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音速的世界并不像人們想象中那么安靜,誠然外界的聲音追不上,也無法突破沖擊波。但機體內側的各種聲音卻不可避免。微小的震顫、細微的機械運作音、電子合成的提示音忽視其中任何一項都有可能招致機毀人亡的慘劇。
高速飛行中的飛機撞上一只飛鳥都可能機毀人亡,高超音速飛行時則是一顆小石子、一發手槍子彈、一匹薄布都足以對機體造成毀滅性的災難。因為在6.5馬赫的高速飛行狀態下,已經不存在什么軟或硬的問題,而是動能本身就會造成傷害。就算只碰上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石子也一樣,機體立刻會被打出一個打洞,超音速的狂風呼嘯而入,機體瞬間四散碎裂,接著被摩擦熱燒成灰燼……
高超音速的世界就是如此危險、緊張,容不得哪怕一丁點微小的錯誤。
對馬賽而言,這樣的世界才能讓他感到安心。只有沉浸在速度風暴的緊張當中,他才不會痛苦。
如果被人問到“世上到底有沒有幽靈,存在于何處”,馬賽會回答“亡靈存在于我們心底。”
直到今天為止,馬賽都必須借助安眠藥才能入眠。如果沒有藥物創造出的深度睡眠,那他必然會被噩夢所折磨,被那些扭曲、凄慘的亡者追逐,在他們的怨言和指責中沒完沒了的逃跑,看不到任何出口,在血與尸骸中漫無目的的逃跑。
為什么殺死我們。
為什么踩死我們。
為什么見死不救。
我們好痛苦。
我們死的好慘。
你居然還活著。
亡靈們的怒吼如影隨形,無論他逃到什么地方,縱然他從噩夢中驚醒,那些呼號依然伴隨在他身邊。
馬賽心里很清楚,死者只會保持沉默,能夠組織詳細具體的語言,能夠無處不在的彈劾他的其實是他自己的罪惡感。對自己殺人一事感到后悔,恐懼著同樣的事情會再度上演。
是的,死去的人們和他幾乎沒有直接的關聯。從法律和社會意義上來講,那些原本就是“不存在的人”,死掉一百或是一千都和馬賽沒多大關系。況且這些人本身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每個人手里都攥著幾條人命。要是因為殺人者的死而沒完沒了的自責,那么那些被這些人所殺之人又該怎么算這是不是一種毫無意義的偽善
一直糾結下去的話會沒完沒了的。
重點并不是你殺了人,而是殺死這些人所產生的意義。
皇帝的聲音再次響起,輕柔中蘊含著奇妙的磁性,讓人不禁想要傾聽他的發言。
我們假定一個恐怖分子會殺死傷害二十個守法公民。先不管這個數字是多了還是少了,我們先這么假定。如果我們在他行動之前阻止了這件事,也就等于救下了二十個人。
實際上可能更多,恐怖分子之所以會被稱為恐怖分子,是因為他們熱衷在社會上塑造恐怖氣氛,通過讓所有人心生恐懼來達成自己的訴求。是故,他們從不吝于制造尸體和悲劇。不管對方是什么人,是罪有應得也罷,是無辜受牽連也好,他們只要“要恨的話,就去恨帝國好了”這樣一句話,就能輕輕松松地開槍殺人或是引爆炸彈。
所以殺死一個恐怖分子等于救下許多無辜群眾,這個邏輯是成立的。
可是……
能否通過談判和勸降讓事情在不死一個人的前提下得到解決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但伴隨著風險。不是談判失敗的風險,而是“談判”這個動作會被恐怖組織視為“軟弱可欺”,認為抓住了政府的弱點。從今往后會有更多組織或個人進行仿效,到時又會有多少人被犧牲
所以比起寄希望于微小的可能性,選擇確實的結果才是正確的。
這取決于你如何看待。我的意見是,每個生命都是寶貴的,不應該被拿來作比較和計算。但我們總是會面對抉擇,每一個都無比寶貴的生命都呈現在眼前時,我們只能依照簡單的數學公式來做出取舍。雖然這很無情,但起碼很公平。
所以……那些人的死,其意義就在于其他人能夠活下來
正是如此。
原來……是這樣啊。
進一步思考,因為這些人的死,能夠震懾潛在的恐怖分子,并且讓恐怖分子理解到自己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取得所謂的成果。從根本上斷絕恐怖分子的思想源頭,徹底擊潰恐怖主義,讓更多人免遭傷害。這場對恐怖主義的戰爭和因此產生的犧牲的意義正在于此。
是的。
自己殺了很多人。
一度踏上染血之路的自己已經不可能回頭了。
唯一的救贖。
唯一的祈愿。
至少最后,讓那些死亡有些意義。
你終于明白了,這就是現實。
可,即便如此。
馬賽的心中浮現出滿是堅毅的面孔,眉角微微蹙緊,默默在心中祈禱著。
祈禱著自己不會再遇上那個女孩兒,祈禱那個女孩兒能平安的活下去。
“這就是追加的部分”
歪著脖子瞅了瞅眼前的機體,“夜鶯”忍不住吐槽:
“期待你們的審美有所進步的我真是個傻瓜……”
“你要性能,顏值就要有所付出,你要顏值,性能就必須做出取舍。如果你兩樣都要,要么給足錢,要么耐心等。”
提姆技術中尉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能把這半成品整合到機體上,能夠成功啟動并順利運行就已經拼上老命了。外觀優美要求別太高了。”
“道理我明白,但這個未免也太……”
“聽好了,姑娘。外表并不等于一切,事物的表象與內在并不總是一致的,別因為外表忽略了內在。”
“聽上去真像是老頭子的說教。”
“是教誨和人生經驗!現在的小孩子真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總之,有了這個秘密武器,就算再遇上那臺機體,也有一戰之力了吧。”
女孩的臉龐重新恢復堅毅,提姆神色復雜的瞥了她一眼,語氣沉重的回答到:
“如果一切條件都符合預期的話……不敢說毫無痛苦,但可以確保死的非常迅速。”
“這就行了。”
女孩低下頭,沉吟了幾秒后,重新抬起的面孔上帶著豁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