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比昂佬那里有什么動靜?”
刀叉切割開牛排,優雅的動作透著尊貴和洗練,肉汁滲出來在白色餐盤上染出艷麗的鮮紅。
享受午餐的王太子一臉輕松,仿佛在詢問明天的天氣。
“目前還很平靜,看起來‘那些家伙’不但消滅了前去偵察的部隊,還對異端和異教徒隱瞞了相關信息。”
陸軍大臣之子盧瓦·德·泰利耶侯爵放下餐具,恭敬的欠欠身子,相對于在黎塞留面前唯唯諾諾的父親,年輕氣盛的盧瓦性格頗為張揚,被王太子任命為新軍改革負責人后,更是用一系列舉動為自己贏得了“冷酷無情、倨傲無禮”的評價。但此人絕非浮夸傲慢的庸才,在整個陸軍改革過程中,他用事實證明自己遠比其父優秀的多。某次,他派出的戰爭專員和督軍在巡查各處駐軍人數時,發現貝爾-艾爾的駐軍虛報人數,臨時找平民來冒充士兵的情況。駐軍上尉當場被開除,當地總督和鎮長,以及充數的平民都受到了嚴厲處罰。
在王太子諸多心腹之中,盧瓦一手監管軍事監察體系和情報收集,任何流入其耳中的專員和督軍勾結財團受賄舞弊的傳聞一經查實,都會被迅速處理,涉案人通常會神奇地“人間蒸發”——例如敦刻爾克專員阿爾伯特。這個堪稱暴戾的管理體系得到了王太子的全力支持,任何關于盧瓦的控告——不論真假,都被他堅定的擋了回去。
除了監管貪腐,盧瓦對軍官的能力也高度關注,他借鑒提坦斯的管理方式,將軍官們的軍事理論和技能納入監察環節。軍官們吃驚地發現,如果無法通過定期專業考試,他們將被迫賣掉自己的職務。一時間,之前無人問津的軍事理論著作被掃蕩一空,如前朝大將馬內特的《戰爭藝術》(LesTravauxdeMars)被一版再版。頗有洛陽紙貴之勢。
公平客觀地說,王太子新軍能改革成功,盧瓦有一半功勞。能享受與王太子共進午餐的殊榮,并參與討論種種隱秘之事也是對他的肯定和信任。
享受同等待遇的還有其他幾人——尼古拉斯·卡蒂納準將、塞巴斯汀·沃邦準將、安德烈·馬奇諾子爵、簡·馬汀內中校。
他們都是王太子的得力助手,并且有著出色的才干,像沃邦準將就被尊稱為“工程兵之父”,是杰出的防守戰略推崇者兼大師。善于筑壘作戰的同時也善于攻克筑壘防御體系。在之前陶格夫匹爾斯攻防戰之中,面對誰看了都會發怵的塹壕工事,沃邦就下令工兵挖掘戰壕推進至鏈球式投擲炸彈的射程內,由擲彈兵進行榴彈覆蓋,一舉攻克了這座交通樞紐。其它如卡蒂納準將、馬汀內中校也都是驍勇的戰將,馬奇諾子爵則在軍中有著廣泛的人脈。
今天他們在這里齊聚一堂。可不是來享受前線難得一見的美食,而是要討論足以轟動世界的大事。
“是嗎……”
王太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漫不經心地說到:
“這樣也好,如此一來,我們就能比較輕松地抓到異端和異教徒相互勾結的證據了。”
阿爾比昂和羅斯聯合公國私下展開談判,打算結束戰爭——這樣的消息在最初聽來簡直是個笑話,沒有誰去相信這個荒謬的訊息。但當對方說出“彼得.施特拉塞號”的試航時間及其航線時。事情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齊柏林級二號艦的試航日期還算是公開情報,但其航線卻只有財團內部人士和海軍知道,如果沒有一定的身份地位不可能接觸到相關情報。不過如此一來除了實際探查一番,也沒有驗證其所說的是真是假的辦法。最后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派出了一小隊獅鷲騎士前往偵察,結果那支部隊在指出的秘密航線上發現了彼得.施特拉塞號之后,很快就失去了聯系,也沒有人回來。
