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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們看著一坨坨白色泥巴在一個圓形木板上,當李林踩動圓盤支撐柱相連接的踏板時,圓盤立即從左至右快速旋轉起來,手指在白泥的內外側不斷上下舞動,奇形怪狀的金屬片切削邊緣。一個個碗、罐、瓶、盆的形狀開始出現,隨即又開始晾曬。曬干之后開始用鵝毛筆粗細的小刷子蘸上顏料描繪圖案,再次曬干,再次涂上黏糊糊的涂料……
反復折騰后的泥制器具最后用像是石頭制作成的圓環罩住封頂后放置進了土包里,里面堆上黑乎乎的煤塊后砌上一道石墻,僅留下一個手掌大小觀察孔。隨后就是連續一天一夜的煅燒,整個過程由李林帶來的那個侏儒阿爾貝利希盯著,據說是因為這個侏儒做過金屬器具,能夠更好的掌控火焰溫度。從昨天夜里煙囪終于不再噴出黑煙,美美睡了一覺后的阿爾貝利希現在也和精靈們一起趕過來,等著觀看最終出現的會是什么東西。
奇怪的陶器?
燒裂的碎片?
熏黑的泥巴?
阿爾貝利希扒開封住窯室的石墻,殘余的熱浪涌向外界。新鮮空氣不斷補進下,熱氣漸漸平息。封閉的圓環容器被取出打開時,將空氣倒抽進身體的驚訝贊嘆聲同時響起。
“這……這是什么啊。”
“母神瑪法!這算是陶器嗎?”
“別發傻了!你見過什么漂亮的陶器嗎?!”
“藍色的花紋線條!你相信會有這種東西嗎?”
美麗的瓶瓶罐罐還很燙手,精靈暫時還只能圍在邊上評頭論足。
“哦哦哦哦哦~~~~~~~這種光滑的觸感!嗯~~~~~~~~~~~豐滿的把握度!!還有細膩豐腴的曲線!!啊啊啊啊~~~~~~~~~所謂天國就是這樣嗎?!身體都麻痹了啦啦啦啦啦!”
尼德霍格抱著一只罐子,口中發出意義不明、有如莫名其妙的聲音,緊貼罐子的臉孔不斷親昵的摩擦著……
雖說龍族對閃閃發亮的美好事物的獨特嗜好早就眾所周知,不過還是小孩子的尼德霍格實在不應該發出那種聲音,更不要說還是抱著一個發燙的罐子發出讓人臉熱心跳的吐息。
“你……你你你你你你平常都教了些什么東西給他啊啊啊啊啊啊!!!!!”
布倫希爾不但面紅耳赤,指向李林的手指也抖個不停,山坡下面的其他精靈也都漲紅了臉別向看不見尼德霍格的方向。
不得不說,精靈們是很純情的種族類型。
“應該是教了如何玩弄自己,或是在小孩子絕對不能抗的事情之類的吧?”
銀鈴般動聽悅耳的聲音響起,從布倫希爾身旁躍出一名身材玲瓏小巧、楚楚可憐的嬌小少女。面容也如布倫希爾般精致,卻多了一份可愛。幾乎讓人想把她如某著名品牌可隨意換衣編發的洋娃娃一樣精心打扮一番。
稚氣未脫的少女脫口而出的居然是超越年齡下限的話,不止讓人噴飯,也會讓聽見這話的其他人心情變差。
“弗弗弗弗弗……弗蕾婭!你在說些什么東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和布倫希爾幾乎紅透的臉色相反,妹妹弗蕾婭.腓特烈西亞(Freyr.Friedricia)露出了小惡魔般的微笑。
“比起這些無關緊要的,我想知道哎~~~~~~~~~~”
一面摟住姐姐雪白的細嫩脖子,促狹的笑聲摩擦著尖耳朵。
“你們究竟進展到哪一步了啊?已經互相托付終生了嗎?”
