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那些沒有經歷過革命,對現狀不滿,對一成不變的日常感到厭倦的人們來講,革命是一件時髦的、浪漫的、能夠滿足各種想象與憧憬的事情。對經歷過動蕩,品嘗過流血、報復、沖突、死亡和各種顏色恐怖,燃盡所有對政治的熱情之后的人們而言,革命更多的是一段充滿血色的回憶。而對那些樂于燃燒自己追逐理想的人們,革命是一種需要以樂觀精神、嚴肅態度、堅定信念去面對的事業。
不同時空環境持有不同立場的人能夠看到不同面貌的革命,在“涅瓦河騎砍事件”之后,公國民眾對革命的態度和前面任何一種都不同。
“社會貧富差距極大化,土地和產業被大量兼并,國家資源被王室、貴族、教士、資產寡頭所壟斷。民眾靠勞動只能勉強維持最基本的生存,有時候連生存都無法保障。革命對在貧困線和生存線之間掙扎的民眾是一種發泄情緒的管道,也是最后的手段。”
遞上一杯紅茶,共和國駐公國大使安東尼.斐迪南.里博達聳聳肩,繼續說到:
“對于活不下去的人,比起被活活餓死再被別人吃掉,被拉到墻根下墻壁更有尊嚴一些。死亡和恐怖只能嚇住安分守己、日子還能過下去的老百姓,對那些活著沒尊嚴,死了也沒尊嚴的人沒有任何用處。”
“公國民眾已經到了不畏懼死亡的階段嗎”
捧著溫暖的茶杯,馬賽蹙緊眉頭問到。
有了公國這個參照樣本,馬賽對帝國掌控國民和抑制革命的能力有了全新的認知。
帝國正式建國前的幾個月里同樣充滿了混亂和恐怖,面對各種反抗,帝國同樣毫不手軟。但帝國卻很快就平息了所有動亂,在之后的三年里更是將一切反抗納入管理體系,可以說自始至終,一切動亂都在帝國的掌控之下。
只有夯實經濟實力,以龐大的資源為后盾,交替使用糖果和鞭子才能抑制民眾去實踐暴力革命的沖動。鞭子真正的價值在于威懾,一旦民眾對死亡和恐怖感到麻木,鞭子也就沒有任何價值了。
公國和帝國在對手段和目標的關系認知上都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會出現兩種截然相反的成果也是理所當然。
“民眾對政府很不滿,但要說為此拼命,恐怕還不至于。畢竟大家都知道軍隊對沙皇的忠誠還很穩固,沒人想在這種時候跳出來送死。前天晚上反政府黨派在特維爾斯基大街私人住宅里的聚會上,社會革命黨領袖亞歷山大.弗多洛維奇.克倫斯基直言‘手無寸鐵的游行者,拿什么來還擊采取堅決措施的政府呢?’。”
“您去參加了?”