當時所有人第一反應都是“陷阱”。作為經常被財團坑的一群人,冒出這樣的想法可謂極其自然。但接下來先是潛伏在阿爾比昂軍營里的探子回報說發現獸人在指揮帳篷里出沒,再是財團異乎尋常的老實起來……種種異象都顯示,財團、阿爾比昂、羅斯聯合公國三方正在進行什么不為人知的陰謀,很有可能就是被反復提及的和平談判,可能性至少有八成。
如果理應只存在笑話里的事情是真的,事情將完全改觀。
阿爾比昂或許可以將責任推脫為“部分人的獨斷”。并且處分參與談判者來做切割,但若要徹底追究此事,很可能會造成查理曼和阿爾比昂徹底翻臉。此外,這樁事情再怎么洗。也無法改變這是阿爾比昂的大丑聞的事實,將引起盟軍內部不穩,光是私下接觸異教徒這一點,就很可能引發教會和其它國家的外交干涉。
因此,為謀求利益最大化,最好是抓住無可辯駁的證據,但不予以公開。以此要挾阿爾比昂,在不引起聯軍分裂的前提下,盡可能為查理曼和王太子自己攫取利益。
“畢竟我們的背后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敵人。”
馬奇諾子爵咽下鵝肝醬,用絲毫不見火氣的平靜語調提醒欠缺政治嗅覺的軍人們,余光偷偷掃了一圈周圍,再次確認駐奧斯托利亞最高軍事長官、奧斯托利亞陸軍總參謀長赫岑道夫男爵沒有與會后,心里稍稍平靜了一點。
不知道是身為二鬼子的特性,還是氣候和飲食上的原因,奧斯托利亞地區出身的貴族里,中二、憤青、暴君的比例似乎格外高,連V.E財團總裁都在一次聚會上說出“奧斯托利亞遲早會出一個把全世界卷入戰火的小胡子下士”這樣不明覺厲的笑話。或許這只是個笑話,但奧斯托利亞的確是專門出產此類人等的地方,已經死了的海瑙,還活著的赫岑道夫都是這類人。
弗朗茲·康拉德·德·赫岑道夫男爵,知名的保守派人士,狂熱的社會達爾文主義者和教徒,深信人類和獸人、教徒和異教徒、異端的“總決戰”必將到來。查理曼國內無處不在的財團力量令男爵很是煩惱,他認為“奸商集團”會削弱查理曼的力量。有朝一日會建立一個新的國家取而代之。赫岑道夫的對策是設法吞并盡可能多的土地和異民族——首先是獸人——從而削弱財團在國內的影響力。赫岑道夫始終積極鼓吹要發動“對邪惡奸商集團的預防性戰爭”,僅一年時間,他就25次主張對財團發動“預防性戰爭”。如果現在他在這里,那么又將增加一次。
馬奇諾子爵并不認為赫岑道夫對財團的看法有什么偏差,不論財團的終極目標是什么,他們都已經從方方面面改變查理曼,政治、經濟、軍事、教育、公共建設……只要被財團認為是有利可圖的。都會遭到無情的入侵,最終落入財團的掌控,反過來這又增加了他們的影響力……時至今日,查理曼與其說是國王治下的國家,不如說是王族和財團共同經營的國家貼切些。若放任發展,財團必定會在“某個合適的時機”朝王國背后捅上一刀。徹底改變這個國家的政體。
話雖如此,貿然對財團開戰也絕非明智之舉,先不提財團高深莫測的軍事力量,及其盟友——海軍和提坦斯的存在。光查理曼周圍那一群虎視眈眈的鄰國就讓王太子他們無法放開手腳,一旦無法快速徹底解決財團,還把外國勢力給招來,那可就不堪設想了。
所以。子爵的策略是穩住財團,和外國勢力達成某種妥協,或者要挾他們不得干涉國內的政治變動,同時在國內積蓄實力,時機成熟時,引誘財團搶先動手,然后展開反擊。
這種思想就政治理論層面來說,沒有錯誤。其在物質層面的表現就是子爵的各種外交活動,以及……一條防線。
