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神為敵——放在任何宗教教義中都是最嚴重的褻瀆和大不敬。或許民間傳說中容許存在向神明發起挑戰的英雄,不過教會對此絕不承認,有時候還會用“異端審判”之類的手段來壓制、殲滅各種原始土著宗教和民間傳說。
現在教會不但悖逆了神明,還和神意代行者坐到了同一張賭桌的兩邊,還被對方指出自己的叛神行為,并且被預言自己必敗無疑——這怎么看都有些圣典中記載的那些因傲慢不敬、褻瀆神明招致神罰的即視感。
換個別的什么人,此時面對李林的指摘不是尷尬就是心虛,膽子小的只怕當場就要下跪,乞求救贖和赦免。就連那些從沙場中走過來的護衛也不免額角冷汗岑岑。
姬艾爾圣女只是嘴角噙著一絲微笑,緩緩開口說到:
“那么閣下又如何呢?”
輕柔,卻蘊含著不容抗拒和逃避的強大意志和魄力,仿佛帶有魔力的聲音壓了過去。
“閣下的人生、智慧、力量、智慧,閣下存在的全部意義,都是為了奉獻給神明嗎?為了奉獻給大眾嗎?請容不才小女子在此提問,閣下為何而活”
被人問到“你為何而活”、“既然人生是如此艱辛勞累,為何還要活著”、“你的人生到底是為了什么”之類觸及生命本質的問題時,哪怕是最極端、連性命都可以不要的理想主義者也會出現片刻的猶豫和動搖。越是聰明、越是睿智的人,越是容易被“探尋自我本質”的問題困住,只因為人性崇尚混沌,每一個人都具有無數的可能性,每向前邁出一步都面臨著無數未來的分歧,一時探尋到的本質未必永遠適用,在不斷變化的世界和自身面前,那不過是暫時的參考而已。
不過,用來絆住對手的思路,甚至策反對手,“你為何而活”倒的確是個不錯的切入點。
——只要對方有大家常說的“感性”的話。
“小姐,你提出了個愚蠢的問題呢。”
一秒鐘的猶豫都不曾有過,嘲弄反饋到姬艾爾身上。
“為何而活會思考、會為這種問題傷感和困擾的只有你們人類啊。正因為你們是如此的不完全,如此的脆弱,你們才需要通過探尋自我和生命的本質來補完自己。只有這樣,你們才能繼續向前邁進。可在下并非人類,在下是一具容器,容納神的意志,臣民的祈愿,根據那些要求和愿望做出回應的容器,被鑄造成人形的許愿機。作為以合理為前提的存在,作為一開始就已經有了明確目的,作為以完美狀態完成的存在。為何而活這對在下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
第一次,雖然僅僅是一秒不到的剎那,但姬艾爾的笑臉確實出現了裂紋,從裂縫中露出的,是說不出話來的窒息和苦悶。
該說自己愚鈍呢,還是先入為主呢?直到此時此刻,姬艾爾才明白自己一直以來最大的誤算在什么地方了。
那是極大的誤算,也是極大的誤解,更是致命的失誤。
——李林并不是人類。
——他只是一個偽裝成人類的許愿機,一個會說話、會思考的容器。
——他是一個長得像人類的天災。
——天災不會猶豫,機器不會感嘆,容器更不存在忠誠與背叛的問題。
他只是按照被賦予的使命去行動,執行早已預訂好的行程而已,他人的善意、惡意、生死——完全不可能觸動他,更不要說改變已經安排好的行程表。
人類想要和地震、臺風、海嘯去談判,讓其供自己驅策使用?
不知天高地厚也該有個限度。
“既然問到了這個問題,我也不妨問一下,你們人類為何而活就算活著也不代表了什么,在有限的生命里無法成就什么,即便有所成就也不代表什么,總有一天會無可避免地遭逢必然滅亡的命運。即使如此的不完全,你們也不曾想過去死,甚至不惜悖逆神明也想繼續生存下去——這種毫無邏輯也沒有效率的想法只會延伸出一個問題:你們為何而活?”
死一般的寂靜。
如果提問對象是與自己同樣的人類,大可以用“就和你現在活著一樣的理由”來蒙混過關,但此刻對面卻是不存在“死”的概念,擁有不死不滅之身的神意代行者。基于對等條件和立場的詭辯并不適用于他身上。
漫長到如同一年般的一分鐘過去了,手指輕敲桌面的聲響打破了這仿佛會無限延長下去的沉默魔咒。
一聲與年齡不相符的嘆息消散在空氣中,混合著憐憫和厭惡的聲音響起。
“視生命為毫無意義,不,所有一切對你來講都是毫無意義吧,說不定你正是最適合坐上神意代行者位置的類型……不過,我果然還是很不爽。”
既不是自信,也不是勇氣,更不是偽裝出來的情緒。
那是對名為“齊格飛.奧托.李林”這一存在發自心底的感到憤怒,感到不快,甚至連對他裝出笑臉的興趣都欠奉。
“別得意了!怪物!你不過是一只偽裝成人類的怪物,就算你一時贏了人類,人類還是會不斷聚集起來,將你打敗!!聽好了!怪物!能打到怪物的,必然是人類!!”
將激情的浪潮一吐而盡,姬艾爾翻過了倒扣的紙牌。
紅桃Q,持劍的女王以凜然的目光注視著李林。
“關于這一點,我并不懷疑,也不否定。”
翻轉牌面,方塊K,黑色的國王以嚴厲的目光回瞪女王。
“我可不是怪物,我是神的代理人。人類可以戰勝怪物,卻絕對無法戰勝神,僅此而已。”
“圣女冕下會輸?別說傻話,就算對方是神意代行者,冕下也絕不可能會輸,更何況還有姐妹.雷婭跟在她身邊!”
劇烈的掙扎讓剛縫合的傷口再次裂開,潔白的繃帶再次被鮮血染紅。
“圣女冕下是絕不會輸的!給我收回你的妄言!異端魔女!”
被身披綴有紅底白十字紋飾白袍的醫院騎士團修女死死按住,亞歷山大.安徒生神父的咆哮甚至蓋過了地下電車運行時的隆隆聲響。
野獸的咆哮還在耳邊回蕩,羅蘭不動聲色地回答到:
“盡管立場不同,但可以的話,我也希望冕下能贏過那家伙。可是啊……光靠毅力、決心、力量、奇跡,恐怕也不足以和那家伙……”
“你丫的……!!”
“明白嗎,神父。如果一個腦子里從來就不存在‘賭博’這種行為的家伙,突然找上你要和你來賭一把,你會認為那是太過無聊之下心血來潮嗎?不可能的,那種家伙沒有絕對的把握,是不會坐上賭桌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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