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赫站在床邊對著兩套制服運氣,如同每天早飯前一樣——思考自己應該穿哪套出門。
一套是警察制服,褐襯衫、黑色皮紐扣、黑領帶,黑馬褲、黑色高幫皮鞋、黑色武裝皮帶、黑色軍帽、黑色皮手套,黑色束腰上衣,四個銀紐扣,左側領章上四個銀色方塊,右側只有一片漆黑。左臂袖管上有一個菱形銀色“SD”標志,上方是紅白黑三色袖章。右邊袖子上有一個白金袖扣,上面用小粒鉆石細心拼出字母“S”——Sicherheitspolizei,保安警察。
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高級偵探的標準制服,象征權力和權威的甲胄,一股子皮革和鞋油的味道。
另一套制服是便服,白襯衫、黑領帶、西服式黑外套、黑禮帽——便衣秘密警察的標準打扮。簡單、低調、更加陰險。
琢磨了半天,馬赫決定穿便服。他今天不呆在總部大樓里辦公,沒必要穿著那套禮服般的制服出去招搖過市。
當馬赫走入餐廳時,妻子克拉拉剛剛將最后一份早餐咖啡端上來,桌子上堆滿了火腿片、白香腸、煮雞蛋、許多花色的奶酪、一大堆油煎過的吐司面包,四杯牛奶,兩杯咖啡。長男埃爾文正一邊看書,一邊喝他的牛奶,次女瑪格達往面包上抹黃油,三男路德維希和小兒子皮利正用叉子叉起奶酪。
“親愛的,你今天也很精神。”
妻子親吻了他的面頰,馬赫也微笑著回了一吻,然后就是按部就班的早餐,對子女的學習生活進行詢問和關心,確認今天的行程,依次向皇帝半身畫像致敬后離開家門。馬赫一家每天都是以這種方式拉開一天的序幕。
像每個早晨一樣,當妻子搭上班車前往勞工部上班后,馬赫最后一個出門,當他鎖上房門后,正要轉身時,背后傳來剎車和連續兩下汽車喇叭聲。
長出了一口氣,馬赫轉過身對從昨天開始闖入他生活日程表的不速之客擺出一張見到債主才會有的表情。
迎接陰郁的高級偵探的,是一輛深灰色的911型跑車,原本就略顯凌冽的線條配上壓抑的色調更給人以難言的壓迫感,一如馬赫身上的制服。
“高級偵探扎維爾.馬赫閣下,早安。”
車門打開,一個人影迅速越出車門單膝下跪問候,那聲音清脆嘹亮,婉如小鳥啼鳴一般楚楚可憐。
“關于本日的行程,早上0830……”
小鳥般的聲音還在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你給我等一下……”
馬赫按住一跳一跳疼個不停的額角,足足兩三秒后,緩過一口氣的高級偵探沖低垂著的腦袋發出怒吼:
“不要在大街上給我說公務!你想用這種辦法讓我被炸上天嗎?”
“什……閣下何出此言?此乃宣誓忠誠的儀式!確認每日的行程和事項更是必不可少的例行公事!”
“是啊,是忠臣啊!你見過把主人的行程說的滿大街都知道,生怕恐怖分子不知道該去哪里放炸彈的忠臣嗎?!腦殘嗎?!你個一歲嬰兒!!”
一頭金發盤結扎起的腦袋猛地抬起,碩大的翠綠色眼瞳正困惑的打量著一臉崩潰無奈的馬赫。
這是一名金發碧眼的少女,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穿著松綠色的軍隊制服,掛著少尉的一杠一星階級章,腰上懸掛著倚仗用的禮儀短劍,黑色鯊魚皮劍鞘和鍍銀握把擦拭得一塵不染,仿佛是要參加什么閱兵儀式;與肅穆的打扮有些格格不入的是女孩的臉蛋,整體顯得十分可愛,端正的五官和纖細柳眉明顯更適合便裝或學生制服,而不是肅殺的軍隊制服。
這個年紀穿上軍服其實在帝國并不算特別異常,但少女的存在卻明顯和這個專屬一等公民的高級住宅區格格不入。
好幾位晚出門的住戶將好奇和詫異的目光定格在女孩那屬于人類的短耳朵上,一看到馬赫那身秘密警察外出公干的標準打扮,又立馬低下腦袋加快腳步,直到走出很遠之后才小心翼翼回過頭來張望幾下。
“可是……閣下……”
“沒有可是,上車,出發。”
賭氣似得鉆進副駕駛,用力關上車門,女孩歪了歪脖子,隨即乖巧的鉆進駕駛座。
啟動、起步、上車道,整個過程沒有超過三秒,平穩到完全無法想象三秒內已經從0加速到時速80公里,其中固然有波爾舍博士發明的電傳動機構的功勞,但女孩那猶如40年車齡老司機般精湛的駕馭技術也功不可沒。
原則上馬赫是那種不是自己開車就會暈車,不然就是全程睡覺的類型,換了好幾個搭檔都沒能把這毛病給糾正過來,他也就徹底放棄治療了。可此時此刻他卻絲毫沒有頭暈或是睡意,他只是降下車窗,百無聊賴的看著風景,然后伸手按下點煙器。
帝國官方不提倡一等公民吸煙和酗酒,還特意下發一大堆蓋著“僅限一等公民”的宣傳小冊子,里面都是各種被尼古丁、焦油、搞爛的口腔、呼吸道和肺葉,不然就是畸形兒或早早在重癥監護室里等死的病人。總體來說,煙民在一等公民里是一個小群體。在這個小群體里,像馬赫這樣因為工作壓力不得不借助吞云吐霧來刺激思考的,又占了絕大多數。但馬赫和其他煙民不同之處在于,在長官和未成年國民面前他是絕不抽煙的。
那么,如今馬赫是打算親手破壞自己制定的原則?