“七日戰爭”中出彩的是提坦斯,私底下大家卻都風聞了一些關于財團私人軍隊的消息,盡管是些模糊不清的傳言,但通過幾次交手,王太子一派對財團私軍的戰斗力還是相當忌憚的。在關于壓制財團,特別是其軍事力量的問題上。意見大致分為兩派——或者說兩個極端。
一派是以赫岑道夫男爵這樣的好戰份子和軍事貴族為首的“主動進攻派”,這群人將“大規模進攻”理念奉為經典的軍事思想,鼓吹“預防性戰爭”的同時,將軍人的榮譽感上升到了一個不切實際的高度——不但輕視野戰炮兵的火力掩護。還迂腐的認為步兵在工事、排槍齊射、步兵炮面前跑步前進都是對軍人榮耀的一種侮辱。這幫人制定出來的戰略非常簡單,就是“進攻、進攻、再進攻”、“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御”、“迎著刺刀和大炮前進才是真正的勇士,只有膽小鬼才躲在壕溝里。”
他們全然不顧里加城下面對堅固的筑壘體系,進攻方除了遺尸而逃,絲毫未能取得進展的事實,一味沉浸在奪取陶格夫匹爾斯的勝利之中,卻絲毫沒有認真深入研究其中的前因后果。成天攛掇王太子從亞爾薩斯和洛林塔行省邊境調集部隊,尋求有利機會發起主動攻擊,卻忽略財團在當地經營多年,耳目眾多,且很有可能偷偷摸摸的設置了防御設施。面對有準備的防御體系,貿然進攻和自殺無異。
與之相對的,則是以馬奇諾子爵和沃邦準將為首,推崇防御戰略的“理性防御派”。
在子爵看來,自從火槍、火炮、塹壕防御體系出現以來的一系列戰爭都證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堅固的永備防御工事和要塞的優越性,在強大炮火的掩護下,它們能給攻擊部隊造成巨大的損失,讓任何來犯之敵在碉堡和塹壕前流干最后一滴血。據此,子爵認為,最好沿著亞爾薩斯和洛林塔建設由一系列要塞構成的戰略防線抵御財團攻擊力強大、但兵力有限的突擊,在占據“第一槍是對方打響”的道德高地,束縛住海軍和提坦斯手腳的同時,在預定的陣地上用旺盛的火力對來犯之敵進行打擊,如同一個血巨型磨盤一樣,用炮火將敵人的軍事力量碾碎,在完成動員后發動反擊,徹底摧毀敵人。
馬奇諾的構想得到了沃邦的贊同。在他們的研究論證下,一個龐大的戰略防御體系出爐了。一條鋼鐵防線沿著兩個行省的邊界一路向北延伸,綿延數百公里,由一系列地下隧道、要塞、間隔暗炮塔、軍營、觀測所、工事掩體構成。其設計要求包括:能有效抵御包括毒氣在內,任何已知重火力的直接進攻,足以保證工事內的武器、人員及附屬設備的安全;具備超強的反擊能力,能對進攻中的敵軍以致命打擊;能有效阻滯敵軍推進。防線內密布的壕溝、陷阱、自動防御術式能阻止或顯著遲緩對方步兵、騎兵和空中部隊的機動;在戰略物資儲備充足的情況下保證防線中要塞里的守軍連續作戰和生活3個月,整個防御體系能堅持到后方戰略預備隊集結完畢,對敵方發起反攻。
可以說,有著如此多的高要求,這條防線一旦建成,將有史以來人類國家建造過設計最精密、結構最復雜、工程最浩大、結構最堅固、造價最高昂的戰略防御體系。堪稱史無前例。但有意思的是,這個防御體系上卻有設計者故意留出來的兩個缺口——東北部約40公里寬的“薩爾缺口”,對面正是財團管理下的工業重鎮薩爾布呂肯,另一個則是阿登高原森林。前一個是因為王太子和他的幕僚們念念不忘奪取財團的工業基地,轉而為己所用;后一個則是阿登地區山高林密,除了幾條羊腸小道再無其它路徑,財團引以為傲的鐵路網未能觸及此處。為這樣一個“不可逾越之地”修建防線成本過于高昂,戰時只需要破壞道路、設置路障,再派一個輕騎兵旅駐守便足矣。
