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初雪(五上)
酒足飯飽,賓主盡歡而散。雷萬春依舊記得自己上午時的承諾,趕在大伙互相道別的功夫,將李白與高適兩個悄悄拉到一旁,低聲把自己替兩人答應各送給公孫大娘一首詩的事情說了。
李白與雷萬春這個直爽的漢子甚為投緣,見對方臉上帶著幾分慚愧之色,故意皺了皺眉頭,低聲打趣道:“我還以為今天這頓酒水是白喝呢,原來最后還是要收錢。都醉成這個樣子了,你讓我如何寫得了詩?”
“本來想在席間提起的,但是在座諸位都是詩人,怕,怕是.......”雷萬春臉色微紅,撓著腦袋解釋。
“太白你就別難為人了!”高適看得好笑,忍不住上前推了李白一把,“青蓮居士如果喝了酒就不會寫詩,這“謫仙”之名早就歸了旁人。老雷,你別聽他的,盡管找筆墨來便是!”
“我今天真是不能了!”李白收起促狹的笑容,輕輕搖頭。“我現在,眼前一直晃的公孫大家的舞姿,縱使勉強湊出幾句來,才不堪用以贈人。我覺得公孫大娘也不是個小氣的人,所謂纏頭之說,只是句玩笑話而已。你不如去跟她說,讓她稍微寬限幾天時間。待我心中有了詩興時,再送她一首更好的也不遲!”
“應該如此。倉促拼湊之作,也的確對不起今天公孫大家這場劍舞!”高適點點頭,笑著表示同意,“高某今天也偷個懶。不妨也等上數日,到時候跟太白一道交賬!”
雷萬春無奈,只好訕訕地去找公孫大娘賠罪。卻看到公孫大娘正站在墻壁前,對著自己和張巡的那幾個字發呆。
“大家喜歡探花郎的墨寶么?不妨我去幫你要一份?”欠債心虛,雷萬春主動示好。
“探花郎的墨寶,自然是一等一的!”公孫大娘笑著點頭,然后又輕輕搖頭,“但我更奇怪的是,你怎么能在半空中用劍寫出這么多字來。不過是三兩息的功夫......”
“這個說出來,其實不值行家一笑!”提起劍術,雷萬春立刻又來了精神。從公孫大娘手里借了把劍,現場演示給對方看,“寫字之前,先在心里把所有筆畫過一遍,盡量連在一起。騰空之后,則把著力點盡量壓在劍上,劍尖微微向下傾斜。如此,留在空中的時間一定會比無所憑依之時長,再加上點輕身之技,就可以成了!”
公孫大娘閉上眼睛,把雷萬春的話在心里過了一遍,嫣然而笑,“的確如此,多謝雷大俠指點。如果把這個方法溶入舞姿當中,凌波微步之態,就很容易模仿出來了!”
“不用謝,舉手之勞而!”雷萬春連連擺手,緊接著把李白和高適二人的話復述了一遍。公孫大娘笑了笑,低聲道:“我剛才還想著如何謝你呢。既然如此,這番指點之德,就算你本人的纏頭吧!至于李太白和高達夫,改日我再登門找他們要!”
說罷,便拉了白荇芷準備離去。白荇芷心中一百二十個不愿意,眼巴巴地望著王洵,希望他能出言留下自己,待會兒一道同行。誰料王洵正急著跟秦家哥倆商量事情,看到公孫大娘和白荇芷向自己這邊走來,立刻迎了幾步,笑著叮囑:“既然你跟公孫大家一起走,我就放心了。我今天還有點雜事需要安排,待一切都處理妥當了,改日再去尋你!”
“二郎的事情很麻煩么?”白荇芷滾燙的心被潑了一瓢冷水,臉色立刻顯得有些黯然。
“子達遇到了點麻煩。幾位兄長和我正一道想辦法。”王洵也不多瞞她,點點頭,壓低了聲音回應,“你先走吧。估計這兩天,我都要撲在這事兒上面。具體情況如何,過后再跟你說!”
“嗯!”白荇芷低下頭,委委屈屈地跟著公孫大娘上了馬車。馬車都駛離了老遠,還隔著薄紗窗子,不斷地向臨風樓那邊張望。公孫大娘見此,忍不住笑了笑,低聲勸道:“妹子,還是把眼睛收回來吧,他不會追來的。男人么,在他這個年齡的時候,朋友看得比性命還重要!”
“真煩人,那姓宇文的一天到晚都惹麻煩!”白荇芷放下車簾,幽幽地抱怨。
“沒了姓宇文的,也有姓尉遲的!”作為過來人,公孫大娘看得非常透徹。“妹子你必須習慣這些,否則,恐怕有的眼淚掉呢!”
