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下被王學謙捉弄的毫無方向的室友,找到史瓦西教授的辦公室。
辦公室內堆積了大量的文件和觀察數據,一個個紙箱摞起來,占據了房間大部分的空間。
窗外的橡木樹高大茂盛,隔絕了正午耀眼的強光的同時,讓房間更加顯得昏暗和潮濕。
王學謙一踏入房間的那一刻,心情頓時緊張起來,像是有一根細線提著心臟一般難受:“教授,您找我?”
史瓦西六十多歲,一頭蓬松的齊肩發,散亂的堆集在腦袋上,就像是頭頂著一個白樺樹枝做成的喜鵲窩,不修邊幅,可就是這么一副尊榮,卻給王學謙內心深處莫大的震撼,后世上中學時,學校的走廊上擺放了不少歷史名人,其中就有科學大神愛因斯坦,而不修邊幅的史瓦西在王學謙的眼中像極了被固定在相框里的愛大神。
難道是愛因斯坦附身?
很快,王學謙心中了然,愛因斯坦活得好好的,自然不會整出‘異靈事件’。
那么只有一個解釋,有性格的科學家都是不修邊幅的。
“王,能夠看到你康復實在是太好了。”史瓦西抬起頭看到了他一直擔心的學生,溝壑密布的臉上更加的豐富起來,伸開雙臂,緊走兩步就抱住了王學謙。
一股沖鼻的味道,混合著發酵過的體味、汗味、古巴煙草味……
如同生化武器般沖入王學謙敏感的鼻腔內,胃部一陣痙攣,努力壓了下去,說什么也不敢喘氣了,他怕再多吸幾口,就會中毒倒下,一命嗚呼,讓老教授背上人命官司。
好不容易,擺脫了史瓦西教授熱情奔放的歡迎儀式。
王學謙的臉已經漲的通紅,雙眼通紅,就像是有一雙強有力的手扼住了脖子一樣,大腦缺氧。
發現自己鐘愛的弟子一言不發,眼中含著淚水,老頭子史瓦西大有感觸,唏噓道:“孩子放心,灰暗的日子已經遠去了。”
“你就是我的惡魔。”王學謙從來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他會被人身上的味道差點熏死,被用力掐著脖子的痛苦,身體內的力量一點點的被抽離,完全失去控制的恐懼給他的心理上帶來了很大的畏懼感。
同樣是科學家,愛因斯坦是長的性格,而他的導師卻是帶著足以讓任何生物窒息的強大氣場,差點謀殺了衣缽弟子。
王學謙哽咽著說:“教授,能夠再次見到你真的太好了。”可聲調卻帶著濃重哭腔。
“好吧,我們今后有的是時間敘舊,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我帶來的這些數據需要人手幫忙整理。”話說到一半,老頭很不自然的扭動著脖子,后背隨著脖子的扭動,往來在干硬的牛皮馬甲上來回蹭了幾下,舒坦的瞇起眼睛,極度享受的樣子。
“尼瑪,肯定是跳蚤。”王學謙暗自謾罵了一句,身上也癢了起來。
過來有一會兒,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伸長脖子,聞了聞周圍的空氣。
王學謙內心確實很懷疑老頭的舉動是有自知之明,還是真的能夠體會到他身上的強大氣場,足以摧毀一個正常人的嗅覺。好在他終于找到了一個離開的理由:“很榮幸能夠和您一起整理這些資料,我想這會給我的研究帶來意想不到的重大發現。我馬上去準備推車,把這些資料搬運到資料室。”
史瓦西滿意的點點頭:“你先去資料室,我需要去洗一個澡,聯邦鐵路公司的官員真該下地獄,火車上連一個浴室都沒有……”
隨著接二連三的抱怨,史瓦西從門背后拿起一個臉盆,順手拿來一條毛巾準備去學校的浴室洗澡,走出門口的時候,王學謙差點跳起來規避老頭的行動路線。
好在最后還是克制住了,沒有讓老頭發覺他心中的不耐。
不過也是,1919年的美國,城鎮化已經開始,溝通東西南北的鐵路網已經初具規模,但是設施卻并不完善,雖然鐵路讓出門更加便捷,但橫跨美國東西部的鐵路大動脈,完成這一超長的旅程需要五六天的時間。加上持續的高溫天氣,五六天不洗澡確實能把一個紳士變成一顆過期的臭泡菜。
快要出門的時候,瓦西里童心未泯的在消失的門口,突然在門框邊探出腦袋,神秘道:“等會兒我還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宣布,王,你一定會高興的跳起來的。”
“真的嗎?”
