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笳鼓(七下)
“殺,殺,活捉艾凱拉木!”見鐵錘王一馬當先沖進了敵群,四周的部族武士們攻勢愈發瘋狂。
追隨在鐵錘王身后,肯定打不了敗仗。追隨在大唐旗幟下,最后的收獲肯定是盆滿缽圓。沒有人是他的對手,沒有國家能與大唐并駕齊驅。大伙只要追隨,追隨,砍殺,砍殺,殺死一切敢于跟大唐作對的人,把一切敢于大唐為敵的國家踏為齏粉。
旌旗揮舞,刀鋒帶著寒光。馬蹄聲在轟鳴,槊尖上凝著血滴。在這銳利的攻擊面前,叛軍們再度崩潰。有人受不了戰場上的壓力試圖逃走,被長槊從背后刺入,挑上半空。有人側開身體閃避,被刀鋒從肩膀直割到胯骨,體內腸子和肚子伴著熱乎乎的血漿噴涌而出。
幾個忠心耿耿的大食將領困獸猶斗,試圖用自己的犧牲換回主將的安全。他們彼此掩護著結成一個小陣,逆著逃命的人流,阻擋騎兵的沖擊。但事實證明,這種努力毫無效果。王洵只有了一個橫掃,便破除了敵軍的阻擋。緊跟著,又是一個橫掃,拍飛數名躲閃不及的大食兵,緊緊咬住了艾凱拉木的背影。
一名侍衛返身迎戰,用彎刀掃向王洵的槊鋒。刀刃在半空中與槊鋒相接,頓了頓,騰空而起。雪亮的槊鋒繼續向前,戳入他的身體。撞擊產生的力量讓槊桿驟然彎曲,變成弓形,在槊尖將此人挑離地面的剎那,長槊又猛然彈直。槊桿上緩沖的力量登時全部釋放出來,將此人的尸體彈飛出去,在半空中落下一串血雨。
王洵的肩膀連晃都沒晃一下,端著長槊,又撞向了另外一個攔路者。鋒利的槊尖如同切豆腐般刺穿敵軍,槊桿彎曲,彈開,又一具尸體飛上了半空。
眼前的景色瞬間一亮,大食潰兵紛紛散開,誰也不肯再用血肉之軀阻擋鐵錘王的長槊。王洵舉目望了望,卻沒找到艾凱拉木。再定下神來于人群中仔細搜尋,終于在一堆慌亂的背影中,看到了艾凱拉木常穿的錦袍。
“哪里走!”王洵縱馬撞翻幾名躲避不及的潰兵,槊鋒瞄著艾凱拉木的后背畫影兒。后者被嚇得魂飛天外,雙手抱住馬脖頸,雙腿用力在坐騎肚子上猛磕。可憐的坐騎連續趕了好幾天路,早已經精疲力竭,被逼得厲聲嘶鳴,前腿一軟,轟然倒地。
艾凱拉木身體借著慣性被甩出,消失于人群腳下。王洵的長槊也瞬間失去了目標,接連刺翻了前方幾個逃命者。艾凱拉木爬起來,跌跌撞撞跑了幾步,終于發現兩腿腿不可能跑過戰馬的四蹄。猛然轉身,揮舞著橫刀,大聲怒吼。
“啊啊啊啊啊啊——”狼一般的嚎叫透著凄涼和決絕。他跳開半步,躲過王洵戲弄般的攻擊。然后又斜著跳了半步,揮刀去砍王洵的大腿。王洵在占據優勢情況下,豈肯讓他得逞。將槊輕輕一捋,丈余長的槊桿橫抽回來,正中此人的脊梁骨。
“哇!”持刀者噴出一口血,踉蹌數步,一頭栽到于王洵的馬屁股后。王十三手疾眼快,一個鐙里藏身俯下去,迅速將此人提起,高高地舉過頭頂,
歡呼聲,瞬間以王洵為核心傳開,頃刻傳遍全城。
“大都督生擒艾凱拉木,大都督威武!”眾武士們以各種語言高聲歡呼,揮著兵器,如狼群逐鹿。
誰也沒仔細看王十三手中的俘虜。除了王洵自己。在揮槊橫掃的那一刻,他就發現了敵人有些不對勁兒。雖然此人身材與艾鎧拉木極其相似,但面孔,卻顯得年青的甚多。此外,在氣質上也與一軍主帥有著很大的差別。
宇文至和宋武也很快發現了情況有些不對頭兒,咧著嘴巴,向王洵苦笑著聳肩膀。俘虜身上的袍服,帶著明顯的金色飛鷹標記,那是艾凱拉木的身份象征。然而,袍服之下,卻是一身普通武官的皮甲。
“大都督生擒艾凱拉木,大都督威武!”歡呼聲還在繼續。不名真相的聯軍士卒,各個奮勇爭先,將潰兵砍得抱頭鼠竄。
王洵則被氣得眼冒青煙。艾凱拉木早就消失了,就在大伙的眼皮底下跟侍衛交換了衣服,來了個金蟬脫殼。可氣的是自己白白追了半天,殺了無數攔路者。可氣的是自己號稱長了雙鷹一般銳利的眼睛,最后盯住的,卻是一個替身。
宇文至悄悄地跟宋武打了個手勢,各自帶人去收拾殘局。這個時候,他們可不愿意留在王洵身邊,遭受池魚之殃。
見兩個好朋友很沒義氣的溜走,王洵肚子里更是怒火萬丈。丟下長槊,劈手從王十三那里搶過俘虜,晃了晃,厲聲問道:“艾凱拉木哪里去了?你又是誰?說,否則我定然讓你生不如死!”
