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格列波夫少校正在對著光禿禿的樹樁和手邊的地圖運氣,身后站著一群烏鴉般吵吵鬧鬧的連長,更遠一些的地方一群大兵正在生火烤干身上滿是泥水的軍大衣。
格列波夫少校率領的步兵營從越過邊界之后就麻煩不斷。越界之后沒多久,先頭部隊就發現道路上埋設了地雷。少校隨即向上級申請派遣工兵進行排雷,但得到的回復卻是好幾個步兵營都回報發現了地雷,大家都在等著排雷。
少校聽到這個消息時差點岔了氣,那些拉普蘭人哪里弄來這么多地雷?難道他們可以從農田里收割地雷嗎?還是說外國軍火商們把自己的倉庫直接搬到拉普蘭了?
萬般無奈之下,少校只能讓幾個接受過一點排雷訓練的斥候偵察兵試著去摸索雷區的面積,同時等待著團部派遣的工兵來支援。
結果這一查,差點讓格列波夫氣暈了。
所謂的“雷區”其實就是用空罐頭、大石頭等等看上去像地雷的玩意兒埋進土里,然后故意留下破綻好讓人發現,以便遲滯敵軍行動的假雷區。
格列波夫少校很生氣,非常迫切的想要下令急行軍穿過這片假雷區彌補之前損失的時間,但身為資深軍官的他總算還能抑制自己的沖動,過去和查理曼交戰時的經驗也讓他想到了某種可能性。于是他下令繼續進行排雷作業,同時將自己的發現匯報給上級。
少校的耐心獲得了回報,團部的回復和偵察兵的新報告幾乎是同時送到他手里,他最擔心的情況變成了現實——雷區其實是真的,真地雷、假地雷、詭雷混在一起增加了排雷的難度。
這并不是拉普蘭的全新獨創,過去和查理曼的戰爭中,公國就曾經使用過類似的戰術,而這戰術又是來自V.E財團的顧問。現在帝國的軍事顧問們顯然故技重施,將這種戰術交給了拉普蘭,讓他們用來對付公國軍。結果有些不知深淺的指揮官當場中招,丟了一堆工兵和步兵后,只能留在原地慢慢排雷。
預測正確并未讓格列波夫少校心情變好,如今他不得不做出選擇,是繞開滿是地雷的大路,去穿越森林,還是留在原地慢慢排雷?
穿越森林非但會繞遠路,還容易迷路,更麻煩的是不知道森林里會不會有雷區或別的陷阱。留在原地排雷或許比較安全,但同樣浪費時間,而且一大堆人被堵在路上很容易遭受伏擊。
最后少校向團部申請魔法師士官進行支援,用大面積的火焰術式燒灼疑似雷區的位置,利用高溫誘爆地雷。這才開辟出一條安全通道,耽擱了整整五個小時的355步兵營這才趟過被烈火烤成爛泥塘的道路,重新踏上前進的征程。
盡管地雷的妨礙給公國士兵們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不過這個營沒有蒙受任何人員的損失,相對兄弟部隊,士氣依然高漲。他們迫切渴望找到拉普蘭人,給這些只會設置卑鄙陷阱的雜種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可很快,他們的注意力就轉移到新的麻煩上了。
那就是……他們迷路了。
對交戰雙方來講,鑒于很多作戰計劃都要根據地圖上面的信息來進行,翔實準確的地圖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公國軍恰恰缺少這方面的情報支援,以至于獲得的地理信息很多存在誤差,不然就是過時的。常常發生地圖上標注是樹林的地方其實一馬平川,標出的道路也經常在別的地方,要不根本就是荒廢的舊路。面對這種和垃圾無異的地圖,再優秀的指揮官也只有仰天長嘆的份。
拉普蘭人撤退時的破壞工作則加劇了公國軍的混亂。除了埋設地雷和破壞道路,拉普蘭人還在撤退時拿走了路標,或者故意把路標指向錯誤的方向。結果造成公國軍各種迷路,甚至好幾個步兵營擠在一個十字路口,一群營長們圍著地圖和路標爭論,試圖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自己到底應該朝哪個方向前進。
先導部隊的混亂和停滯不前很快擴散到所有開進中的部隊,開進中的步兵、炮兵為了趕上進度,補給馬車隊為了追上先頭部隊,所有人全都在爭搶道路。結果全都把道路給堵死了。
就算先導部隊理清頭緒,找到自己應該走的道路,重新開始進軍。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指望不上補給和后續跟進部隊。在這種狀態下強行軍并沖擊拉普蘭的防線絕非明智之舉,但上面那些大人物是不會在意“些許阻礙”的,他們只關心時間表是否被嚴格執行,地圖上的標的是否已經被占領。
“這打的是什么仗!”
