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西安,你終于來了。m.slk.t”
這聲呼喚雖然酥軟無力,但是終究能夠聽得出來原有的矜持和鎮定,至少說明元帥的頭腦還是如同之前yi樣清醒。
“是的,我來了,元帥閣下。”呂西安連忙收起了自己的思緒,直接站直了行了個軍禮。
“不用那么拘謹。”老人慢慢地從床上抬起了身體,靠在了床背上,然后隨手招了招手,示意他走到自己的身邊來,“請坐吧。”
“是!”呂西安還是神情嚴肅,不過聽從了元帥的吩咐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yi走到床邊來,呂西安就聞到了yi股十分濃烈的藥味,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
“正如你所看見的那樣,我現在十分虛弱。”仿佛是不想把精力浪費在繁文縟節上,特雷維爾元帥的話直截了當,“所以我現在沒有太多時間來處理日常工作,這就對你們這些高級軍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希望你們能夠直面現在的壓力,并且維持住軍隊的士氣。”
“這正是我在努力的,閣下,我yi直都希望自己能夠為部下們做表率,至少在現在還算是履行好的職責。”呂西安連忙點了點頭,雖然有自夸的嫌疑,但是他卻能夠讓人不產生類似的觀感,“不過您也知道,經過最近的yi系列不順,我們的部隊受到了yi些不該有的損失,結果部隊原本高昂的士氣變得低落了下來,就連yi部分軍官也產生了焦躁和不安的情緒如果不加以改善的話,恐怕會給我們接下來的戰斗帶來嚴重的困難。”
雖然他說得十分委婉,但是元帥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很正常,呂西安,我們的士兵都是好樣的,但是他們不是鐵人,他們是活人,有情緒也有痛苦。”元帥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們在俄羅斯的風雪當中往歐洲跋涉時,比現在的他們更加絕望,有很多人走到筋疲力盡的時候甚至寧可凍死也不愿意走了”
呂西安十分清楚,人上了年紀之后,很習慣于回憶往事,所以雖然元帥有些偏題了但是他仍舊靜靜地聽著,好在元帥的思緒還算是清醒,所以馬上收回了話題,“不過,這種困難只是暫時的,我已經多次將我們現在面臨的困難報告給了國內,而且國內yi直都在努力解決我們的困難,現在增援很快就要到克里米亞了,等到增援來了之后,我們就可以稍稍解決目前的困難了。”
呂西安點了點頭,不過并不因此而振奮起來,類似的話他已經聽到過幾次了,可是“增援”yi直遲遲沒來,他的心早就冷下來了。
“等到增援yi到,我們就發動進攻,yi定要盡快結束這場戰爭,讓盡量多的人回去。”元帥繼續說了下去,同時從床頭拿起了自己的元帥杖,輕輕地拄在了地上。“你們現在盡快做好出發的準備吧,這該死的雨總有停下來的時候。”
“我們是真的要直接進攻塞瓦斯托波爾嗎?恕我直言,元帥閣下,我們現在士氣有些低落,而且供應和裝備都不令人滿意,士兵們也因為疾病而大量減員”盡管知道元帥現在的精神不宜過于操勞,但是因為事關重大,呂西安忍不住還是追問了,“那座要塞布防嚴密,如果我們以這樣的狀態去進攻的話,恐怕恐怕難以成功。”
頓了頓之后,他連忙又解釋了起來,“請您不要誤解,我絕不是害怕和敵人作戰,我只是不想讓將士們受到無謂的傷亡,尤其是這種傷亡不能帶來勝利的話就更應該避免。”
“不用解釋,呂西安,我知道你的勇氣。”元帥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塞瓦斯托波爾的情況我實際觀察過,確實不是輕易就能打下來的,所以我也沒有叫你們現在就去進攻要塞的打算。現在,我只想讓你們去肅清俄國人在要塞周邊的防衛,如果可能的話就包圍它。”
呂西安明白,元帥這無異于是承認,對要塞的進攻可能將是yi場長期的圍城戰,而這也和他的判斷相吻合。
“先把它孤立起來,然后我們就從國內運yi批可以用來轟擊要塞的重炮,用炮彈來慢慢地敲開這座要塞的外殼——英國人估計也會這么做。”特雷維爾元帥繼續向呂西安解釋著,“而在這之前,我們包圍它,順便擊敗那些想要來救援這座要塞的俄國援軍就行了,塞瓦斯托波爾將成為yi塊吸引俄隊的磁石,讓他們不得不拼盡全力過來和我們交戰,省得我們再去長途跋涉找他們。”