“當然是跑了!”俘虜晃了晃發暈的腦袋,并不太拿王洵的威脅當回事兒。“我是他的侍衛統領,當然有責任替他吸引你的注意力!至于名字,說了你也記不住,還是算了吧!”
“該死!”王洵得到了早就猜到的答案,卻不愿意殺小兵泄憤,自毀名聲。咬了咬牙,將俘虜摜于馬下,同時向左右大聲喝道,“傳令下去,投降者不殺。放下兵器者,一律免死!”
“大都督有令,投降者不殺,下馬受綁者免死!”萬俟玉薤扯開嗓子,與幾個侍衛們一道,將王洵的將令傳了下去。
“艾凱拉木都投降了,你們還拼什么命。趕緊投降,饒你們不死!”宇文至是個能占便宜就不肯吃虧的主,將錯就錯,把艾凱拉木被俘的消息四下傳揚。
很快,戰場中央,便響起了一陣接一陣的討饒聲,“投降,投降!”“不打了,不打了,艾凱拉木都被唐人抓住了,咱們還傻乎乎地拼個什么勁兒!”
“艾凱拉木將軍沒被捉,他們胡說!”倒在馬前的俘虜再度跳起來,扯開嗓子向周圍陳述事實。萬俟玉薤跳下坐騎,一腳踢過去,將其踹翻在地。然后抓起一把干草,堵住此人的嘴巴。
“嗚嗚,嗚嗚!”俘虜在地上翻滾,掙扎,卻被幾名侍衛七手八腳按住,綁了個結結實實。痛恨此人欺騙自家主帥,弟兄們手上的力道顯然用得稍大了些,很快,便將俘虜勒得上氣不接下氣。
王洵見到此景,又搖了搖頭,命人將俘虜的綁繩稍稍放松,“這人敢為主帥做替身,算個豪杰,別苛待他!”
俘虜顯然聽得懂唐言,楞了楞,慢慢地開口,“在帥旗被射倒的那一瞬間,艾凱拉木已經知道沒法挽回局勢,便讓我穿了他的披風……”
“這廝!”聽到此言,王洵氣得一個勁兒撇嘴。總以為高仙芝當年丟下大軍獨自逃命,已經夠丟人的了。誰料東西方主帥都是一路貨色,平素生死與共的話都是說給人聽的,危難面前,誰也不肯跟麾下小兵們同生共死。
“也好!”趙懷旭策馬趕過來,笑著向王洵表示安慰。“反正咱們一時也打不下整個西域。跑了他,倒也不算什么壞事!”
“什么?”王洵輕輕皺眉,對趙懷旭的話似懂非懂。如果抓到艾凱拉木,今年入冬之前,他至少還能拿下兩三座大食人控制的城池。明年開了春,就可以在安西軍的支持下,長驅直入,徹底掃平整個西域。
“我說,讓他跑了,說不定是好事!”趙懷旭笑了笑,再度重復。
“什么?”戰場上聲音駁雜,王洵還是沒有太聽明白。但很快,他便不再追問。諸侯們的隊伍圍攏過來,開始爭搶戰利品和俘虜。對于他們來說,這些都是發展壯大的財富,自己多拿一些,別人就少拿一些。而國家與國家之間,沒有永恒的盟友。今天大伙在鐵錘王的坐鎮下,可以短暫的和平相處。日后,萬一鐵錘王哪天奉命還朝了,新的大宛都督懶于管事,能夠依靠的,便是自己手中的實力。
況且明年開春后,大伙還要繼續南下。手中的兵力多些,分到的戰功總也能多一些。西域,已經不再是大食人的天下了。誰能撈取最大的好處,全憑各自的眼光和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