王學謙條件反射的雀躍起來,這種表現至少能夠讓老頭很開心,不過他內心深處卻冷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辦公室的地上放了大大小小六七個箱子,箱子上都打了編號,王學謙小心翼翼的繞過障礙,走到窗前,收起百葉窗,打開窗戶,室外的新鮮空氣迎面而來。
深吸了幾口氣,才感覺舒坦了不少。
咚咚……
史瓦西的老仆人湯姆托著一個銀色茶盤,一壺濃郁的牙買加咖啡,悠長細膩的香味在鼻尖音繞。湯姆恭敬的將托盤放在茶幾上,熟練的在一個骨瓷杯子中倒了一杯咖啡,放入方糖,將咖啡遞送到了王學謙面前,面色擔憂的說:“老爺年紀大了,這段時間一直忙碌,身體一直不太好。”
美國奴隸解放戰爭勝利已經半個多世紀了,可生活在美國的黑人還是戰戰兢兢地,對白人,哪怕是其他有色人種都有著一種本能的畏懼。
很多白人都喜歡雇傭一個黑人仆人,工作勤勉,卻很少提及報酬。
湯姆就是一個黑人,據說他一個人需要靠著當仆人那點微薄的工資養活家里五個孩子,非常不容易。
“孩子們還好嗎?”
“三兒子哈利已經學會賣報,其他幾個混蛋小子只會給我惹禍。”湯姆表情糾結的回答,子女一多,麻煩就隨之而來。尤其像他這樣的收入,根本無法供養幾個孩子上學,大一點的孩子,除了在街頭瞎混,還能干什么?
王學謙明知湯姆擔心什么,史瓦西教授的年紀越來越大,他有著一種很強烈的危機感。這時候的美國是瘋狂的,一個個財富奇跡在迸發著,就像是在炒鍋里被炒熱的米花一樣,劈啪作響。
可對有些人來說,一份能夠養家糊口的工作得來異常不易。
中產和貧民一半和一半的社會里,只有一半人生活在天堂,還有另外一半人生活在地獄。很不幸的是,湯姆正是另外一半人,作為家里的最主要的經濟來源,他不能失業,但這要看上帝的意思,是否讓老教授多活幾年。
王學謙安慰了一句:“放心吧!湯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看著黑人老仆人蹣跚離開的背影,回味著苦中帶甜的咖啡,王學謙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很快他的注意力被箱子上的一個署名給吸引住了,‘埃德溫·哈勃’!
哈勃?
真的是哈勃?
王學謙心中波瀾起伏,這難道是美國歷史上最出名的天文學家,埃德溫·哈勃?
隨后的一行小字,讓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1914——1918,仙女座星云觀測報告,葉凱士天文臺……’
“難道哥的名字能夠和哈勃這樣的牛人一起彪炳史冊?”聯想到史瓦西教授離開前的神秘好消息,王學謙激動的戰栗了一下,全身過電流一般的炸了起來。
“哥們原來這么牛啊!”
極度自戀的表情,出現在一個需要作風嚴謹,極端規律,超強的忍耐等優良品質的未來天體物理學家的身上,比幽靈附身給人帶來的恐懼不讓多少。
不過,王學謙在打開箱子不到三分鐘,就氣急敗壞的將一本厚厚的裝訂資料仍回了箱子,惡狠狠地的罵道:“我真是個傻(逼)。”
天書一般的報告中夾雜著他從來沒有看懂過的公式,和每一個都幾乎是一樣的圖像,他忽然間很懷疑,難道人和人的差距真的如此的遙遠?以至于他的智商只能去仰望周圍人?
悲哀,實在是太悲哀了。
不甘心的扭動了一下身體,他的目光落到了一張隨同咖啡一起送來的報紙上,以至于他手中的咖啡舉在半空中,他都忘了喝一口。
“……凡爾賽……”
“……巴黎……”
“……華國代表團……”
王學謙破天荒的想到一個歷史片段,1919年對于每一個中國人來說,都是一個恥辱,又開啟另外一片天地的重要轉折點。
隨后的五四運動,新文化運動……
幾乎在同時,王學謙不由自主的驚叫起來:“我怎么把這茬給忘了?”