“弗莉婭小姐,現在是工作時間。至于在下和令姐的關系嘛,大約是師生之上,同事不足的那種程度吧。”
風度十足的正經回答并不能讓精靈少女滿意,野貓般機靈的視線不斷在李林毫無破綻的笑臉和松了口氣的布倫希爾之間來回打轉,片刻之后,抱怨似的嘟囔起來:
“搞什么嘛……一個個都遲鈍的像木頭一樣,真無聊。”
“弗蕾婭!!”
類似于指責的嬌呼聲中,小野貓蹦蹦跳跳的遠遁了。長長的吐息仿佛連身體的重量都能一并泄掉,布倫希爾的肩膀終于松弛下來。
“抱歉,我妹妹從來都是開放派的個性,總是搞得別人下不了臺。”
“沒關系,會那么早熟的理由,我大致能理解。”
說白了,是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情。
相對封閉的社會,惡劣的自然環境,低下的人口基數,不知何時會到來的戰爭——外部環境塑造出特殊的民俗風情。
精靈的女孩子恐怕在小時候就接受了盡早結婚生育后代以繁榮種族的價值觀教育,將這種觀點視之為自己重要的人生職責。早早就開始尋覓人生伴侶,到了身體剛剛發育就成為人妻也不值得奇怪。
“爺爺對我說過,在王國的時代。我們的風俗、規矩和現在是完全不一樣。當時的法律是有嚴格限制結婚年齡的樣子,據說連妾室的存在也不被法律所容許。”
在提到某個詞匯時,少女的表情帶著神圣、向往、憧憬,還有一點點悲傷和迷惘。精彩絢麗的神情分毫不差的映在紅色瞳孔之上。
“眼下卻成了不靠盡早讓女孩早結婚多生孩子就難以為繼,小孩子多了又很難養活的尷尬局面。所以,我想請你不要介意大家那種……奇怪的態度,大家真的有太多太多的難處。”
輕微的行差踏錯便會招致重大損失,嚴重的甚至會讓村子徹底毀滅。
嚴苛至此的環境之下,心態難免會產生偏差,封閉、多疑、排外也實屬情有可原。沒人敢保證自己在同樣的環境下每天還能活的無憂無慮、快活無比。何況就算存在稍顯扭曲的心態問題,精靈們還是基本保持了質樸的民風。
他們已經做得很好,不該再去苛責他們。
李林也不打算做那么刻薄的事情。
“你口中的難堪局面,并完全算是壞事吶。至少,你們知道自己身邊危機四伏,并且時刻準備應對突然降臨的危險。無時無刻保持高度的憂患意識是種族生存延續的基本條件之一。若是無視危險,只圖眼前茍活之輩的話。無論其外表多么富裕強大,滅亡的終局遲早會找上這種家伙。”
欠缺起伏的語調聽起來未免有失人情味而顯得冷漠,已經習慣了李林安慰人的獨有說話方式的少女不禁涌出一股溫暖的力量。
“精靈眼前的生存狀況和過去的時代相比的確是落魄了許多,單你們不還活著么?為了生存而做出改變是生物以生存為最優先而發展出的本能,沒什么可指責。更何況這并不是以放棄尊嚴為代價的生存之道。我覺得……”
仿佛在躇躊用語似的停頓了一下,淺淺的溫柔微笑在布倫希爾眼前綻放。
“簡直就像閃光那樣絢麗奪目。”
毫無做作、發自心底的贊嘆評語。
長達千年的時間流逝中,沒有依靠談和、稱臣、奉獻女子等等曲線救國的手段來延續種族存續。雖說卑躬屈漆乞求茍活的做法讓人不齒,可未必會被逼到尼福爾海姆山谷這種難熬的角落。普通民眾最低限度的溫飽,上層一定程度的榮華富貴都有可能得到保證。
村子里的精靈們自上至下都在最極端的環境下掙扎求存,一度淪落至瀕臨滅亡的末路絕境。他們依然沒有舍棄尊嚴這條底線,哪怕在污泥中茍延殘喘,也絕不向敵人搖尾乞憐。
很不錯的堅韌毅力以及生存智慧,至此可以完全確定了。智慧種精靈完全符合計劃中那些標準和要素。
——可以扶助其發展壯大,并且納為己用的一股力量。
眼下還很弱小,村莊內的問題、限制發展的問題也還很多。乍一看和標準的差距簡直是遙不可及,但這些在李林眼中根本不能算是哪怕一丁點的問題。
弱小可以發展到強大,有問題就花精力、花經費去解決,離標準有差距就花費時間和人力努力做到。精靈們最不缺的就是耐性和韌勁。
他們缺少的是一個方向、一個環境、一個契機……一個告訴他們該如何做的指導者。
——凝聚棄民們的理想,冠以王之名,超越世俗,超越常理的強大存在。
“不是悲壯的終結,就是卑微的活著。這樣的二選一單調乏味,同時也很殘酷。對這樣乏味的死循環,你們想必也無法繼續忍耐下去。那么,作為回應,我給你們新的選項如何?”