安麗埃塔難掩驚訝。以公國和共和國之間的微妙狀態,這種時候去參加這種會議可不是一個外交官應有的理智行為。
“我們有自己的線人。在這種時候,就算要承擔風險也必須掌握這個國家未來的動向。畢竟這事和共和國緊密相連。”
公國何去何從不止和其本身緊密相關,還與國際地緣政治格局緊密相連。
在諸多可能性之中,對共和國最有利的莫過于公國就此轉向共和制度,不但可以維持對帝國的牽制,一定程度上還能提高共和國在國際社會上的話語權;次之的是公國繼續維系現有政策,對共和國保持著有距離的微妙關系,同時也警惕著帝國;最糟糕的就是帝國向公國提供援助鎮壓革命,進而使得公國依附帝國,逐步顛覆此前的戰略平衡。
從如今的種種跡象看來,帝國正努力實現最后一種可能性。
“就在昨天,帝國大使約阿希姆.馮.舒倫堡伯爵與財政大臣斯托雷平進行會談,當天下午,帝國首批兩千萬馬克低息貸款就轉了過來。另外從港務局傳來消息,今天會有帝國的商船靠岸。”
“行動很快啊。”
“是啊,他們也不想事態繼續升級,要介入的話也只能是現在了。”
介入太早無法給予公國足夠的壓力,介入太遲會讓事態脫離控制,施加恰到好處的壓力,在公國政府還能掌握住軍隊的時候輸入援助,迅速穩定局勢和人心,同時達成一系列有利帝國的合約。
一如既往,兼具理論和實際效率的做法。
“不過港務局的內線有一個奇怪的訊息,說是帝國方面有一批穿著白大褂的家伙出現在港務局,其中還有一個倉庫被列為禁區,由帝國士兵看守。”
“看起來不是什么親善禮物啊。”
馬賽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一般物資不需要軍人看守,如果是貴金屬或其他很重要的物資,要么會直接押運到國家銀行之類的重地,要么由公國軍派重兵把守即可。根本沒必要讓帝國方面出動軍隊。
除非要放在倉庫里的是某種只能掌握在帝國手里,或者只有帝國才知道要如何保存、處理和使用的東西。
聯系到有白大褂出沒,隱約可以猜到是什么東西了。
“生物兵器,或者是化學武器,反正不可能是重型武器或‘軍團’。當前帝國的首要目標是穩定局勢,而不是激化事態。如果說要準備失控時的緊急應對措施,多半是能立即產生作用的裝備,考慮到這一點,化學武器的可能性最大。”
實際上帝國用于驅散游行示威人群最常用的就是催淚彈在內的各種化學武器,除比較常見的催淚彈之外,還一些特殊化學藥劑,比如用水炮車發射的染色劑,一旦接觸就難以清洗去味的惡臭彈,能迅速讓人陷入深度昏迷的麻醉氣體,會產生肢體失調、頭暈惡心的失能氣體等等。有了各種方便好用的化學武器在,任何參與游行的人不是當場被逮捕,就是因為無法清洗掉身上的顏色和惡臭被抓到。可以說要用來鎮壓暴亂,沒有比以上裝備更適合的了。
但以上都只是以“暴力機構繼續忠于沙皇,能夠繼續發揮作用”為前提才有可能發揮作用的。
帝國設想中最惡劣的狀態,恐怕是公國政府連軍隊都無法控制的無政府暴亂狀態。非致命武器在面對此類情勢時幾乎沒有用處,要想迅速壓制暴亂,為帝國介入爭取時間,必須用上致命的化學武器,在最短時間內徹底讓暴亂的人群“閉嘴”。
“在人口密集區域直接對人群使用毒氣?就算是帝國也——”
“所以才要提前在公國儲存和保管啊,一旦遇上要用的時候,就以公國的名義投入使用。哪怕生產、使用毒氣的都是帝國,同意、許可,并且為帝國背書的還是公國。有這么一層關系在,帝國根本沒什么可顧忌的。”
帝國在使用武力的問題上從不猶豫,只要被認為是有必要的,就算對方是老弱婦孺,他們也照殺不誤。所以有沒有公國的背書,其實并不影響帝國的判斷和具體執行。
“吃相能好看一點固然最好,如果顧不上吃相了也無所謂,就是這么回事。”
馬賽毫無表情的道出了帝國的觀點,房間頓時沉寂下來。
不管是知曉帝國這種只注重效率的做派,還是親身體驗過冰冷機械的殘酷,面對“對手無寸鐵的民眾使用毒氣”這一突破下限的預案和自己對此什么都做不了的狀況,他們還是感到有些喘不過氣。
正當里博達大使打算換個話題活躍氣氛的時候,一聲巨響從窗外傳來。
迅速起身進入迎戰狀態的三人,被三人圍在中間的大使,全部都愣住了。四個人呆呆地看著午夜的冬宮——在接連騰起的火球照耀下,巨大的宮廷顯得格外猙獰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