理論構想、物質基礎都具備了,現在就只差政治手腕和國際環境而已。
建設如此規模的防線,不可能完全隱藏起來,況且為了威懾假想敵,讓對手知道其存在是很重要的事情。但如此大的動靜難免引來其他國家的側目,特別是防線東北緊鄰阿爾比昂占領下的布列塔尼亞。在兩國局勢微妙的當下,這種動作很可能招致阿爾比昂的敵意,那群島上的猴子很可能立馬轉身去支持財團,妨礙防線的修筑和對財團的攤牌。如何既不刺激阿爾比昂人,又能順利推進防線的建設成了子爵等人最為頭疼的問題,這時候阿爾比昂和羅斯聯合公國私下接觸談判的消息對他們而言不啻于一份從天而降的大禮。
只要握住這樁丑聞,可以想見阿爾比昂人會有多么慌張。當然。馬奇諾也不打算提出太過苛刻的要求,他只會要求與丑聞本身相比不過是小利的一點點方便——斷絕和財團的聯系,在未來的沖突中至少保持略微傾向王太子的中立等等。
王太子瞥了一眼有點心不在焉的馬奇諾,眉毛微微挑起。馬上又恢復原先平淡的表情。
策士沉溺謀略中——
路易王太子在心中不咸不淡的評價。
作為外交人員,心中多備幾套方案是其職業本能,為此分心也不足為奇,倒不如說這是其忠于職守的表現。但這種職業病的另一面則是慎重過頭,他的慎重大多是徒勞無功。無意義地反復研究,準備了多個不必要的對策,除了可以讓他自己安心外,別無他用。馬奇諾子爵固然聰明過人,卻不是位優秀的謀士。
誠然,他所提議的巨大防線,和阿爾比昂的外交戰略都有合理之處,也可以稱得上是杰作。但其著眼點都沒有放在關鍵——時間之上。
建設子爵藍圖中那條巨大防線,其耗費的金錢必定是個天文數字,所耗費的時間更是以十年計,且不說巨大開支給國家造成的負擔,也不說十年間可能發生什么樣的變化,那位老朽的國王還能活多長時間就是個問題,根本沒時間去建設這么一條防線。
路易王太子打心底看不起他的父親,還是少年時,查理四世面對財團一次次退讓的場面像毒刺一樣扎根在他心中,這樣的父親根本不可能成為高傲兒子的榜樣。在如今的王太子眼中,垂垂老矣的父王簡直連廢物都不如,他活著的意義就是在盡可能好的時機把查理曼的王位交給自己。
至于何時是最恰當的時間,肯定不是遠征大軍遠離本土,野心勃勃的弟弟和提坦斯在國內虎視眈眈的現在。
想到那個曾經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如今趾高氣揚的弟弟,路易王太子就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仗著財團的支持,哪里輪得到這個不學無術的笨蛋和自己搶王位,現在靠著提坦斯掙來的面子和聲望,居然明目張膽的覬覦王位了。
盡管依舊看不上伯納德王子,路易王太子也清楚,提坦斯的戰績都是實打實打出來的。論戰斗力。提坦斯也是查理曼國內數一數二的勁旅,想要武力解決并不輕松。一旦政治斗爭激化成武力對決,自己并無必勝把握,即便最終能取勝也必定元氣大傷,屆時面對財團就更危險。更何況,財團手里還有一個比伯納德更適合當傀儡的備用人選——之前一直如同隱形人般游離大家視線之外的第四王子夏爾。
想要打破這種狀況。外國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為此就算暫時出讓一些國家利益也沒關系,總比就這樣看著查理曼一點點徹底落入財團的掌控來的好。況且現在還有一個不必損害國家利益的機會。大可先跟阿爾比昂人虛與委蛇一番,開些空頭支票,等奪得王位后再回過頭來收拾那些該死的島國猴子。至于什么信譽、道德,統統見鬼去吧,哪一位國王的王座上沒有沾染鮮血?哪一個道德家坐上王位后還能壽終正寢?