薄薄的唇裂成魅惑猙獰的新月之弧,深邃的紅瞳仿佛連靈魂都要抽出身體吸引過去。布倫希爾的心臟仿佛被某種巨大的事物壓迫而開始悸動。
“你……你在說什么?”
“舊世界的框架體系到現在為止只是讓你們不斷地積累痛苦和絕望,就算嘗試著正直的活下去,最終也被逼趕到墻角,等待著最后一刻的降臨吧?那是因為制定世界秩序的不是你們,對此有發言權的卻是你們的敵人。人類和獸人壓根不希望精靈能夠再次復興,然后威脅到自己支配者的地位。他們定下的體系只是用來壓榨迫害的。那么,你們還抱有著什么樣的幻想?還在奢望什么呢?”
“你的意思……我不明白。”
“你很清,這個村子里每個精靈都很清楚。當你們決定以舉族之力開發金礦的時候;當你們搬遷進尼福爾海姆山谷的時候;當你們被驅趕著四處流浪的時候;當人類的軍隊踐踏殺戮你們的時候。不對——比這些更加久遠的千年之前,吉爾曼尼亞王國崩潰的那一天起,精靈一族就已經明白那個答案了。”
“那個……那是……”
戰栗不已的身體被氣勢壓制想要后退,自我意識幾乎被少年的存在感吞沒。耳畔還在回響著如甘美誘惑班的話語,鑲嵌在眼窩中的紅寶石眸子正對著布倫希爾的臉孔散發出銳利的光芒,眼球完全被定住,不容她有避開、拒絕的行為。
“顛覆舊世界的秩序,燒盡世間的一切骯臟丑陋,從業火焚燒后的余燼廢墟中創造出全新的世界,全新的秩序。”
顫抖。
劇烈的顫抖。
說不清源于恐懼還是興奮的浪潮席卷全身,在顫抖的身體里四處沖突。些許緊繃的手掌緊緊攥住,指甲刺進掌心,從傷口滲出血珠的痛楚沿著手臂蜿蜒至頂端,被刺激到而些許回復的意識壓制著不斷沸騰想要高呼的亢奮。
無法和勞作聯想到一起的纖細手指在眼前揚起,緩慢的移動仿佛能帶起氣流漩渦,凝滯了氣氛和布倫希爾視線的右手搭上少年的胸口,按住了自己心臟所在的位置。
“糾正荒謬不公的世界,帶來將所有盤踞其上的腐朽之物一掃而空的變革。——這是我的愿望,我的目標。能夠達成此事的唯一方法,唯一道路,我稱之為——”
拖長尾音的片刻,右手伸向目瞪口呆的精靈少女,展開的五指似乎正在做出邀請。幾近混亂無法思考的布倫希爾確實的看見了。
“革命。”
沉重如世界之分量隨著出口的詞匯一起落下,在懸于空氣的小小手掌之中的,乃是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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