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揚起右手示意精靈的語言和現在身處之地并不相適宜,明白過來的偽裝者們重新用人類語言繼續交談。
“不過,我還是對那個魔法很好奇。不管現在怎么樣,千年之前……嗯……還是最好的魔法使。你那種聞所未聞的運用瑪那方式該怎么說來著——對,很有意思。”
布倫希爾的提問中卻帶一絲靦腆羞澀,不過并不影響她用聲音來表露興奮和激動,昂揚的求學精神幾乎轉化為肉眼可見的光環,向四周輻射熱量和光芒。
又一種微妙的立場錯位。
千年之前,吉爾曼尼亞王國還不是傳說的時候,最好的魔法使的確都是精靈,人類、獸人最好的魔法師與祭司連之一也擠不進去。但現在的精靈和魔法可說是完全絕緣,既無法學習也無法使用。一個不入流的強化系魔法師——其實可能是個連認證資格都不曾拿到的中途輟學混蛋都有能力給一群年輕世代精靈造成重大損失。祖先的榮光不但和他們無緣,甚至成了威脅他們生存的重大因素。
在這個大前提下,精靈們對魔法的敬仰和留戀程度依然如此之深實在有些超乎想象且不合邏輯。
即便對魔法的奇妙憧憬還能用追尋先祖的榮光、對自己沒有的東西格外渴望、對未知事物充滿好奇之類的精神需求來進行解釋,布倫希爾認為李林那個擁有百分之百自主知識產權、通過ISO9000資格認證的魔法——非常具有吸引力的說法可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無論精靈們怎樣開放,一個妙齡少女認為讓活人像個注入太多氣體的氣球“呯”一聲炸開的魔法——很有意思,在倫理道德方面必定存在爭議,并且極有可能受到指責。用地球方面不太恰當的例子來打比方的話就是:一個打扮端莊大方、待人溫柔體貼的淑女跑進集中營,隔著厚玻璃欣賞犯人在毒氣室里撕扯喉嚨痙攣的最后一刻,完事后笑著向身邊佩戴骷髏雙閃電標志的看守詢問:“嗨,伙計,這真有趣,你們是怎么做到的?”
這個比喻可能稍顯過火。剝小孩皮做衣服的人渣不管用火刑柱或毒氣室來進行最終處理都不存在無辜或者不人道的問題。和集中營看守相比,李林的處事手段公道程度更是高的遙不可及。只是布倫希爾——
雖說不像有些女人那么變態,但她的喜好興趣肯定是奇怪了一點。
一個女孩子,還是公認的戰士淑女,她怎么會喜歡那種魔法?她怎么能認為很有意思?母神為證,這太獵奇,太不科學了。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又一次催問,其他精靈也帶著微妙的好奇心過來,對知識的渴求,以及希望看到一直以冷靜面目示人的李林遭遇窘迫時會持何種表情的好事心態似乎壓倒了腸胃和精神兩個層面上的小小不快與不安。
“我只說可以理解的部分。”
將精靈們的理解能力估算預期調到一個較低的數值,李林開始搜羅、組織起盡可能容易被理解的語言來解決好學引發的糾纏。
“我們體內的組成部分相當部分是水,所占比重大約是70%左右。”
專心聽著講解的精靈們仔細將每一個字句記錄下來,盡管存有疑問,大家還是沒有插話質疑李林所說的數據和理論。
很不錯的學習精神。不用扮演學霸的講演者暗自肯定了精靈的學習素質,換上了反問的語氣。
“如果體內所有的水份瞬間沸騰會發生什么事情?”
沒有接觸過物理學、化學等等自然學科的精靈們當然不知道答案,擺出苦笑的臉。李林取出一個木制的茶杯,從皮囊水袋里倒出少許清水注入杯中。用一張羊皮蓋住杯口,細繩緊緊箍住外壁固定住皮子,茶杯成了完全密封的狀態。
“注意看好。”
杯底托在掌中,精靈隨著話語目不轉睛的看著杯子,等待謎底揭曉的那一刻。
青白色的冠狀閃光再次閃現,遮住杯口的羊皮開始顫抖,沉悶的液體沸騰響聲透過皮料震動空氣,片刻之后,固定用的細繩為界線,上半部的羊皮成半球形膨脹起來。
“杯子里的水現在已經沸騰,并且轉換成了蒸汽。封閉的杯子無法容納體積膨脹的水蒸汽。氣體卻不斷膨脹想要到外面去,不斷積累變成從內側向外的壓力,由于杯子的四壁相對堅固,較為柔軟的羊皮就成了突破口,羊皮被這股力量向外側擠壓,最后……”
閃光隨著講解的暫停消失,羊皮開始緩慢恢復原狀。李林沒有把話說完,也沒有演示最后會怎樣。精靈們已經目擊過一次實例,誰也不想浪費一張羊皮讓大家回憶起不愉快的畫面。
“所以……那個禿子就這樣給爆了?”
