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早已習慣這樣的反應,又或者天生臉皮就夠厚。阿爾貝利希繼續著扯皮不動肉的冷笑,粗壯的手指指向木屋一旁。
“試圖逃跑、造反的家伙都在那里,我們不反對有勇氣的家伙加入那個行列。”
炫耀權力的聲音在排列成整齊橫排的囚犯身上回蕩,如同肉鋪中的條肉一般用鐵絲纏住脖子掛在鉤子上的軀體無聲的訴說著逃亡故事的結局,涂滿瀝青防腐的尸體被偶然路過的風所擺弄,仿佛要再現出受刑者氣絕時的景象。
“少說話,多干活。聽命令,不提問。——以上就是這里的規矩,解散。”
權力的毒癮在囚犯們臉孔失去血色的那一刻將阿爾貝利希推上興奮點。即使地位依舊不高,但手下掌握有幾十號不拿薪水福利的勞工,管理著一片不小的礦區。侏儒此刻已經遠遠超越他父親所能攀至的事業巔峰——一個手下15名礦工的黑心小礦主。不光人數、成本超越其父,精良高效的采礦技術和設備也不是過去可以比擬的,阿爾貝利希幾乎可以挺直矮小結實的身板,大聲宣布他超越了父親,將家族發揚光大。
——只差那么一點,這就不是夢想和笑話。
幸好他從未干過這種極端愚蠢的事情,否則弗蕾雅很樂意奉上一張喝茶的邀請函,過段時間苦役營里又會多出一個沒有名字沒有檔案,只有數字編號的苦力。
沖動是魔鬼。
心中默念一遍上峰曾說過的警示格言,侏儒再度開啟的視界收納入不同尋常的畫面。
身著藍白相間囚服的勞工不斷抖動篩子,仔細分揀出各類金屬礦物。另一群帶著棉紗手套、口罩的家伙小心地朝翻轉崩裂的巖石土壤上噴灑不知名的溶劑。
就地破碎浸取法(注)
阿爾貝利希只知道這種全新采礦方法的名字,其中龐雜的原理術語像基因改良、氧化鐵硫桿菌、微螺菌屬、細菌、微生物統統都是無從記憶的詞匯,更無從理解那些詞匯的意思。
唯一知道的是工作流程——選礦、鑿眼、爆破、粉碎、浸取、冶煉。知道這些便足夠了。
阿爾貝利希沒有成為優秀模范生的志向,對賺錢興致十足中年侏儒對業務之外的技術性問題興趣缺缺,他只對省時省力的革命性采礦技術背后所蘊藏的巨大利潤有興趣。
同一刻,別的地方也正討論這個問題。
“礦區的產量上升15%,金、銀等貴金屬儲備同比增長23%,鐵、銅、鎳、鈦的產量超出預期。棉布的銷售額增長70%,有出現供不應求的風險。”
三個月的時間可以改變許多事物。帳篷變成了房屋,為堆放報告文書以及各類資料添置了櫸木制文件柜,為進出不斷的客人提供了帶花紋雕飾的木質桌椅和瓷制茶具。復誦報告的男孩,聆聽進展的少年,端坐打醬油的中年身上不復昔日的亞麻布服飾,取而代之的是彰顯良好財務狀況的棉布衣。
只有一點仍舊頑固的拒絕做出任何讓步,牢牢盤踞在屋內。
讓參觀者體驗到違和,無法理解的部分。
貫徹屋主個性,可說房間陳設的核心風格沒有任何轉變。
極度強調工作性和實用性,甚至不惜犧牲居住舒適度的工作狂式偏執。
屋主兼設計者的那位想要的或許就是一間工作室,居住生活純屬附帶功能。
只需要工作,只剩下工作——如此強迫性的主張從屋子里濃烈的放射著。
至少要考慮做些顯示地位的修飾,過度主張機能的房間只會讓訪客感覺受到怠慢。
被強迫固定思維的生硬刺得渾身不舒服,回想昔日身為貴族時的起居陳設,薩德嘆氣似的在心中評論。
“注意冶煉后的污物處理流程,讓他們別偷懶,該走的程序還是不能少的。”
屋主的嗓音有如清泉,清澈流暢且附著一絲冰涼的聲音一下子激醒走神的薩德,臉上擺著謙卑的笑,脊柱保持著巧妙的弧度,身體姿勢精妙地讓視線跟前方未曾看他的眼瞳保持高度差。
對方優雅謙和的語氣讓人心境放松,語法也未出現誤用。
深沉到夜空也自嘆弗如的黑發,俊雅中略帶一絲稚氣的臉部輪廓,精致中充滿朝氣活力的五官,反射出無可捉摸之神秘的紅色瞳孔。
由諸多不可思議的要素匯聚在一起,散發著難言美麗的魔貌釋出適于交流對話的風雅氣息,薩德將自認為沒有暴露的失禮想法甩開,身體維持著謙恭聽命的姿態。
擁有令眾多見到其真實容貌者聯想到藝術品的魔貌的美少年,其絕不是可以容許自己表現出懈怠的存在。親眼目睹過諸多實例的魔法師總是不斷咀嚼、提醒自己這一點。
“棉花產量即將到達上限,需要擴大種植面積。聯系瓦利:物色合適的土地,價格合適立即購買。棉籽會立即送過去。就這么告訴他。”
處理完業務工作,手指在桌面敲擊出單調的節奏。
鮮紅的嘴唇微皺起來,魔法師的理性一陣恍惚。
“薩德先生,在這里三個月了,您覺得尼福爾海姆的一切如何呢?”