并不是。
盡管嚴格意義上,就算真的來一根,他也不算破壞原則,但馬赫并不想去深究這類問題。
“一歲嬰兒。”
點煙器跳起,馬赫將一片口香糖丟進嘴里,含糊不清的問到:
“你是第一次參加工作?”
“在下是第一次投入使用。”
對話微妙的契合又有著微妙的違和。
“也就說,還沒經過實戰測試,沒辦法保障,是吧?”
“關于這一點,在下完全可以保證,畢竟有關方面的實戰測試數據——”
“我明白了,不必說下去了。”
強壓著胃袋里翻騰的酸水,馬赫擠壓著鼻梁。可能是早飯吃的太飽,也可能是和這個新“搭檔”相遇時,看的那一摞照片和文字資料有關系;還可能和馬赫至今都不習慣有搭檔有關聯。
普通老百姓管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的外勤警察叫“鏈狗”,帝國宣傳機構則創造了個“黑狼”的昵稱。對馬赫來說,這倒是個很般配的外號。可從本質上來說,馬赫并不適合當一只成群結隊作戰的狼,他經常單槍匹馬地工作,使用大腦的時間也遠遠多過肌肉。真正熟悉他、了解他的同事都管他叫“銀狐”。
從觀后鏡里正了正禮帽,進入狀態的“銀狐”問到:
“那么,昨晚去現場勘查的結果怎么樣?”
“是的,昨夜2234抵達槍戰現場,經過仔細勘測,盡管幾乎都快找不到了,但的確有使用過魔法的痕跡。”
即便使用天晶并不會直接與大氣中的瑪那進行共鳴,但釋放術式后多少會攪動一下現場的瑪那,留下些許痕跡。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痕跡會慢慢消失,可只要盡早進行確認,還是能分辨出來是否使用過魔法。
“能鎖定波形特征,進行定位追擊嗎?”
“痕跡殘留的太模糊,辦不到。”
“也就是說,要從當天在那個時間段出沒那個區域的人里一個個篩選嫌疑犯了。”
馬赫掏出通信終端,初步篩選出來的人臉一個個劃過他的眼前,就像一張用人頭拼出的迷宮。
“就從他開始吧。”
高級偵探的手指停在了一張充滿活力的少年面孔上,下面用哥特體標注著這名潛在嫌疑人的名字。
——皮耶爾.馬賽。
“皮耶爾.馬賽青年團團員?”
“是的。”
在眾多滿是嫉妒的炙熱視線集火射擊下,馬賽感覺自己快被烤熟了。
很正常,大家都是青春期,對異性,特別是漂亮的異性充滿了朦朧又單純的向往。當一個集所有男性夢中女神的條件與一身的女性突然向其他男性發出邀請時,他們當然會無比羨慕以及嫉妒。馬賽自認立場調換的話,自己也會有類似的反應。
可只有馬賽自己知道,他真的很想和別的同學交換這個看上去充滿粉紅色光彩的位置。
畢竟他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旦曝光……那將意味著整個家族都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不管是同學們還是眼前的金發美女,他們似乎都不知道馬賽內心的焦慮。同學們繼續送來足以殺人的眼神,美女繼續彬彬有禮的問到:
“能不能占用您的一點時間?不會耽誤很久的。”
——不行,我很忙。
馬賽在心里哀嚎著,他真的很想把這句話說出口,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轉身逃走。
要真是這么干了,那傻子都知道他有問題,接下來將是全城戒嚴,道路封鎖,所有公共交通設施、社區、派出所都將貼滿他的大頭照片,用不了半天,馬賽和家人就會在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大樓內相聚,和世界一流的行刑手們交流一下最新的拷問技術以及人體極限測試。
“來自女士的邀請是紳士無法拒絕的。”
男孩保持著光彩奪目的微笑,正了正船形帽,問到:
“有什么我能幫忙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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