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點確立一個基點;
兩點確立一條線;
三點確立一個面;
星星都不會閃爍的黑暗虛空中,一個個肉眼看不見的三角形紛紛成型。
人類的五感無法捕捉到那些成型中的三角平面,即便借助工具觀測到了那些大大小小的三角形,他們也一下子無法理解那到底是什么東西。
躍遷通道(Warp)。
這是一項堪稱夢幻般的技術,是智慧生命得以脫離孕育自己的母星與恒星系,邁向無限星辰大海的重要鑰匙。稱之為開啟恒星系間大航海時代的重要基石亦不為過的重要技術。
如同所有的技術都具有兩面性一樣,這項技術也具備軍事運用的潛力。
通過躍遷跨越星海抵達戰場的宇宙戰艦自不必說,更經濟更有效率的運用方式則是將炮彈、導彈、定時炸彈、能量束直接傳送到自己想要讓其出現的地方,令敵人防不勝防,甚至連發生了什么事都來不及認知便消失在虛空之中。
斯洛斯格拉托尼的合體第二形態正是能制造出躍遷通道,將導彈、能量束傳輸至指定坐標實施打擊。那一個個難以被直接觀測的三角形正是空間之門的出入口。適才正是將高功率的伽馬射線送入眼前的“入口”,從某架地效飛行器正前方的“出口”出現,照道理說,那架三十噸級的機體應該在瞬間誘爆、蒸發,機體里的乘客在此之前就會徹底氣化。可他們就在通道打開前一刻做出了規避動作,成功避開了毫無征兆的必殺一擊。
這太過匪夷所思,簡直就像是——
“他感覺到我們的殺氣了吧。不知道是通過‘通道’還是感知范圍大到足以認知我們的殺意、惡意,總之他感受到了危險,提前做出了準確的判斷。”
“這不正和你的心意嗎要是一下子就玩完了,可就算不上‘殘酷的殺掉’了。”
雷吉插了進來,沒有情緒波動的聲音完全聽不出他對斯洛斯的戰略是不滿還是滿意。
能確定的只有一件事。
“就像那位大人常說的。”
“結果最重要。”
“沒錯。”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能量束消失于虛空之中。
“開心吧!這就是你們最喜歡的地獄!!”
操控著“阿爾戈”號左支右拙的躲避著不知何時從何處襲來的攻擊,安琪麗娜中尉發出自暴自棄一樣的嚎叫。
不知死亡何時降臨,不知自己能否留下尸體,就連曾經存在的證據能否存留于世都很可疑。這種常人無法想象的壓力確實很容易把人逼瘋,哪怕是時常與危險、死亡為伴的試飛員,面對這種壓力會出現心理危機也不值得奇怪。
可中尉并非因此感到恐懼,更沒有被此壓倒。
身為這種不穩定的試做機的測試飛行員,比這更凄慘、更可怖的死亡也見識過,光憑這樣還不至于壓倒她。
連死亡都不能使其屈服,但此刻卻能讓她產生自暴自棄沖動的,是同行乘客們那極度的從容淡定,仿佛徹底將生死置之度外,縱然知道自己此行是赴死也無所謂的超然。
那份超然太過美麗,太過壯麗,美得讓人心痛,美得讓人心碎,美到讓她感到自卑和畏懼。
人真的可以走到這一步嗎超越死亡,超越恐懼,縱然是敗亡亦能泰然接受嗎這簡直就像是——
“不是那樣的,我們沒有那么了不起。”
羅蘭的聲音從耳畔傳來,帶著些許悲哀的溫柔,令動搖的心感到一絲安穩和溫暖。
“我們一樣會受傷,一樣會害怕死亡,有時候也會被悲傷和困難擊倒,痛悔自己的無力。”
在坐的都是活生生的人類,不是李林和他創造出來的七宗罪,大家有血有肉,失去手腳不會再生出來,承受痛苦的時候,內心會受傷滴血。就像七宗罪總是在嘲諷的那樣,人類是脆弱的,是弱小的。
大家都知道這一點,痛徹心扉的理解這一點。
正因為理解,才無法接受。
“所以我們只能向前,挺起胸膛驕傲的向前邁進。”
生而為人,或許并不幸福,或許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面對那些蠻不講理的巨大力量,只能被不斷剝奪,只能被踩在腳底下踐踏。可就算在黑暗中停下腳步,時間也不會停下來,不會走向你,不會眷顧你,不會與你共擔悲傷。
面對殘酷又不講理的世界,人們只能前進。
就算一次次被弱小和無力擊倒,就算一次次哭泣著倒在地上,就算滿身傷痕遍體鱗傷。也咬緊牙關,一次次站起來,再次出發。
