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數量優勢壓制對手乃是兵法的基本。
一騎當千也好,萬夫莫敵也好,以“無限”這一超常規概念為敵的話,絕對連個浪花都翻不起來。以這超常規為依托,甚至連條件限制都可以忽略。
用數量的海嘯淹沒對手——只需如此簡單粗暴的行事即可。
“去死!去死!!”
伊澤塔抬爆一只四足獸的前肢,順手將一瓶“雞尾酒”丟到了另一頭四足獸的臉上,獸尖叫著揮舞斷頭臺想要撲滅火焰,遠遠望去仿佛在跳著什么奇怪舞蹈。詭異之舞才跳了幾秒鐘,舞動的火光便被后方黑壓壓的四足獸浪潮吞沒了。
每一人都在承受同樣的絕望和壓力,被黑獸的浪潮一點點逼退。
狀況令人絕望。
第901反戰車獵兵部隊的最大倚仗和保護是“高機動和隱蔽”,動向被敵人掌握之時,已經是他們的失敗了。
等到格利特出場,失敗更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平原地帶本就不適合阻擊戰,大部隊可以輕松展開,更何況他們不懼負傷也不畏死亡,更有無窮無盡的援軍。即便遇上地形之類的問題,他們也可以用同伴和自己的身體劈山填海,湮滅一切不利要素,劈開通向敵陣的道路。
數量也是一種質量;
徹底貫徹偉大革命導師經典論斷的異物正源源不斷襲來。
從黑暗深淵爬上來的四足獸們既非幻影,也非鋼鐵。身體終究還是有機物的組合體,只要刀刃一切,外殼便開裂,濃稠的體液就會流出來,只要用槍彈射擊,黑漆漆的殼體就會出現孔洞。沒有之前那種異乎尋常的恢復能力,傷害累積到一定程度,20來公尺的巨獸也只有老老實實撲街的份。
可,也僅此而已。
盡管少女們殲滅了一只又一只獸,可不論是不論斃百還是屠千,獸還是源源不斷的出現。一只倒下,立即有十只填補;消滅兩只,立即有上百跟進。它們毫不在意同伴和自己的生死,只是不斷重復增殖——前進。在看不到盡頭的黑色海洋面前,人類渺小的連腳邊雜草都算不上。彈藥、體力耗盡之時,便是她們終結之刻。
這是一場噩夢,除了噩夢以外什么都不是。
原本羅蘭他們攜帶的彈藥基數就有限,之前又經歷了一系列戰斗消耗了不少,附近莫說補給,就連能快速抵達提供支援穩定戰線的友軍也沒有。
“周圍的友軍沒有裝備能對抗干擾的通訊設備,我們沒有任何可以招之即來的戰力,也沒有能與對手對抗的專門武器,就算能招來友軍,面對這群殺不絕的家伙,區區數百的援軍也頂不上用。”
格洛莉婭用力將炮彈頂入炮膛,滿是油污硝煙的手套用力在臉上摸了一把,再次彎腰從腳邊取出炮彈。
“如果可以給友軍數量定個上限的話,我希望他們來上幾十億!不管是士兵級、戰車級、光線級、要塞級,隨便什么都可以!”
兜蟲大聲嚷嚷著,用來緩解壓力和鼓舞士氣的冷笑話甚至蓋過了隆隆炮聲。
“你嘴里的友軍是從哪個星空彼岸來的異形礦工嗎?”
花螳螂猛打方向盤,以毫不遜色的氣勢吼回去。
毫無營養的冷笑話在車內橫飛,精神層面的慰籍終究不能抵消肉體和物質上的極限,炮彈的存量和射速都在降低,獸增殖的數量卻沒有任何變化。此消彼長,之前雙方維持在50公尺內的間距正以危險的速度持續壓縮,如今僅剩的10公尺間距也是猶如風中殘燭,誰也不知道這條生死線還能堅持多久,可能在下一秒,獸的浪潮就會吞沒少女們。
支撐著她們堅持下去的,僅僅只是一點責任感,以及對指揮官的信心。
創造奇跡——
化不可能為可能——
被稱之為“英雄”的圣少女——
“真是群頑強的少女(mdchen)吶。”
所有的獸突然一起停下了動作,發出嗤笑。
“差不多該死心了吧,一切都要結束了。”
說話間,成群結隊的四足獸從黑暗深淵中爬上來,斷頭之獸的軍勢正向著大地盡頭不斷延伸。前列的獸列成整齊的橫隊,化身為掩護后隊推進的盾。
“放棄吧,再過不久,這一帶、這個國家、這個世界都會被我覆蓋。你們無處可躲,也無處可逃。死心吧,人類。”
上千只獸一起發出的低語和咆哮無異,一起高舉斷頭臺的動作更增添威勢。
威嚇——不,這是單方面蹂躪的宣言,是以數量和體積徹底蹂躪窮途末路之敵的發令槍。
“你們的腦袋,我不客氣啦!!!”