外國的支持只是通向最終勝利的第一步。最終還是要靠自身武力來解決。作為一個親身見證過塹壕防御體系威力的前線指揮官,王太子對馬奇諾子爵的見解還是相當認同的,但作為一個性格中充滿攻擊性和主動性的年輕人,他對被動死守充滿了厭惡。王太子認定防守戰略是失敗主義的象征,其最危險的方面在心理上,給人造成一種虛假的、錯誤的安全感,躲在牢不可破的鋼鐵防線后面的感覺,一旦這種感覺被打破。己方軍隊的戰斗意志將一起被粉碎。
基于上述矛盾、卻又不無道理的思維,加上平衡手下兩派的考量,路易王太子最后拿出的戰略方案是一個折中的產物——沿著兩個行省的邊界建設一條防線,但并非蜿蜒連綿的鋼鐵高墻,而是以幾個重點要塞為核心的前進基地。這樣一來既節約了修筑防線的工本和時間,到了戰時又可以視情況合理安排機動兵力,可攻可守。另外。和馬奇諾規劃的一樣,王太子也在薩爾布呂肯和阿登高原方向上留了兩個口子,也算是對馬奇諾的認同和安慰。
最終大家皆大歡喜,反李林統一陣線依舊繼續運作。所有的計劃也步入軌道順利運行。
路易王太子的嘴角上揚了一下,隨即又恢復淡然。
“保密工作沒有問題吧,不光財團在盯著我們,最近從大主教那里飛來的蒼蠅也有點多。”
“所有可以對象都處于我們的監視之下,殿下大可安心。”
“在大事完成之前,我們可沒有安心的閑暇,別忘了,對手是李林還有黎塞留,不論哪一個都不好對付。”
部下們會意的點著頭,同時條件反射般的張望四周——這個動作被稱為“查理曼式一瞥”,是上流社會人士為了確認是否有人竊聽而采取的諸多對策之一,在處處是財團和主教眼線的查理曼,每個人都身懷對他人的警惕和懷疑,縱然是軍營之中,大家也有充分理由相信那兩個偷窺狂似的大人物將觸手延伸到了這里。
面對部下們的條件反射,王太子唯有在心中苦笑。
原本光是財團無孔不入的間諜就夠頭疼了,自從王冠領叛亂以來,黎塞留派出的探子似乎也對遠征軍軍營有了興趣,連王太子的帳篷附近都出現了他們的足跡。
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一直對自己所作所為采取某種程度寬容的黎塞留,居然明目張膽地命令手下監視自己——這已經不是警告,而是明確無誤的暗示王太子之位不再牢固,如果有必要,可以考慮換個人來當王太子。
那個該死的老狐貍——
暗自咒罵著紅衣主教,嘴里的美酒也失去了味道。
黎大主教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在那個看上去病殃殃的老頭眼里,國家利益才是第一位的。別說王儲,就算是國王也不過是為國家而需要的“偶像”罷了。有人私下里曾半開玩笑的說:一旦查理四世病故,黎塞留最多流一分鐘眼淚,接著就該干嘛干嘛。
對這樣一個強調國家與民族,而非家族與血緣的重要性的首相來說,一個一再觸犯其底線的王儲,絕非他心目中適合坐上王位的對象。要不是伯納德王子和財團走的太近。恐怕廢儲的詔書早就起草完畢,等著國王簽字批準了。不過年幼的第四王子……看上去似乎是個還能接受的選擇。
王太子對此可謂心急如焚,但他也清楚之前王冠領的事情影響實在太大,眼下再搞出什么事情,黎塞留也不會再留情面。因此必須在黎塞留真正采取行動之前,把阿爾比昂搞定……
“報告!”