誠如元帥所想,克里米亞半島是俄國人控制黑海的樞紐,而塞瓦斯托波爾要塞又是控制這個半島的樞紐,不管是從軍事上還是從政治上,沙皇絕對承受不起丟失它的打擊,所以他們肯定會拼了命地來救援,于是俄國人就沒辦法和1812年那樣大踏步后撤了,他們只能走上來和聯軍決戰。
而這番部署也讓呂西安心悅誠服,他心想元帥果然還保持著極為清醒的頭腦。
“另外,你們yi定要記得,多讓英國人發揮作用——英國人既然比我們更加積極,那么他們自然應該就很樂意多流血。”特雷維爾元帥微微笑了起來,“呂西安,去讓部下們準備吧。”
“好的,我會讓部下們盡快準備的。”呂西安馬上答應了下來,但是又有些遲疑。“不過,現在我們的師長還在休養,恐怕”
身為第二師的旅長,他的上級是埃爾欣根公爵米歇爾yi內伊將軍,在來到加里波利之后突然染病,而且纏綿病榻許久,因此yi直無法趕回到前線指揮自己手下的部隊,這也極大地影響了部隊的作戰,呂西安深知接下來的戰爭恐怕會比之前還要激烈,所以委婉地勸諫元帥,希望他能夠為自己派yi位新的師長過來統領大家。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特雷維爾元帥卻給了yi個奇怪的回答。
“內伊將軍重病纏身,這是我們的極大損失,也確實給你們帶來了不小的困難,呂西安,你們兩位旅長要團結起來,努力克服他缺席所帶來的負面影響。我相信等到國內的醫生趕過來之后,他會很快痊愈的,到了那時候,你們就可以擺脫現在的艱難處境了。”
呂西安怔住了。
他和另yi位旅長是平級的,雖然平常關系處得不錯,但是誰都指揮不動誰,在平時還好,要是在戰時的話豈不是會惹來麻煩?這可不是空談什么團結就能解決的問題。如果yi切順利的話還好,但是天知道埃爾欣根公爵什么時候才能夠痊愈,如果yi直沒好的話,難道現在的窘境要yi直持續下去?
如果不是因為看得出元帥精神還算清醒的話,他幾乎要懷疑元帥是病得糊涂,已經聽不懂他的話了。
似乎是看出了呂西安心中的不安和疑惑,特雷維爾元帥微微笑了起來,這yi刻這個老人盡顯從容,再也看不出之前的病弱。
“呂西安,你是個優秀的軍人,你的服役記錄yi直十分良好,你勇敢而且有頭腦——yi句話,你已經足夠成為yi位將軍了。但是”
特雷維爾元帥話鋒yi轉,“做將軍容易,但是想要做好將軍,光講軍事是不行的,還得講政治。軍隊某種程度上比外面更加嚴酷,因為大家都是見過生死的人,所以比其他人更加沒有顧忌,在軍隊的世界里,yi個人沒有黨徒和靠山,那么就什么都不是,誰也不會看重他,他也做不成任何事”
呂西安不安地低垂下了視線。
他知道,元帥說得是實話,但是這話確實讓人有些遺憾。
“所以,yi個好將軍就必須照顧好他的黨徒,因為只有這樣黨徒們才會也對他忠心耿耿。”特雷維爾元帥的語氣溫和而又從容,猶如是老師對待學生yi樣耐心,“某種意義上來說,埃爾欣根公爵就是我的這樣yi個黨徒,雖然他現在重病了,但是我不能拋棄他,我必須為他保住這個職位。”
“原來是這樣”呂西安恍然大悟。
“如果是平常的話,我不用做得這么明顯,不過現在不yi樣了,因為親王殿下很快就要來了,他的身份特殊,而且率領著最精銳的近衛軍兵團,而且你也知道他的,他是yi個雄心勃勃的人,yi心想要擴張自己在軍隊里面的影響力所以我必須防備他影響我的指揮權。”特雷維爾元帥放低了聲音,“如果我身體好的話,這完全不是問題,可是我現在的身體不好,所以我必須要用你們來維持我的指揮權力,所以我絕對不能放棄掉他,除非他真的有那么倒霉,被病菌給帶到了天上去。”
呂西安已經全部明白了,說到底,元帥是在防備著將要來到前線的約瑟夫yi波拿巴親王。而且,他也知道那位親王雄心勃勃,yi向以帝國皇位的繼承人自居,等到了前線之后,他肯定也會大肆籠絡高級軍官們,積累自己在軍隊當中的勢力,而這就影響到了特雷維爾元帥。
所以他寧可冒風險也yi定不肯換將,堅持要讓埃爾欣根公爵留在師長的崗位上。
他心里有些難受,因為他知道,特雷維爾元帥的決定,無異于是在以自己的利益來損害軍隊整體的利益,明知道會給部隊造成損害,卻還是要堅持這么做。
他yi直都不喜歡和別人耍弄心思,可是哪怕在軍隊里面也無法擺脫這種利益糾葛,這實在讓人有些難受。
不過,在這之外他又有些感動,他知道元帥跟他說出如此隱秘的心思,那其實就是在表達對他的信任。
而他更加知道,他現在就已經是特雷維爾元帥口中的“門徒”之yi了,他的個人前途,乃至家庭的利益,都已經和這個家族綁定了起來,可以說是休戚與共,所以他也沒有更多的選擇。
“那好,我明白了,閣下。”他重新立直了腰,以嚴肅的語氣回答,“我會遵從您的命令,和同僚們團結起來克服yi切困難的,我們衷心期待內伊將軍能夠盡快返回前線,帶領我們取得更大的勝利!”
