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僚的艷羨和嫉恨當中升任政治警察署特別專員的皮埃爾-孔澤先生,此時正呆在自己的小書房當中仔細閱讀和思考材料。
他租下的住房是在圣羅克街的一幢高層公寓的三層樓,除了并不寬大的客廳外,里面第一間是他的臥房,第二間是書房。書房后面的界墻很厚,與外界完全隔絕。窗子朝著街面,與對面街角上一堵墻相對,而那墻上沒有窗戶,絕對沒有被窺探之憂。五層上是房主,四層租給一個商人已經二十年。每個房客都有大門的鑰匙。樓下一個信箱,分層而別,各家住戶各自收下寄給他們的信件和包裹,從不關心別家的東西。隱秘、幽靜、放心、安全。
這里就是皮埃爾-孔澤的王國,每一張紙每一塊磚都是他以一一滴汗水和一一分心血換來的。他是個孤兒,沒有任何遺產,除了自己之外別無助力。
勤奮的工作換來了今天的這一切,雖然并不富貴豪奢,但仍舊讓人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是的,如今的法蘭西充滿了希望。今天是小門小戶,明天就可能是高樓大廈!就算是平民,就算是警察,法蘭西現在不也給了發跡的機會嗎?之前不還是出過德-奧特朗特公爵嗎?
德-奧特朗特公爵是指一手建立了法蘭西帝國警察體系的富歇,法蘭西歷史上最著名最有能力的陰謀家之一,曾在路易十六的死刑判決中簽名,也曾為波旁王朝的復辟出了大力
正因為看得到希望,所以孔澤拋下了其他的所有想法,專心進行著自己的工作。替大臣、首相和國王陛下排憂解難的工作。
一個孤兒出身、毫無背景的人,能夠在三十歲出頭的年紀就升任政治警察署特別專員(副處長級)靠的是什么?
除了智慧、勤奮還有勇敢之外,最重要的是機會,以及抓住機會的眼光。
機會是什么?機會就是上司想辦而辦不成,并且其他人也一籌莫展的項目,辦成一件人人都辦得到的事情,不會使得大臣對你另眼相看,孔澤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
孔澤很早就發現內務大臣閣下在為什么而困擾了,因此也很早就開始進行相應準備。在這次大臣閣下追查殲滅王黨分子的行動中,因為這些準備他在行動中功勛卓著,進而得到了大臣的注意,最后被大臣引薦給了首相。得到了首相的親自任命和賞識。
當時法國行政部門的層級序列和相應合法待遇為:
部長le-ministre(固定年薪超過10萬法郎,政府提供的免費住房和公費馬車另算。)
署長(司長)le-directeur(年薪2.5萬法郎左右)
處長chef-de-service(年薪1.2萬法郎左右)
副處長sous-directeur(年薪1萬法郎左右)
科長chef-de-bureau(年薪6-8千法郎)
以上只是平均估值,各個部委實際略有出入,同時因為要害部門可以通過多種手段謀取灰色收入,所以各個部委官員實際收入差距很大,比如財政部的稽查員實際收入就高于很多其他部門的高級官僚,所以讀者也不可不察。
這種提拔和賞識,毫無疑問是需要成績來回報的。首相在召見時最后一句話也說得很清楚了,如果一直沒有做出有價值的成績,那么之前所得到的一切獎賞將化為烏有,自己這輩子很可能是唯一一次得到的出頭機會也講消失。這種結果是無法接受的。
這個年代,警務部門的辦事方式有點像承包制:每有一件大案,上面就會找到三、四個或者更多能干的警探搞承包。大臣得知有什么陰謀,有什么本人策劃什么陰謀時,也會對自己的得力助手們說:“我要……,要完成它你們需要什么?”軍號一旦吹響,采用什么辦法,用什么人,花哪些錢就由承包人來確定。法蘭西多少大案就是被這些承包人警察給破獲的啊!