帳篷外傳來大聲通報。馬奇諾皺了皺眉,他還不太習慣這種新式軍事口令,而且在用餐途中被打斷也叫子爵大人不太高興。
王太子朝一旁點了一下頭,一個侍從行了一禮后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領著一個剛擦完汗的通訊士官走了進來。只見那個士官匆匆行了軍禮,等王太子點頭后。立即將一份通訊紙遞上。
優雅的解下餐巾,侍從端上臉盆和水,連指甲縫都清洗過后,王太子慢慢閱讀那一紙訊息,眼睛慢慢亮了起來……
“還沒找到殿下嗎?一群廢物!”
房間里傳出一陣咆哮叫罵聲,接著像是某種易碎品粉身碎骨的聲音炸裂開來。
把守辦公室大門的兩個衛兵轉過頭,彼此愁眉苦臉的表情一覽無余,隨后變成了苦笑。
按照衛兵們的判斷。這次應該是辦公桌后面左邊架子上的花瓶,右邊那個在2小時前先走一步,女傭從里面收拾出來時還是他們開的門。兩個衛兵都暗暗為那對價值不菲的裝飾品奉上哀悼,祝愿它們能在菊花盛開的天國團聚。
禱告完畢,士兵們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的狀態,挺起胸膛,腰板筆直。就像一尊雕塑一樣動也不動。
在所有人印象中,黎塞留首相是個對人嚴苛,對自己更嚴苛的人。有時候會顯得不近人情,但言行舉止絕對遵守著最為嚴格的禮儀規范。幾個上年紀的女傭甚至都沒聽過主教在家里大聲呵斥過誰,但這幾天這種自律似乎失去了作用。
從慰問團出發開始,每當主教的秘書和副官拿著電報或報告走進那間辦公室,接下來就一定是一場讓所有人膽戰心驚的暴風雨。這不光是訓斥和責罵,甚至還破天荒的摔了東西。
手里緊握著筆,仿佛就要丟出去,然后罵上一句“氣死偶咧!”,最終還是自制力發揮了作用,黎塞留慢慢坐回椅子上,胸脯像個風箱似得上下起伏。周圍一群心腹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
自從慰問團出發,壞消息就一個接一個,先是專列遭到奧斯托利亞分裂份子襲擊,接著是王太子獨斷專行,加上一些意外導致發生流血星期日事件,最終激起王冠領叛亂,前去鎮壓陸軍擅自行動,結果被打的滿地找牙。好不容易提坦斯把叛亂給鎮壓下去了,慰問團專列又遭到襲擊,死傷慘重,總算重要的乘客們沒受傷,還沒等大家把氣緩過來,阿爾比昂和獸人私下談判的消息傳了過來……
平心而論,這些都是無法預料的突發事件,無論事前再怎么防備,終究無法做到徹底消除隱患,或者杜絕此類事件的發生。黎塞留對此也能予以理解,除了面對事件直接責任人的時候,他并沒有隨意發泄心中的怒火。
但一碼歸一碼,那些事情還算情有可原,可到這么多間諜、密探,到現在還找不到夏爾王子算怎么回事?!