這就是生而為人的驕傲。
“我們絕不會在這種鬼地方停下腳步。”
不是去送死,也不是自暴自棄,是拼盡全力殺出一條血路。
問題是面對眼前無法防御也無法觀測的攻擊,就憑他們手頭那點資源,真的有機會嗎
有的。
羅蘭一直認為,即便制造出了再先進的武器,只要使用方法有誤,終究不能發揮出應有的效能。特別是摻雜進使用者的情感、愛好、取向時,武器的用途被大幅扭曲時,往往會埋下意想不到的誘因,使得原本穩定的局勢走向大幅動搖。
眼下的斯洛斯正是如此。
射擊的間隔,單調的發射方向,總是恰到好處配合這邊回避的節奏……沒錯,這不是作戰,而是故意抓住又放掉,讓獵物有機會重整旗鼓,再重新將之擊倒在地,不斷重復,直到徹底擊垮對手的貓鼠游戲。
恐怕斯洛斯此刻的心態就和喜歡欺負人的壞小孩一樣,故意放跑欺凌對象,任由他頭也不回的逃走躲起來,然后悠然自得的找到對方,居高臨下的嘲弄對方“要躲也躲得好一點”。
他們還真是玩不膩這種把戲。
拜此所賜,羅蘭也能看見反擊的縫隙了。
假設斯洛斯真的抱有前面所說的那種心態,恐怕他多半是那種午餐盒飯里的雞腿、大排,還有蛋糕上的草莓等等最美味的部分一定要留到最后品嘗的類型。
順著這種思考方式看待眼前的局勢,不難猜想到等到他覺得玩膩了,差不多可以的時候,他會做出什么選擇。
“……用最大最華麗的絕招一口氣將對手轟殺到渣,那種滋味想必是非常愉悅的吧。不好意思,就讓我利用一下吧。”
七彩磷光自“獨角獸”蔓延開來,一點點充溢機艙,包裹住“阿爾戈”號。
“看起來他有好好觀察,似乎是已經注意到我們在‘玩游戲’了。”
“你不也樂在其中嗎”
“勞逸結合才能提高工作效率。”
“把工作和興趣混淆可不是什么正確的態度。”
“我可是‘惰怠’哦,指望我會勤奮努力工作,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吵死了……什么時候開飯”
“不用著急,相信羅蘭現在也在耐著性子等我們露出破綻吧。”
斯洛斯的冷笑在虛空中擴散,通過量子雷達和區域戰術驗算網絡的鏈接,針對“阿爾戈”號的攻擊正在不斷提升精度,每一次攻擊都恰到好處,都能正好被對方規避開。
他當然是故意的。
只要有那個意思,他隨時都能在同一時間制造出復數躍遷通道,形成全方位立體交叉火力網,把那架動作遲緩的地效飛行器當場擊毀。
實際上這是最正確也最有效的辦法,要是一開始就用這一招,戰斗或許早就結束了吧。
會這么想的,多半是不必承受同時來自現場和上級的壓力。
不談運氣和李林的因素,羅蘭也接連消滅三名七宗罪成員,其中杰勒斯還經過強化,實際力量強化了一倍都還不止。
雖說評價對手時,不高估也不低估對手是最理想的。有鑒于羅蘭已經連續創造了太多的奇跡,如今已成長為寧可高估也不可低估的對手,此外那位大人的命令也不可能忽視。被夾在只會看結果的上司和無法輕視的現場之間,將各種要素納入綜合考量,自然而然會得出“設置一個羅蘭不可能逃走或反殺的必殺局”這種看似穩妥的結論。
斯洛斯清楚這不是最好的方案,但這絕對是實際需求和他們的喜好之間的最大公約數。
完成任務。
盡可能殘酷的殺死羅蘭。
要將這兩點統一起來,真的一點都不難。
“他多半已經察覺了吧,我們正在‘玩游戲’。一次又一次把對手逼到墻角,又一次次故意放走,然后再一次次把他的努力全部摧毀……沒錯,所謂‘徹底打垮對手的貓鼠游戲’就是這么一回事。”
就像小巷子里的混混,或是學校里喜歡霸凌其他小孩的校園惡霸都很喜歡這種路數。
不過,光是這樣,還算不上徹底打垮吧。
如果是個人也就罷了,國家、組織之類的存在是人群的聚合體,就算打倒一兩個英雄,反抗帝國者還是會前仆后繼的出現吧。
要想能安靜上一段日子,要想讓因為公國的不穩、杰勒斯的戰敗而出現松弛脫序跡象的新秩序重新恢復到原本的軌道上,祭品是必須的,而且還是必須通過特定獻祭儀式和程序獻上的貴重祭品才行。
“先給予絕望,之后再給予希望,迎向希望全力奔跑,沖過終點的那一刻卻發現等在前方的是更徹底的絕望深淵——盡可能殘酷的殺掉就是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