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說話的同一時間,查理曼軍隊高層正在完美詮釋他的發言。
規劃行軍路線和補給通道是軍事指揮基礎中的基礎,這不僅是戰術層面,更是直接關系到戰略層面的決定性因素。縱觀戰爭史,補給更為充分的一方獲勝概率遠遠大過補給匱乏的一方,缺衣少食的軍隊戰勝后勤充分到過剩的軍隊只是極少數的另類案例。
這個道理,哪怕是鼓吹精神力至上的查理曼也明白。成天吹噓精神可以戰勝物質的將校們也清楚,沒有面包吃,軍隊就只能在兵變和潰敗之間做選擇。
只是明白并且努力著手解決是一回事,能不能克服困難是另一回事。
垂下黑色眼袋的財政部官員揮舞著報告,仿佛在揮舞騎兵刀,聲嘶力竭地吼叫響徹會議場。
“再追加5萬匹馬和相應份額的飼料?!這不可能!軍方是要讓全國一半農民在這個冬天餓死嗎?!”
“如果不追加這個數量,40萬將士不出一個月就會餓到連路都走不動!財政部的意思是讓瓜島的情形再次上演也無所謂嗎?!”
陸軍主管調度的主計軍官也毫不示弱,順手還丟給財政部一口黑鍋。
“如果沒有足夠的馬匹,部隊無法按預定完成對賊軍的討伐,屆時會引發什么后果,財政部想過嗎?!如果想過,為何要做出‘否決’這種等同資敵的非國民行徑!”
“資敵”、“非國民”的頭銜可不是財政部能扛得住的,于是他們果斷把鍋甩了回去。
“軍方是想推卸責任嗎?!你們有沒有去看過農村里的情形!拉著鐵犁耕地的都是老人或孩子!牲口圈里只剩下母馬和牙口都沒齊的小馬,如果軍方想看著后方老弱婦孺盡數累死、餓死,那大可去民間征集牲口!”
“所以說了,只要忍耐一時的艱困,從敵軍那里奪取急需的物資和牲口……”
“在那之前,民眾就會……”
一來一往的爭吵還在繼續,一時半會兒完全看不出有結束或爭吵出什么結果的跡象。
軍部和財政部打官司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兩邊為了預算的事情連全武行都演過,眼下看似激烈的爭吵其實只能算是日常畫風。但這一次爭吵的內容確實重要,看看一票官僚和軍人的臭臉就能體認到這一點。
防衛軍全線后撤的消息傳來,整個查理曼都為之沸騰,人們歡呼著沖上街頭,各種形式的慶祝鬧騰了整整一天。“殺光尖耳朵鬼畜”之類的豪言壯語響徹天際,不知多少人打開了珍藏多年的美酒,整個查理曼上空彌漫著酒香。
所有人似乎都看到了勝利的曙光,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如同黑暗隧道一般漫長的苦日子馬上就要過去了。
在樂觀氣氛的助推下,軍方立即迫不及待的啟動了出兵計劃,40萬大軍浩浩蕩蕩向亞爾夫海姆開拔。
進軍開始階段還算順利,除了個別倒霉鬼踩上詭雷,幾乎沒有傷亡。等行軍超過了15公里后,問題就開始出來了。
精靈們都有強迫癥傾向,不管做什么事,非干到極致才罷手。這種奇妙的民族特性在撤退過程中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防衛軍不光把裝備器材撤的干干凈凈,連塹壕里的木頭都扒了精光。鐵路不光扒掉鐵軌和枕木,連路基都用重型車輛來回碾了好幾遍,直到整個路基沒有任何修復價值為止。公路就更夸張了,柏油路面全部用重型機械犁開,碎裂的瀝青塊撒了一路。之后更用大型拖拉機將路面犁松,再大量灌水浸泡。于是原本筆直平整的大路成了一個巨大的爛泥塘,成千上萬頭大象在里頭打滾潛水都不成問題。
即使是機械化部隊,要通過這樣大范圍的泥濘區域也是一個相當困難的問題。以泥濘區域范圍之廣,深度之深,一個裝甲軍輕輕松松就陷進爛泥里動彈不得,連帶著救援搶修車輛也一并陷進去。這里要特別強調的是,機動車輛陷進泥塘里千萬不要急著狂踩油門,試圖靠蠻力爬出來。這不但可能會讓你陷得更深,還會燒壞變速機構,嚴重的話發動機連帶驅動機構都得搭進去。
機械化部隊尚且如此,沒了鐵路,只能靠畜力和徒步前進的查理曼軍又如何呢?