換了幾個月前,黎塞留可不會這么著急上火,可眼下情勢卻和幾個月之前那種王太子年輕有為、盡管有點魯莽,卻還是可以勝任未來國王之位的良好狀況截然不同了。王太子確實能干,行動也很果斷,但方向卻大錯特錯。
身為國王。最重要的一項職責是盡可能減少敵人的數量,增加身邊的盟友。王太子大概以為犧牲王冠領人民的生活水平,換取一大片工業化基地對國家和他自己而言是好事。但事實上,那種沖動行徑反而把所有人都逼到了他的對立面,土地被兼并入王太子名下、承擔著繁重稅負的農民恨他;領著微博薪水,工作時間超過20小時卻連一家溫飽都無法維持的工人恨他;認為遭到了背叛、民族意識開始覺醒的貴族也恨他;親友死在“錯誤思想防衛墻”、“流血星期日”和叛亂之中的王冠領人就更不用說了……最糟糕的是,在所有屬地和殖民地人民眼中。王太子等同于占領體制,乃至整個查理曼,成為他們憎恨的對象和符號。讓這樣一個張揚之人坐上王位,必定會引起包括國內貴族在內的恐慌。
必須準備一個更適合的繼承人了。
自從王冠領叛亂開始,黎塞留就萌發了這個念頭,對他來說。國王陛下是神圣的存在,但絕不是不可替代的,王太子也是一樣。如果可能對國家產生危害,那么在潛在危險變成現實之前更正就好。
主教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但當他重新審視王族成員時卻犯了難。
第二王子伯納德最近聲勢正旺,倚仗提坦斯的功績成為問鼎王位的熱門人選。但其人太過輕佻,某些方面還不如王太子。而且第二王子和財團走得太近,一旦繼位,財團對國家的控制將會更加深入和直接。
密涅瓦王女倒是文武雙全的才女,如果讓最高法院修改一下《王位繼承法統》,讓其成為查理曼歷史上第一位女王也未嘗不可。畢竟有阿爾比昂的伊麗莎白的例子擺在那里,加上海軍、巴士底獄和斷頭臺的三重威懾,反對意見也能鎮壓下去。
但王女殿下與羅蘭的婚約卻是個問題,盡管當時是出于無奈。為了與財團達成某種妥協而訂下這樁婚事,可如今卻成了難以逾越的障礙。縱然黎塞留不相信王女會舍棄王族徹底倒向財團那一邊,但李林卻不是一般人物,在大主教記憶中,還沒什么事情是那個人渣干不出來的。特別是在王女和羅蘭生下男丁的情況下,風險將變得更大。
最后,夏爾王子……似乎也不太行。第四王子體弱多病。由于生母地位卑微,備受王子和宮廷眾人的欺凌,要不是有其胞姐密涅瓦的保護,恐怕早已夭折。無論宮廷內外,誰都不認為他有機會接近王位,然而,黎塞留最終選中的恰恰是這位軟弱的第四王子。
第四王子確實比較軟弱,但小孩的性格可以慢慢培養、矯正過來,但缺少背景和立場這一點卻很難得到。即便是V.E財團,也只能通過密涅瓦王女迂回影響夏爾,這就給了黎塞留和其助手施加影響力的空間,為最終塑造出一個符合國家需要的國王創造機會。
這個選項可說是目前最好的選擇,好過其它王族順位繼承者,也好過從選王侯家族中挑選。正當黎大主教對自己的安排感到心安時,宮廷中卻傳出消息,被他內定為下一任國王的夏爾王子失蹤了,還是失蹤好幾天了。
從那一刻起,向來重視禮數的紅衣主教開始摔東西罵人了,他那些心腹干將沒有一個能逃掉,直到報務員走進辦公室,將財團發來的聯絡送來為止。
看到夏爾王子安然無恙的消息,首相那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不過接下來的內容又讓他皺緊了眉頭。