彰顯大方的溫言,李林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
“您的事業一切順利,堪稱成功的典范。”
小心翼翼地奉上恭維,不像一味只懂諂媚的卑劣之徒那般令對方生厭,也不像過于剛正之人般不通世故。圓滑的言語中透著恰到好處的市儈,完全是一個小市民該有的標準姿態。
“是啊,一切順利。”
一秒一下的敲擊精準平穩,平和的笑容變得加深,更像譏諷。
“我們的事業必然順利,必須順利。”
話題、氣氛開始微妙的偏離,魔法師的雙手不自在的交叉在一起,急轉彎的話題好像突然丟出來的刀子那樣插入。
“不然我們就不能像現在悠閑的聊天了。”
敲擊,停止了。
冷汗從薩德背上滲出,內衣變得粘膩沉重。
警告?
審訊?
抑或——二者皆是?
“無論是否出于自愿,薩德先生都盡力幫助、參與了我們的事業。是優秀的協力者,有鑒于您在金屬冶煉等方面作出的貢獻,我們給您人類之中的特殊待遇,您以您的行動贏得了獎勵,我希望尼福爾海姆山谷中的人類都能學習您的模范精神。”
淡漠的紅瞳折射出戲謔,稱贊的語句中摻著調侃的余韻。
額前、腋下、雙腿——但凡有汗腺存在的,正不斷滲出帶走熱量的體液。
共犯、投敵、墮落、叛徒、背棄信仰……
各種難堪的標簽隨著李林的寬慰不斷射來,從頭到腳直至膝蓋……表情勉強維持住最低限度的謙卑,抖動的雙手神經質般搓來搓去。
屈辱、憤怒、焦慮、恐懼。
各種激烈感情輪回交替的滋味正為薩德所品嘗。
“我們的事業必然順利,今后也將如此,薩德先生。”
——必須順利,否則身為共犯有沒有可以保護他的后臺。人類魔法師必將成為墊棺材的那一個,那一邊都不會放過他。
退出的選項老早從他的未來中剔除,一旦背叛絕無回頭之理。
“……您所言極是。”
肩膀垮了下去,人群之中可算高個的魔法師顯得佝僂矮小。
“感謝你的贊美,尼德霍格,弄些茶點上來吧。”
“遵命,閣下。”
房間內唯一可算奢侈品的瓷器茶具迅速擺好,沏茶的動作熟練雅致。搭配認真的表情,幾乎是個打破年齡限制提拔上來的富裕家庭管家。秘書、管家初級生尼德霍格身上已經找不出丁點龍族惰怠的天性。
——連龍族亦能役使、改變的男人。
這樣的存在換做以前,自己只會認為是吹牛和笑話。初次見識到實景后中風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眼下則是日常的一部分,司空見慣的普通背景。
與山谷三個月來巨大的生活環境變化相比較,那至多是山腳下不值一看、隨處可見的小石子。
拋開抽象、艱澀的數字、圖表。眼所看、耳所聽、鼻所嗅、舌所嘗、身體所觸——五感所體驗記錄下的各種情報、各種的裱花比任何語言文字都來的直觀、深刻。
豐足。
凝縮一切感想、比喻、形容,壓縮精煉后所得,最能概括狀況的詞語。
不及富裕,超出貧窮,確保每一日的溫飽。
精靈村莊的最大變化就是從赤貧進步到了相對豐足。
試種的蔬菜情況良好,家禽、家畜的數量穩步增長。餐桌上的東西不再單調難咽到令用餐者想去撞墻,每天都能出現定量的肉食,香料之類因為價格因素依然是限量供應,飯菜可口指數雖因此繼續維持在較低水平,但和三餐全被酸黃瓜包圍的日子比起來,差距有如平原和深淵。
棉紡業的茁壯發展讓精靈們穿起了市民階層以上才有能力消費的棉布衣服,搭配上紅潤健康起來的膚色,令薩德更覺難以置信。
精靈是外貌出眾者眾多的種族。
被人類刻意忽略、選擇性遺忘的常識(教會絕不會承認邪惡種族美貌,那等于打自己的臉。)總算被魔法師正確體認到。前貴族忍不住啐了教會那幫不要臉的東西一臉口水——在精神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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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說小劇場時間
尼德霍格:李林大人,請問什么是就地破碎浸取法?
李林:用酸、堿或鹽做溶劑,溶浸金屬礦物,使其中的有用金屬轉入溶液,再行提取。由于某些細菌能加速浸取過程,故又稱化學采礦法或細菌采礦法。中國是世界上最早應用浸出法的國家,早在一千年前,就用浸取法采銅。我是運用基因改良后的細菌溶液浸取各類金屬礦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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