吐出最后一字的剎那,第二列的獸紛紛踏著前排同伴的身軀跳上空中,揮舞著斷頭臺撲向少女們。
速度,和之前完全不同。
之前覆滅的獸動作絕不算慢,卻也是基于生物范疇內,此刻卻完全脫離了生物學和物理學的框架。
螞蟻可以舉起自身體重數百倍的物體,虎甲可以在1秒內移動自身體長171倍的距離,生物可能性常常超出人們的想象,但那終究無法脫離生物的極限。
此刻的四足獸們行動有如暴風,與裹挾著殺意的黑色風暴相較,戰車和人類的反應慢得令人絕望,幾乎和靜止一樣。
完美的突襲,巧妙的戰術配合,絕佳的時機——這些行為背后蘊含的意義更是叫人不寒而栗。
之前只會一味猛沖的獸擁有了智慧,產生了判斷力,學會了“制定和執行戰術”,以及“團隊協作”。
本來就很犯規的存在,如今更加犯規。
成百上千把斷頭臺高舉起來,描繪著圓弧,對準少女們的脖頸橫劈過來。
干脆利落,動作也快到了極致,一次呼吸的千分之一時間內,它們便能完成夙愿。
“趕上了。”
站在指揮塔上一動不動,透過防眩眼鏡直視獸群的少女輕聲說到。
被獸遮蓋的漆黑天空,被涂成了白色。
轟隆——
遲了一瞬,獸的慘叫和雷鳴響徹大地,暴風和熱浪膨脹開來,從天而降的雷蛇在地面肆虐蜿蜒,被卷入雷蛇的獸紛紛化作充斥硫磺臭味的一縷青煙。
少女們拿下焊工用防眩墨鏡,默然看著眼前的破敗風景,未被波及的獸也畏懼得停下腳步。
尖嘯著涌上的獸群一只不剩,曾經被漆黑之獸覆蓋的地面仿佛爬過一條灼熱的巨蟒,暗紅色的深溝吐出灼熱的空氣,什么也不剩下的空間宛如海市蜃樓一般搖曳著。
乍看下只是普通的雷擊,其實是和“神鷹之喙”一樣,將雷擊術式壓縮疊加后對目標區域進行連射覆蓋的高等級魔法,因為射速太快,很容易錯認為是一次雷擊。經過壓縮后的雷擊團塊與目標接觸的瞬間炸裂,釋放出的威力相當于數十次天然雷擊。倘若被它直接擊中,生物肉體還來不及燃燒便直接碎裂,緊接著四分五裂的碎片便被高熱蒸發得一干二凈。
在這幾近戰略級魔法的強大威力下,不可一世的獸群亦不堪一擊。
一時間,四足獸們陷入沉默,瞪著污濁的瞳孔怒視天空。
天空中,她張開翅膀,顯現出身姿。
尖端技術與古老物種軀體相結合,其姿態堪稱異樣,或曰怪誕。
勾爪狀覆膜翼宛如刀刃般尖銳,遍及全身的金鱗外覆蓋著白色鋼鐵甲殼,頭部套著類似頭盔的部件,兩只角如長槍般朝天聳立,有著狹長細縫般瞳仁的琥珀色眼瞳冷冷睥睨著地面上的獸群。
(為什么她會在這里?mds隊在干什么?)
暴怒和焦躁溢于言表,片刻之后,污濁的瞳孔一齊轉向站在偵察豹炮塔上的少女。
(原來如此,他也預測到了我們的行動。)
戰爭中的雙方預測彼此下一步的行動,制定爭鋒相對的策略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如同防衛軍十分了解羅蘭的行為模式,羅蘭亦清楚防衛軍思考問題的方向和邏輯。雙方的差距只在可調動資源的多少——這一決定性的要素上。
正因為手中可用的牌不多,羅蘭更小心謹慎地預估行動中可能遇到的問題,提前做好各種應對預案。
像現在這樣拖延遲滯敵軍,與擺脫敵空中力量糾纏的法夫娜匯合,也是其中一項預案。
“抱歉,蒼蠅們比預想的還要煩人。”
法夫娜保持著警戒的姿態,適才一擊得手并未讓她感到輕松多少,從抵達這個戰場那一刻起,她的本能就一直在發出警告信號。地面上的獸給她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那種深不可測,如臨深淵般的沉重壓迫感……就像面對李林一樣。
“不,來得正好。”
縱身躍下戰車,羅蘭抬頭凝望著法芙娜,遠眺裝甲表面的斑駁傷痕,滿含歉意和決然的說到:
“之后還要再辛苦你一下。”
“可以嗎?”
回應中有一絲遲疑。
孤身一人挑戰能無限增殖的規格外怪物,無論是否信任同伴,懷疑終究無法避免。
“解析已經做完了,或許有點勉強,總還能想辦法應付過去。”
“你這人啊,真是……”
微微苦笑消散在風中,黃金之龍輕振雙翼,慢慢向后退去。
法芙娜行動的一剎那,一直戒備著的獸立即擺出防御的架勢,由于這錯誤的應對,等到獸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時,法芙娜掩護下的戰車部隊已經和獸群拉開了間距。
“居然……跑了……?”
困惑浮現不過一秒,隨之而來的是沸騰的憎惡和殺意,所有的獸一起沖了上去。
獸的眼里只剩下少女們和法芙娜,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見,它們用刀刃狀肢體粉碎一切障礙,筆直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