孔澤給出了回答,因而也必須給出一個上面能夠接受的結果。
為了獲得成績,他仔細閱讀了自己的眼線和從其他同僚部門那里借調過來的資料,一頁頁紙事無巨細地看了下去,絲毫不顧眼睛的疲憊。雖然報告里面傳遞的信息很多都是雜亂無章甚至完全無效的,但是篩選之后仍會有不少有用的信息留存,足以使得他能夠找出某些蛛絲馬跡。
他堅信,他多年職業經驗和直覺使得他堅信,在表面上聲勢鬧得很大的叛逆們的背后,潛藏著一個更惡毒,更駭人的陰謀和實施這個陰謀的組織。這個組織雖然表面上沒有折騰出什么花樣來,但是惟其如此才更加可怕也更加致命,當他們真正行動起來時,后果不堪設想。
當然,這個陰謀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敗露,只是因為皮埃爾--孔澤先生之前還沒有得到上面的信任和授權而已。
而現在,萬事俱備,只差最后的努力了。
一大堆的文件不會讓孔澤心生疲倦,反而讓他有了加倍的干勁,在閱讀這些文件時,這個沒有親人也很少有朋友的人,才能感受到自己在觸摸著這個世界,同時也在為世界所需要。
很快地,一份來自線人的密報得到了他的注意,他仔細閱讀完了報告,閉上眼睛思考著。突然,他站起身來,換上了出門的衣裝。接著走出了房門。
在出租馬車的幫助下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個線人,然后經由線人的牽頭和帶領下,他們進入一條無人的小巷。沒多久,就等到了情報提供者。
來者是一個微胖的姑娘,矮身量,手臂又粗又紅,挺平常的臉,頭上戴著一個粉紅色的布帽,二十多歲的年紀,看上去平平無奇。從外省到巴黎來做工的這等結實的女孩子,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她小心翼翼地窺探了一圈周圍,然后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配合微胖的身軀讓人看著有些發笑。
“這就是你們的頭吧?”女孩看著線人問,她的聲音很大,帶著點諾曼底人的口音。
“是的,這就是我的頭,你可以詳細跟她說說。”線人小聲說。
“先把我應得的那份給我再說!”像所有未受過教育又不夠聰明的女孩子一樣,她對和一個男性面對面感到極其不自在,寬大的指節一直在緊張地搓著衣角,然后用略微粗糲的態度掩飾著自己的緊張。
“詳細跟我說說你聽到的。”孔澤的聲音很低,但是口吻不容置疑。
“先生,我是專門給人家幫傭的,前幾天人家把我派去到了一家人的鄉村別墅去幫傭……”
在這時的巴黎,貴族和資產階級布爾喬亞們時常會出城到別墅消夏,舉辦各種聚會的時候就需要傭人和廚子,而如果雇用一個廚子,自然連帶也得雇一個做下手的姑娘。很少有家庭會在鄉村別墅中長期雇傭傭人,因此會有專門的公司提供傭人出租以滿足這些人家的需求,這位姑娘就隸屬于其中一家這樣的公司。
“那家似乎只有先生一個,中年模樣,比較胖,而且不太多話,樣子倒是挺和善的,對我說話也算和氣。他帶著一個仆人一起來的,那個仆人樣子可兇了!他還請了幾個客人,那天是傍晚吧,馬車都是趁黑才來的。而且那些客人個個都神色緊張,相互之間話也不多,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然后呢?”
“然后就是晚餐啊……我們要給他們做菜。大廚快要做好一盤菜,或是完成漿汁的時候,老是會找借口把我支開,打發到廚房外面去……”說起這個時,她的口吻里似乎帶著一絲憎恨。
在這個時代中,大戶人家的廚房里的幫傭姑娘們中間,有一個頗為流行的習俗——專門想偷學些廚子的訣竅,等學會了調制漿汁,烹飪廚藝,就找個機會出去別的有錢人家里當廚娘。有些幫傭姑娘因為略有姿色,可以通過勾引廚子完成這一夢想;有些則運氣要差得多,只能通過不停地偷學來迂回進攻。
“然后呢?”孔澤對女傭的這種抱怨絲毫不放在心上。
“被從廚房趕出來之后,我去儲藏室拿蔬菜時,隱隱約約聽見上面閣樓傳來的話聲……但是聽得不太確切,總之是聽到什么皇帝啊……鐵路,還有融資什么的……反正雖然聽不太清,但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很好。”到底是真的無意中聽到的,還是那種女傭人特有的對主人家的偷聽欲,孔澤絲毫不在乎,他只在乎效果。“那幢別墅的主人是誰?在哪里?”
“主人我不知道,他的仆人也不說。也許公司那里會有記錄吧,不過也有很多人根本提供的是假名,或者讓仆人去辦,反正只要交了錢公司又不會去查證。至于地方嘛……”對方拖長了音。
孔澤面無表情地從懷中掏出了幾枚拿破侖金幣,然后將其中一枚輕輕拋入到姑娘手中。
得到了二十個法郎的姑娘喜出望外,然后眼巴巴地看著孔澤。“地方我可以帶你們過去指給你們看!”
“你之前報告的東西值得上那一個,”孔澤仍舊是那種木然的表情,然后輕輕晃了晃自己手中剩下的這枚金幣。“如果還想要另一個的話……就需要告訴我其他更多的東西。”
“需要我怎么做!”姑娘連忙問。“我不會一直被派到那里啊!而且那家人并不是經常住在那里,去幫廚的機會也不多啊!”
“我會幫你的。我會去找你們的公司,用別的名義去查查那家人的來頭,順便跟你上頭談談。”孔澤回答。“如果下次那家人再要的話,就再讓派你去。”
接著,他盯著姑娘,“你要找機會打聽出主人是哪里人,住在哪里。也要多注意下客人是什么人,長什么樣子,如果有機會,就再多聽聽他們談得是什么,到時候要統統地報告給我!”
他又從懷中拿出幾張紙鈔。
在紙鈔和金幣的雙重誘惑之下,幫傭姑娘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好的!”
“很好。”孔澤再次說了一句,然后將錢幣都收回到自己的口袋里。“你再仔細想想,看看還能有什么可以告訴我的?”
在金錢的催動之下,幫傭姑娘皺緊了眉頭,開動腦筋回憶著,突然好像發現了什么似的。
“我想起來了,隱隱約約里,我聽見好像有人稱呼另一個人弗里德蘭先生!”
“叮”,又一枚價值5法郎的銀幣帶著清脆的響聲,以美妙的弧線落到了幫傭姑娘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