安東諾夫軍士吐了口唾沫,滿心的邪火無處發泄,有好幾次軍士想一腳把眼前的箱子和滿臉無辜的補給分隊士兵給踹飛。最后總算軍士抑制住了情緒,揮揮手讓補給分隊帶著那一車炮筒潤滑油和清洗棒走人。
等到補給分隊的馬車從視野消失,軍士跺跺腳,仰天長出了一口氣。
軍士從來不是樂觀主義者,也不是失敗主義者,但此時此刻他真的感到非常不安。
不是老兵的直覺那種近乎迷信的東西,純粹只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經驗外加一點感覺——不順利的開局和進軍開始后的種種問題給軍士的心頭投下了不吉利的陰霾。
從邊界到拉普蘭軍的筑壘防御地帶最近的距離只有二十五公里,和平時期一個步兵營只需要一天的強行軍就能趕到,坐火車的話連卸載裝備和士兵的時間也算進去,撐死也就是三個小時的事情。可如今四個步兵師走了快一天了,才走出了可憐的十五公里……
行軍計劃的不順遂勉強還在可接受范圍內,給拉普蘭人多出一整天的時間來做準備,也許會造成一些影響甚至是麻煩,但人力資源和裝備數量、性能上的差距不可能靠一天的時間彌補。在公國軍強大的攻勢面前,拉普蘭的抵抗最終必然會被粉碎,就像被鐵錘砸碎的核桃一樣。
但這里有一個前提,即后勤必須給力。
空有大炮卻沒有炮彈,士兵們滿腔熱血卻填不飽肚子——就是軍神再世,要想指揮這樣的部隊奪取勝利,也只能靠祈禱母神降下奇跡了。
偏偏公國軍正在遭遇后勤混亂無力的困窘與陣痛。
后勤系統的混亂既有來自外部因素,如道路擁擠、泥濘等等,更有自身內部的因素,如組織結構不合理、官僚主義、人員專業素質不足、管理混亂、程序作業執行不徹底等等。當內外因素相互結合,整個系統頓時成了一團,要不是還有一群足夠優秀且責任心充足的基層,公國后勤系統很可能開戰第一天就徹底崩潰了。
但就算基層超常發揮,上層系統特別是下指令和傳輸指令的部門出狀況,依然會造成嚴重的問題。
最常見的是弄錯部隊番號和補給種類、數量,這類失誤占了總體投訴的百分之七十五。譬如安東諾夫軍士本應得到的是步槍槍油,結果補給分隊送來的卻是應該給后面的炮兵的炮筒油。又譬如某個炮兵部隊申請的是炮彈,結果送來的是成箱的“生命之水”……當然,炮兵們是絕不會退貨的。
這還算是比較淺顯的問題,更隱蔽也更嚴重的問題來自于新配發的槍械。設計師們基于方便后勤管理的目標,試圖實現步兵武器——主要是槍械——家族化和通用化。機槍、沖鋒槍、步槍、航空機槍、車載機槍等等,除手槍之外的所有槍械口徑全部統一為6.5㎜口徑,部分零件規格也設計為可以在不同槍械上通用互換。他們的初衷是好的,從設計細節和紙面性能上來說也無可挑剔,可一從圖紙和試驗場走入部隊就變成了災難。
這里先不說因為加工工藝不過關造成的槍械質量飽受詬病的問題,最讓一線士兵們吐槽和無奈的是因為都是6.5㎜口徑,因此經常把機槍彈和步槍彈搞混。要是機槍連拿到了步槍彈還好,命中率雖然慘不忍睹,好歹能正常擊發,要是機槍手的“生命之水”配給管夠,信仰足夠堅定,命中率還能有一定程度的提升。可要是步槍手拿到了機槍彈,那就只能看著明顯比步槍彈長出一截,怎么都塞不進彈匣的機槍彈運氣了。
遇上這種倒霉事的大兵們總是會抱怨天才的設計師老爺們為啥不把機槍彈和步槍彈統一成一種規格,這樣就算子彈分發錯誤也不會影響打仗。所幸他們只是基層小兵,這樣的抱怨不會被設計師老爺們聽到,否則那群腦洞大開的家伙一定會著手將想法變成現實。到那時候,公國軍士兵將有幸體驗一把舊日本陸軍士兵使用大正十一年式輕機槍(即“歪把子”)的酸爽。
一想到今后還要靠這樣混亂至極的后勤系統打仗,軍士的腦仁都疼了。
軍士應該慶幸的是,頭疼的不光是他一個,整個前線都在頭疼,其中最頭疼的是第七集團軍司令雅科夫列夫一級上將。面對攤在眼前一封封措辭嚴厲的詢問和來自各個部隊的訴苦、抱怨、請求,一級上將豈止頭疼,全身上下的神經和肌肉都快絞成爛抹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