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鐵在地面敲出單調的鼓點,老舊車輪運轉的協奏讓旋律變得更加生澀枯燥。不斷重復、似乎沒有盡頭的旋律混在布滿揚塵和麥田氣味的風中反復播放。藏青色頭發的少年駕馭兩匹老馬避開路上的石塊和坑洼,四輪馬車的顛簸在他手中低讓人難以感覺到這是一架有著超過四十年以上車齡的祖父級貨車。
“您學東西的能力實在讓人欽佩。”
見證了李林學習馴馬駕車的那一個半小時的全過程,此刻的阿爾貝利希嘴里冒出來的只有一些陳詞濫調的阿諛奉承。對恭維這一類的話語,李林本人倒是不置可否的一笑而過。倒是尼德霍格明顯不是善意的一瞥讓阿爾貝利希不時的心驚肉跳一下。侏儒不禁有些懊悔自己居然在拍馬屁這種大表忠心的事情上搶走那條黑龍的風頭,自己可沒覺得壽命已經太長了,無論是龍息還是利齒神馬的,侏儒都不想與之發生致命接觸。
雖說奉承所占的比例占了話語中的相當部分,陳述中實際的部分卻盡是些讓其他人難以接受的事實。至少阿爾貝里希很確定,在他認識和接觸過的圈子里,沒有任何種族的任何一人擁有在冶煉、繪圖、制造、洽談生意以及駕車等跨領域范圍做到迅速掌握精髓,并且嫻熟運用的強大學習能力。這種不可思議的能力帶給侏儒除了震驚和沖擊外,還有思考和盤算。即便無法讓他立即選擇站隊,也促使他在李林做出改變世界的驚人宣言之后,開始陷入不安和矛盾之中。
說出這種妄言的可是那個在各領域都展現著驚人才華和能力的李林,如果換了個別的什么人,阿爾貝里希就不用在報告教會和獲取更大利益之間艱難的徘徊,畢竟答案太過清晰明確。阿爾貝里希也許在迄今為止的商業活動中沒什么特別值得稱道的成就,不過在對事物的估價方面,侏儒一點都不含糊。不論是礦石還是寶石原坯,那雙幾乎看不見縫隙的小眼睛和植物根莖一樣胖胖的手指都能劃分出相應的等級以及價值,然后那個小腦袋會迅速估算出最合適的出手價碼,一直來都很精確,沒出過岔子。
但這一次要衡量揣測的天枰兩端擺放的可是光輝的未來跟他的小命。侏儒當然憧憬美好光輝的前程以及數不清的財富,但這個暫時還虛無飄渺的前景是否值得冒著被綁上教會火刑柱的風險去打拼,他需要好好的、好好的思考一下。至于去教會舉報,領取一筆賞金——那個數額和被尼德霍格咬碎腦袋的恐怖景象之間,顯然后者更具有說服力。
“到了精靈的領地后,我們只是觀察嗎?”
無視滿臉心事的侏儒,從車后架探出好奇寶寶的面孔,尼德霍格小聲探詢著。
“你的意見呢?”
頭也不回的李林以反問將問題原樣奉還給了尼德霍格,余光不再關注阿爾貝利希表情下的忐忑,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對被人類欺壓的精靈施以援手,以救世主的姿態和手段來籠絡那個尖耳朵長壽種族,使他們成為您手下的一支力量。”
“小看你了呢,尼德霍格。”
微微上翹的弧線在旁人看來簡直有如透過云層撒下的陽光般清澈、溫暖,堪稱稱贊別人的模范表情。
“沒能預估到你的膚淺程度和智商下限,相信你能做出接近水平線的判斷——這樣的我也實在有夠蠢的。”
規范的稱贊表情擲出了標準的傷人匕首,太過經典的組合精神攻擊讓黑龍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呃?”