弗蕾婭在實驗結束后第一個提問,語調和周圍精靈的眼神一樣疑惑迷茫。包括她在內的聽眾們顯然沒能理解那番講解。
文化差異。
即使用上現場操作加上最簡化版本的說明,兩個世界不同文化間不可見的巨大鴻溝依然難以在短時間內跨越。
李林暗自搖頭,學士般認真的臉對弗蕾婭點了一下。更加簡化易懂的版本新鮮出爐:
“肌肉、骨骼、內臟里的水份全部沸騰后變成了膨脹氣體,不斷向外擠壓。最后那個禿子就被自己體內無法排出的氣體給擠爆了。”
哦——
所有精靈發出了恍然大悟的感嘆,然后更多疑問隨之而來。
青白色的冠狀光芒是怎么回事、明明沒有火,為什么水會沸騰、怎樣凝聚瑪那……
“進一步詳細的原理機制,在回去之后我會慢慢講解。”
簡單的預定安排將未及出口的問題全部堵回去,李林有成為灌輸知識和意識形態的導師角色的安排,但現在扮演百科全書或是搜索引擎的角色并不合適。
不當的時間、不當的地點,輸出對方完全不能理解的知識?天可憐見,光是電磁波、熱效應的講解花費掉的時間就漫長到無法容忍。
“就像我說過的,你們要學的東西太多了。”
李林的語調聽起來像在感慨,精靈們從中所能預見到的是自己即將開始一種痛并快樂著的充實生活。豐富的想象力與不安相結合創造出各種匪夷所思、甚至有自虐之嫌的畫面,那些荒誕畫面反過來又把他們自己嚇得面露苦色。
精靈們明白寫在臉上的情緒逃不脫李林的預測和掌握,不過,他并不打算去安慰長耳朵小子們。
自由不是毫無代價的,建立國家和振興民族同樣不是一件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輕松愜意之事。流血、犧牲、付出、艱辛、痛苦——過程中從不缺少這些要素,精靈少年們應牢記這一點,并盡早調整好自己的心態去適應。
意識形態的誘導調整工作需要加速了。
定下工作日程的安排,保姆奶爸式的溫情從瞳孔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精明、銳利卻又不會嫌其尖刻的色彩——精明商人的眼神。在調換了內涵的琥珀色瞳仁中映出的是黑衣男人基利和一名蓄滿胡子的男子。
與商業來往無關的事項暫時摒除出思緒之外,不帶人情味的處事基準披上親切的畫皮,少年微笑著慢步迎了過去。
沉默中的接近絕非毫無意義,第一次交易——觸犯法律的交易,買賣雙方都會表現出足夠的謹慎。觀察對方的舉止、對方部下的反應、周圍環境有無異變、自己的部下是否準備周全,安靜緩慢的接近過程中,交易雙方對現場每一個細節都不會輕忽。
拿性命做買賣的都是這個樣子,若連必要的警戒心都沒有準備就和不熟悉的家伙做生意,下場必定是變成冰冷的尸體,并且在泥濘中腐朽成一堆白骨才對,
大胡子男人閱歷過無數商業對手的碧綠色眼瞳正仔細打量著衣著和鄉村孩子無甚區別的少年,他的殺手合伙人介紹的新奇產品供貨商,一個從未見過也沒有聽過的毛孩子——齊格菲.奧托.李林。
大胡子不了解這個籍籍無名的少年,但對殺手合伙人還算熟悉。接受可疑改造術來混跡血腥職場的瓦利不擅長也不喜歡無聊玩笑。有利可圖是這個像商人多于殺手的家伙的行動指導原則。所以抱著給合伙人一個面子和順帶嘗試的心態,他答應來看貨,驗貨之后再決定是否達成這筆買賣。
交易正式開始之前,對李林的印象評分已經敲定。
滿分。
不卑不亢,沒有絲毫緊張。也不曾顯露半分諂媚,身體動作和臉上的微笑極盡自然,如同久經商場的老手一樣從容不迫,幾乎無法和記憶中打過交道的老對手、老顧客們區分開來。
有意思的家伙。
略帶興致的評品少年和他身上透析出的良好商務氛圍,多少帶些好感的話語在腦髓里成形。
少年先伸出手,大胡子稍慢一拍后做出了同樣的動作,兩雙厚薄差距甚大的手緊握在一起。
長輩慈祥的笑、晚輩謙遜的笑——商業模式下的交涉用笑容讓兩個未曾謀面的奸商像熟識的老朋友一般面對面站在一起,氣氛融洽熱絡。精靈和大胡子的部下們都第一次發現交涉雙方的主管擁有如此充分的表演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