不難想象,那必然是一場充滿了苦難和血淚的行軍。
連年的征戰不光嚴重損耗了查理曼的經濟,連帶著牲口也被大量消耗。開戰前,一個步兵師有5400匹軍馬,其中包括用來牽引炮車、運送物資和傷員、專供偵察與通訊兵使用外,還包括了備用的替換馬匹。如今一個步兵師配屬的馬匹勉強還能維持在5400匹上下,但其中近一半是征集來的駝馬——個頭較小、骨架粗壯、吃苦耐勞的農用馬匹。一些情況較差的部隊甚至用騾子和驢來湊數。將這些牲口全部算上,此次戰役中,查理曼王家陸軍戰役集群配屬的馬匹多達25萬匹。
毫不夸張的說,正是這些不會說話的士兵,直接維系著一線部隊的生命。
由于防衛軍撤退時徹底破壞了交通系統,查理曼軍隊所有物資在后方火車站卸貨后就要由軍馬輸送到前方,每一塊面包,每一粒子彈,每一桶火藥,每一門大炮都是畜力運輸部隊頂著防衛軍空軍的狂轟濫炸,趟過齊腰深甚至是沒過脖頸的爛泥,一步一挪送到前方的。一個師級規模的作戰單位每天至少要消耗500噸物資,這當中包括了食物、被服、彈藥、醫療器材、挽具、炮車和馬車的零配件、文具、紙張……等等等,由于道路損毀和泥濘的關系,各種物資的損耗成倍增長,對物資的需求也一并增加,所有畜力運輸部隊都處于超負荷運轉下,加上空襲和缺少飼料,這些軍馬消耗得非常快。才不過三天時間,已經有10的軍馬死亡,30接近報廢狀態。這對正準備全力擴大戰果的查理曼來說,是一個不祥之兆。
“根據軍方提出的申請,還要追加征召5萬匹馬。”
好容易壓住了火氣,財政部官員攤開報告,逐字逐句的念到:
“請注意,即便后方努力湊出了5萬匹馬,可這并不意味著事情得到了解決,只要戰爭一天沒結束,牲畜的需求和消耗就會持續存在。況且每匹馬每日的定額飼料為5公斤燕麥,5公斤干草和5公斤秸稈,也就是說,每個步兵師配屬的全部馬匹每天要消耗80噸飼料。放大到整個戰役集群,就是每天至少需要3500多噸的飼料。以當前國內燕麥都開始成為人們主食的情勢,恐怕湊不出這么多飼料。”
“糧食和其它物資方面也是一樣。”
民政部門的官員再補上一刀。
“剛才不是說過了么,只要……”
主計軍官同樣清楚哪些觸目驚心的數字,可他的立場不允許他就這樣縮回去。正當他準備繼續強辯下去時,德格朗邁松上校抬起手制止了他,等現場氣氛稍微安靜下來后,這位一直作壁上觀的作戰科科長緩緩開口。
“對于后方的困難,軍方深刻理解,并且感同身受。”
吵吵鬧鬧了這么久,軍方突然說起了軟話,在緩和了現場氣氛的同時也讓與會者感到一絲疑惑。
還未等疑惑發酵成具體的疑問,德格朗邁松上校再次開口說到:
“此戰關系到王國興亡,本官相信不論是前方將兵還是后方官員百姓對此都有深刻覺悟……”
“作戰部長閣下,后方真的已經沒有余力了!”
搶在德格朗邁松發表長篇愛國演說之前,財政部非常干脆的交了底——不管你說什么,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哪怕你扣上“非國民”的帽子,也不可能憑空變出馬匹和糧食。
“諸公。在下說的是查理曼舉國,阿讓托拉通和洛林塔自然也在其中。”
會場頓時一片騷然,太過突然的發言讓與會者們一下子有些轉不過彎來。
毫不理會會場突變的氣氛,也不給聽眾消化的時間,德格朗邁松繼續用慣用的慷慨激昂語調說著:
“根據前方傳來的報告,賊軍撤退時有相當數量的物資流入民間,同時因為撤退匆忙,也來不及裹挾民眾和牲口逃跑。只要征收這些物資,前方補給困難的窘況就能立即得到緩解,只要有了足夠的糧食和牲口,軍方就有信心把這場仗打下去,直到最終勝利……”
“從剛占領的地方征集?您是認真的嗎?”
“這可是關系到國家存亡的大戰!每個查理曼人都應該為此奉獻!前線的將兵如是!后方如是!阿讓托拉通和洛林塔更應該如是!”
咆哮般的大喊一下子壓住了所有的聲音,所有人呆呆的看著面目猙獰的作戰科長。
連喘了好幾口氣,德格朗邁松上校重新恢復了之前的優雅從容,整了整衣領,掃視了一眼會場,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紙,在所有人面前打開。
“諸位,王太子殿下已經簽發了命令,希望財政部和民政部盡快配合軍方制定出一個在阿讓托拉通現場調度物資支援前線的方案。還請諸位予以配合。”
這一次再也沒人吭聲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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