎,本該提示一下諸臣工的,回頭就緊趕著去辦上一辦罷,不過長孫無忌話說到這兒,卻又停了下來,露出一副憂慮的樣子,看著李恪,一派欲言又止狀。
李恪乃是有備而來,自是明確光使出拖延戰術并不足以禁止《移民疏的通過,此時見長孫無忌如此做派,不問亦知長孫無忌想說的畢竟是什么,卻并不認為意,笑呵呵地接著道:洛陽乃是數朝古都,利益所啊,更難得的是如今地廣人稀,若是按我朝體制授田,當可延續數代而無缺田之窘境,當然了,若是廣移民以實之,那可就不好說了,呵呵,若真如此,卻不知洛陽之大眾會做何想,小王倒是期待得很呢。
李恪此言一出,長孫無忌等人全都倒吸了口涼氣,瞪大了眼,驚異不定地看著李恪,一時間竟無人出言詢問個畢竟,可心里頭卻都被李恪的膽大妄為所震駭民變向來是歷朝歷代最畏懼的事情,處理上稍稍一個不警惕,便會摧垮一個皇朝的基礎,似李恪這個主意乃是殺雞取卵的措施,真要是壯大的大唐因此事而陷入崩潰,那么,參與其事之人可就全是十惡不赦之輩了。
長孫無忌雖不滿李貞的《移民疏,可為的僅僅只是關隴諸門閥的利益罷了,他可不打算做斷送了大唐基業的罪人,畢竟大唐之壯大乃是長孫無忌為之奮斗了一生的愿望,豈能因著私怨而坐看大唐亂起,故此,李恪話音一落,長孫無忌立馬收起了笑容,也不開口問話,只是一味冷冷地盯著李恪,一副李恪不解釋明確此事,便要下令逐客之狀。
李恪敢出這么個主意,自然有著他的把握在,此時見長孫無忌變了臉,卻依舊渾然不認為意,淡然地笑了笑,隨口解釋道:父皇向來信仰圣人之名言:水可載舟,亦可覆舟,若是民意所向,父皇向來從善如流,今若真有移民之事,既累了關中之民有遷徙之苦,又害關東之民無授田之福,弊政也,以父皇之賢明,又豈能坐看此事生?
李恪雖說得風輕云淡,可長孫無忌卻依舊板著臉,絲毫沒有就此放松下來的意思在內,倒是坐在一旁的諸遂良皺著眉頭問了一句:《國語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今若民心變易,何如之哉?
諸相問得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自古不易之真理也,然,若是移民伊始,百姓積怨必深,莫非便不會有牢騷乎?小王誠不信也,既然如此,與其事后補救,不若事先禁止,與百姓分析利弊,由百姓自擇之,豈不更佳,若把持得宜,更是安撫人心之良方也,諸相不可不察。面對著長孫無忌的冷臉以及諸遂良的詰問,李恪瀟灑地拈了拈胸前的長須,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這個諸遂良依舊感到李恪此策有著不妥之處,卻又無法從李恪的言語中找出漏洞來,一時間為難地不知說啥才好了。
卻不知殿下所言的把持得宜又是如何個把持法,下官愚蠢,還請殿下指導迷津。一見諸遂良被駁得無話可說,崔澤立馬接口追問了一句道。
李恪饒有深意地看了崔澤一眼,哈哈一笑道:自古以來,所謂民變有二:其一為有小人作怪,并把持,乃為民亂,乃大忌,當絕之;其二為民憤不可遏,乃是對朝廷之舉動有所不滿,自簽名認為請愿,乃是出自對朝中奸佞之不滿,非針對朝廷社稷,此等變對于開明之朝廷當是好事,實不能以變亂而視之,不知崔博士認為然否?
崔澤學富五車,自是知曉民亂不可倡之理,哪怕李恪說得天花亂墜,他自也不信,剛要出言反駁,卻見長孫無忌一揚手道:殿下請見諒,老朽偶感了風寒,恐難支撐矣,所有諸事概無法參預,身子骨乏了,得早些歇了,殿下請自保重罷。
李恪見長孫無忌雖是下了逐客令,可話里卻暗示他會稱病不去朝議,但絕不會參與到李恪鼓動民間的事情中去,這底本就是李恪的策劃,只消長孫無忌肯配合著讓一眾關隴權貴們稱病不朝,李恪也不擔心將來無法將長孫無忌收買上船,這便笑呵呵地起了身道:司徒大人請留步,小王先告辭了。話音一落,瀟灑地拱手為禮之后,一轉身,緩步行出了廳堂,由在門外侍候著的長孫沖陪伴著出了長孫府,徑自回自家王府去了,只留下長孫無忌等人面色凝重地在廳堂里默默地沉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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