“很好。”老人笑著點了點頭,“呂西安,本來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想讓你來接管這個師,可惜不行現在還不行,你還沒辦法直接當將軍,不過,不用擔心,只要繼續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成為將軍的,而那時候你就可以真正出人頭地了。不過,這對你來說,既是幸運又是煩惱,因為你有時候不太善于應付yi些復雜的局面,這方面你要多聽聽你夫人的意見,說實話她可以做你的引路人。”
“我會的,謝謝您的提醒。”呂西安真心實意地道了謝。
他確實很感謝上天給了他和朱麗結識的機會,自從結婚之后他也yi直心無旁騖,除了帶兵和鉆研軍事之外,只是yi心yi意地和妻子和兒女相伴,哪怕是已經漸漸出人頭地的今天,也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妻子的事情。在朱麗的那些親戚和朋友們當中,她們漸漸地忘記了這是yi樁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反而暗自艷羨朱麗為自己挑選了yi位好夫婿。
而這也正是夏爾和特雷維爾元帥如此信任呂西安的原因。
他們都知道,只要瑪蒂爾達在,朱麗就會繼續和特雷維爾家族交好;只要朱麗在,呂西安yi勒弗萊爾就將是這個家族忠誠的朋友。
“好了,該告訴給你們的,我已經告訴你了。”特雷維爾元帥重新躺倒在了床上,然后又回到了之前的虛弱狀態,輕輕地揮了揮手,“具體的安排你們去做吧。”
“好的,元帥閣下。”呂西安又從座椅上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向元帥行了軍禮,然后轉身大踏步地從艙室走了出去。
比起剛才,他現在步伐更加堅定了許多,雖然現在客觀惡劣條件并沒有改變,但是至少他已經清楚了yi切情況,不再和之前那樣茫然。
而在他走后,元帥又閉眼在床上假寐。
因為海水的作用,艙室在微微搖晃,帶動著床也在搖晃,這讓元帥感覺更加疲憊。
雖然剛才和呂西安只聊了yi個小時不到,但是他還是感覺精力衰竭,頭暈目眩,他掙扎著看了看窗外,發現現在天色已經變黑了。
就要到晚餐的時間了吧。
可是他yi點也沒有食欲,所以他只好又閉上了眼睛開始休息。
最近他的腦子里yi直在回放自己多年前在俄羅斯大荒原上的征程,那種饑渴和煎熬,似乎如今又重復了yi遍,唯yi的不同只是,當年的他有著無窮的精力,挺了過去,而現在他已經再也沒有那份激情了。
他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突然夢見了巴黎,夢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們。
他們應該還好吧
就在這時,他感覺臉上有yi只手在輕輕摩挲。
他微微睜開了眼睛,在最初的昏花之后,他愕然發現yi個金發碧眼的年輕女子,正含著眼淚看著他。
她穿著白色的裙子,頭上也戴著白色的帽子。
這是在做夢嗎?他微微睜大了眼睛。
“爺爺!”他聽到了yi聲帶著哭腔的呼喊,然后芙蘭直接抱住了爺爺的頭。
“傻孩子。”在最初的驚愕之后,特雷維爾元帥長長地嘆了口氣,“你們跑到這兒來湊什么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