“嗯!”白荇芷低低的回應,心里覺得很是失落。耷拉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扯了扯公孫大娘衣袖,低聲詢問,“姐姐,你說我,我在他心里能占多少分量?”
“誰?”公孫大娘正在閉著眼睛假寐,聽白荇芷問得幼稚,猛然把眼睛張開來,笑著打趣。
“姐姐!”白荇芷羞的滿臉通紅,拉著公孫大娘的胳膊來回搖晃。
“行了,行了,老胳膊老腿兒,快被你搖晃散了!”公孫大娘被逼不過,只好討饒,“從他今天的表現上看呢,他心里肯定有你的。否則,也不會急匆匆地拉著你在朋友面前炫耀。男人呢,莽撞一點兒不可怕。怕的是那些心機深的,一邊跟你海誓山盟,一邊卻不肯讓你跟他的朋友見面。巴不得誰也不知道你的存在!”
聞聽此言,白荇芷心里多少舒服了一點兒,撇撇嘴,故作矜持地說道:“誰稀罕在他的朋友面前露臉了?我又不是一個物件,有什么好炫耀的!”
“妮子,你就是個嘴硬!”公孫大娘捏了她的粉臉一下,笑著數落。“剛才是誰,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當我沒看見是吧!”
白荇芷羞得無地自容,把腦袋扎進公孫大娘懷里不肯探出來。公孫大娘愛憐地在她背上拍了拍,繼續說道:“但是呢,有一點妮子你也得明白。他最近可能遇到了一件很棘手的事情。所以總是神不守舍的。在吃酒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但你這妮子有點粗心,居然絲毫沒注意到!”
“啊!”白荇芷把頭抬起來,嘴巴張成了半圓。仔細回憶了一遍今天王洵的所有舉動,才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懊惱地道,“看我這雙眼睛,煉了多少年的,卻......”
“在你心里,他與別人不同。所以你才不會時時像觀察客人那樣對他察言觀色!”公孫大娘搖搖頭,繼續開導。“這樣也好,什么都不要刻意而為。否則,時間久了,終有裝不下去的那一天!”
白荇芷點頭,嘆氣。楞了半晌,又低聲問道:“姐姐知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麻煩?有沒有人跟你提起過?”
“我們跟他們都是初次碰面,當然不可能什么話都跟我說!”公孫大娘笑著搖頭,“但他此時不肯跟你說,也就是說明在他心中,你只是個可以共歡樂,卻不是可以一同分擔煩惱的。這種感情未免淺了些,如何把握,你自己拿注意?”
“啊?”白荇芷又是一愣,眼睛張得大大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發了好一陣子呆,才終于緩過神來,有些著急地請教,“姐姐能不能教教我,具體該怎么辦?”
“你這妮子!這么著急就把自己嫁出去啊!”公孫大娘伸出手指,用力戳了她一指頭。“我還指望你來傳我衣缽呢,怎能著急把你往別人家里送?”
“姐姐”白荇芷繼續嬌聲撒賴,像個愁嫁的小女兒在依偎著自己老娘。公孫大娘無奈,只好嘆了口氣,低聲道:“以你的天分,過上幾年,接替我的位置輕而易舉。可一旦你選擇嫁入別人家中做妾,恐怕再難于人前展示你的歌喉了。仔細想想,豈不可惜?”
見白荇芷神情堅決,笑了笑,繼續說道:“既然你自己愿意余生所有歌都只為他一個人而唱,也沒人能攔著你。你要向我問計,我只能說,想辦法讓他知道,你不僅僅是條纏著他的蔓藤,離了他也能自己活,風雨來時,也能跟他一道應對。只有這樣,他才會不把你當個小貓小狗那樣的寵物,而是從心眼里敬你,愛你。即便你嫁入王家做了小,只要跟他一同經歷過風雨,將來在大婦面前,也始終能有一席之地。若是只懂得跟他分享歡樂,卻不能跟他患難與共,那,將來年老色衰,恐怕有你哭的時候!”
“嗯!”白荇芷慢慢點頭,眼睛亮晶晶的,也不知道把公孫大娘的話聽懂了多少。“你這孩子!”公孫大娘捋了捋她的頭發,愛憐地嘆氣。“你們都還是孩子!今后的路,恐怕還長著呢!”
今后的路,還長著呢。每個男人心中會有一個女人,但越是有本事的男人,身外就越有一個廣闊的世界。這輩子能陪著他走多遠,在相擁的那一刻,永遠都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