夏爾王子正和密涅瓦王女在一起,也就是說,他們即將到達前線,雖然安保方面應該沒什么問題,但還是讓黎塞留有些不舒服。接下來,財團又隱晦的提到王太子最近有一些令人不安的舉動,似乎和阿爾比昂私底下接觸公國,展開秘密談判有關系……
語焉不詳的內容勾起了首相的興趣,前線的王太子似乎也聽到了關于秘密談判的些許情報,而且還是比較深入的情報,有可能對阿爾比昂采取某些行動。
身為王太子,這是其才干和品德的表現,但在鐵了心要把王太子換下去的人們眼中,這種才干等同于危險——特別是在其面臨失寵危機的情況下。
透過王冠領事件,主教已經清醒的認識到:路易王太子是一個有些奇才的人,在很多問題上一點就通,但其權欲太過旺盛,其考慮任何問題,都是以增長手中權力為最核心。作為一個國王,這種才能確實有必要,然而將真正的國家利益和個人權勢混淆在一起,就是本末倒置了。如果王太子生在過去,可能是能夠東征西討,為國家擴張版圖的名君。可在如今這個財團崛起,諸國開始搶奪殖民地的新時代,王太子是無法應對如今這個局面的。
要是讓路易王太子抓住阿爾比昂的把柄,他一定會以此要挾對方全力支持他,那個老奸巨猾的沃爾辛厄姆和伊麗莎白多半表面上會應承下來,私底下盤算著將觸手伸進查理曼的算盤……
首相的拳頭一下子攥緊,過了一會兒又松開了。
在黎塞留繃緊的腦子里,忽然劃過一個問題:李林為什么把這些告訴他?
是為了換掉自己不喜歡的王太子?有這可能,不過不會只是這樣,那個男人還沒簡單到這種程度。那么是希望自己出手阻止王太子,好讓自己和殿下的關系徹底決裂?似乎也有可能……
反復推演了幾種可能性之后,黎塞留放棄繼續思考這個問題,比起那些似是而非的臆測,如何最大限度的利用好這件事更為緊迫。
主教抬起手,一紙密電立即燒得無影無蹤,面色蒼白的老人慢慢踱步到巨大的地圖前,直直的盯著北方那個被包圍的要塞城市。
阿爾比昂人和查理曼遠征軍先遣營繼續保持著半包圍,在堅不可摧的塹壕前遺留下上萬尸體之后,他們已經失去了繼續進攻的銳氣。依靠后方源源不斷的輸送補充,里加守軍士氣依然高昂,里加要塞看上去還是牢不可破,不過在經歷了持續拉鋸戰之后,他們也失去了進行反擊的力氣。都沒什么興趣發動攻擊的兩軍就隔著地圖上那條細細的防線對峙起來,過著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的小日子。
眼下的寧靜不過是暫時的,王太子率領的遠征軍正在逼近公國軍脆弱的補給線,一旦斷絕要塞和外界的聯系,這座堅城的陷落不過是個時間問題。至于卡斯蒂利亞和塞雷斯的遠征軍,人數不多,但好歹也能給公國軍增加一點壓力……
卡斯蒂利亞……?
一道靈光劃過黎塞留的腦海,他急忙上前,幾乎把臉貼在地圖上。關注重點不再是北方的堅城壁壘,而是一路南下,先在阿爾比昂停留了片刻,接著又轉向卡斯蒂利亞,最終定格在了加泰羅尼亞行省。沉吟片刻后,冷酷的笑容爬上滿是皺紋的臉龐。
沒有人會想到,就在此刻,紅衣大主教已經決定,讓同樣信仰舊教的卡斯蒂利亞和王太子地位的徹底動搖成為查理曼崛起于整個大陸的第一道獻祭。
同樣,黎塞留也沒有想到,他的決定與某個神明使者的劇本一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