“至今為止沒有一個屠龍勇士找上你,不是因為巢穴足夠隱蔽、行事低調這些因素,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名為尼德霍格的黑龍過于愚蠢、膚淺,其無名程度和低智商就是和水藻相比也才勉強等價而已,這種狩獵的性價比之低下已經到了就連捉鼻涕蟲玩的小孩都覺得惡心的程度——感謝你,遜龍。你讓我深刻的領會到了這一點。”
程度遠遠超越露骨這一界限的毒舌攻擊之下,尼德霍格緊緊捂住胸口,表情痛苦的縮起了身子,周圍的空氣也連帶著變得陰暗沉重。
“精靈一族的生活形態、分布、習俗、人口、社會組織形式——所有最基本的情報只是一個籠統的概念且不確定正確性,更加詳細到其內部的情報則是完全沒有。且不論是否能扮演救世主的角色,事實上,我們就連對方是否值得我去扮演救世主都不清楚就去套上那件外套?你的腦髓不是出問題,而是重度萎縮到水藻大小啊,笨龍。”
“騙龍!怎么可能有這種可疑的病癥?而且還是嚴重到了像水藻那樣簡單無腦的程度!!!!”
“哎呀,察覺到了嗎?真是難以置信,簡直就是神跡啊。”
“給我等一下啊,如果說到神跡的程度。那豈不是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察覺到這一點了?!難道真的嚴重到這一步了嗎?!我的青春啊!我還沒向太陽怒吼啊啊啊啊啊啊!!!!!”
抱著腦袋在厚重的陰霾里打滾的黑龍、以高雅的姿態揮舞著毒舌利刃的少年——這就是號稱要改變世界的組合,看上去他們倒是挺樂在其中的……
處于這個神奇組合最底層末端的阿爾貝利希開始覺得腦仁那個位置開始莫名其妙的脹痛起來。
“不過,撇開那些過于理想化的部分。這個諫言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在滿足條件的情況下,再配合適當的時間,完全存在實現那種預想狀況的可能性吶。”
“哈……?”
停止那種扭頭打滾的奇怪舉止,尼德霍格將臉轉向仿若與任何不潔污垢完全絕緣的笑容,阿爾貝利希也投來好奇的一瞥。
“讓一群精靈什么的在今后漫長的人生中,將他們所感受到的一切感動和喜悅、以及一切成功全都歸結到對我的感謝上來。為了平安無事的迎接早晨而奉上感謝;白天和友人進行日常對話時的欣喜奉上感謝;吃晚飯前也要因為用餐的滿足而必須奉獻禮謝——這說不定真是個不錯的嘗試也說不定。”
黑龍跟侏儒陷入了無法思考和反應的當機模式。原本的提議尚可歸納為精心算計的善舉一下子顛覆成像是性質惡劣的欺詐……這種讓人無語的顛覆總算是讓他們回憶其自己的上位者個性中還有說不清算強勢還是腹黑的晦暗部分。
這個人說不定能支配世界。
開始慣性運作的思維讓兩位聽眾得出了模糊的結論,然后從那個結論窺見了可能出現的可怕未來。
殘酷的支配著眾生,將下眾毫不留情的踩在腳底施以蹂躪,同時那位大人睥睨的視線俯瞰著腳下螻蟻般粉碎的眾生……
——這是何等鬼畜的地獄。
“這樣就滿足的話,未免太小孩子氣了。而且這種暴君昏君式的支配成本過高,收益也太低。除了腦袋里塞爆了精蟲和蛆的無能者才會向往那種低級空想。”
“那您的打算究竟是?”
“蠢問題,尼德霍格。就當前而言,我們對世界的認知程度連個初步大概都算不上。在這種前提下談論任何目標都會顯得可笑。嘛……就像跟在我們后面很久的強盜先生一樣,做著不切實際的美夢向死亡前行。”
“要我去處理掉嗎?”
喀嚓——
在阿爾貝里的眼前,這輛跟著他幾十年的馬車車廂邊框手臂粗的木條被猛獸的利齒咬出了一個粉碎性缺口,幾秒前天真無邪的琥珀色眼瞳正釋放出饑渴興奮的光芒。
“喂喂,別興奮過頭了。這輛馬車可經不起你折騰。前方已經有客人等著我們了,預計15分鐘內就會接觸。到那時候隨你發泄。”
可憐的家伙——
當李林以言語做出死刑判決的那一刻,對那些不知道名字也不清楚長相的強盜,阿爾貝利希默默的給出了一個可以拿去當某些人墓志銘的嘆息。
地平線上已經隱約可見橫亙在道路中央的巨木,尼德霍格的頭發開始豎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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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酒喝多了……9點第二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